摘 要 我國刑法典中關于犯罪的定義依從的是實質定義結合形式定義的方式概括出來的,大體上繼承了蘇聯刑法理論又突出了中國特色。然而,刑法典中以“罪刑法定原則”取代“罪刑類推原則”的今天,這種依然帶有嚴重階級斗爭色彩的具有兜底性條款的有關犯罪的定義已經不合時宜了。我們應當從罪刑法定原則出發對其重新加以審視。
關鍵詞 犯罪 實質定義 形式定義 罪刑法定原則
中圖分類號:D924文獻標識碼:A
一、 世界刑事立法中犯罪定義發展的歷程
犯罪定義的種類可分為形式定義、實質定義以及混合定義。
(一)犯罪的形式定義。
犯罪的形式定義是從犯罪刑事違法性特征出發加以概括的。突出強調的是犯罪的法律特征(即該當性、違法性和有責性)。關于犯罪的形勢定義體現在刑事立法上最早源于1810年的《法國刑法典》 。至于當時為何要采用犯罪的形式化定義,我們回顧法律史可以發現:一方面是由于法國刑法典是最早采用罪刑法定原則的制定法,在當時極力反對罪刑擅斷提倡罪刑法定的社會背景下,要求只有法律才能規定什么是犯罪的意愿極為強烈。法律至上成為當時反對封建刑法的完美主義。另一方面,當時強調只有行為才能構成犯罪,犯罪是觸犯刑法的行為,反對將思想作為犯罪即認為犯罪的社會危害性超出了行為的范圍,思想犯也可能被統治者認為具有危害從而為罪刑擅斷留下后路。因此,資產階級在對犯罪進行定義時也力圖反映上述要求,認為犯罪的定義必須是法律形式主義,這樣既能反映法律至上反對罪刑擅斷又能區別犯罪行為與其他違法行為,以達到明確國家刑罰權的界限,使刑法具備保障機能。目前,犯罪的形式定義影響最廣、使用得最為頻繁的是德國刑法學家李斯特所作的定義:犯罪是符合構成要件的、違法的、有責的行為。
犯罪的形式定義最大限度地符合了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但是,它缺少對犯罪本質的描述,即沒有解釋為什么法律規定該種行為是犯罪、該種行為應受罰。
(二)犯罪的實質定義。
同犯罪的形式定義相對的是犯罪的實質定義。犯罪的實質定義著重突出其社會危害性特征,即從為什么認為該行為構成犯罪方面給犯罪下定義,而不涉及犯罪的法律形式上的特征。犯罪的實質定義在刑事立法上起始于1919年蘇俄的《刑法典》 。實際上是馬克思主義關于階級斗爭的思想在刑事立法上的反映。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寫道:“犯罪——孤立的個人反對統治關系的斗爭,和法一樣,也不是隨心所欲地產生的。相反地,犯罪和現行的統治都產生于相同的條件。” 這句話是馬克思主義法學思想在刑法中的折射,表明犯罪是為了反對統治關系,而且是孤立的個人同統治關系的斗爭。因此,在社會主義國家的刑法典中就不可避免的反映出來。如1919年的《蘇俄刑法指導原則》第6條有:“犯罪是危害某種社會關系制度的作為或不作為。”上世紀20年代前蘇聯的主要刑法教科書都對犯罪的實質定義加以詳盡分析,而不涉及犯罪的形式定義 。
顯然,含有階級斗爭思想的實質定義被用來當作區別于西方資本主義形式定義的顯著標志了。這迎合了當時的國際政治的需要。但是,它所造成的后果是罪刑擅斷重新抬頭,最顯著的表現是采用了類推原則。查閱歷史可知,在當時使用犯罪實質定義的刑法典中幾乎無一例外使用的是罪刑類推原則導致法律虛無主義蔓延。
(三)犯罪的混合定義
由于社會主義國家在應用犯罪的實質定義過程中必然造成法律虛無主義 ,在社會主義法學家的不斷反思總結下,出現了犯罪的混合定義。
犯罪的混合定義是指將犯罪的形式定義同犯罪的實質定義混合在一起.想達到既能解釋犯罪的本質特征又能兼顧犯罪的法律特征的理想狀態。
最早在刑事立法中使用犯罪的混合定義仍然是社會主義國家。蘇聯1958年公布的《蘇聯和各加盟共和國刑事立法綱要》第七條的規定的犯罪的定義即是這種混合定義的表述形式。
二、我國刑法典中犯罪的定義及其評價
自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后共經歷了兩部刑法典,即1979年版刑法典和1997年版刑法典。兩部刑法典中對犯罪的定義基本上承襲了前蘇聯刑法典中犯罪的定義,是典型的有關犯罪的混合定義。我國現行刑法典對犯罪的定義體現在《刑法》第13條:“一切危害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和安全,分裂國家顛覆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和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破壞社會秩序和經濟秩序,侵犯國有財產或者勞動群眾集體所有的財產,侵犯公民私人所有的財產,侵犯公民的人身權利民主權利和其他權利,以及其他危害社會的行為,依照法律應當受刑罰處罰的,都是犯罪,但是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
筆者對我國上述犯罪的定義有不同看法,分析如下:
(一) 我國犯罪的定義過于原則化,同罪刑法定原則“明確性”的要求不相符合。
我國對犯罪概念的定義是從犯罪的宏觀的總體的角度出發的,具有刑事立法的指導性,其中,“但書”又具有很強的司法的指導作用。在刑法中,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的做法是:一個行為是否犯罪應當依據刑法具體的條款來加以判定,而不應當依犯罪的概念。這是罪刑法定原則“明確性”的要求。這種抽象的、具有指導性意義的概念在刑事立法上有意義但用在司法實務中則會有損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和精神,是不可取的。
總之,將抽象的犯罪概念直接作為司法判決的依據在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下是不可取的。
(二)我國對犯罪的定義側重于犯罪的社會危害性特征,對犯罪的刑事違法性特征表述不足、重視不夠。
1、我國犯罪的概念雖然兼顧有刑事違法性的特征,但是根據本質與現象的關系論可知:實質是事物得以存在和發展的根源,是本質;形式是事物在存在和發展的過程中所展現在外部的方式,是現象。現象是由本質決定的,在現象與本質組成的矛盾統一體中,本質處于主導作用。這就意味著當一種行為在不符合形式定義的要求,但卻符合實質定義的要求時,定罪所要遵循的應當是實質定義的要求。以至于有的學者主張將犯罪的混合概念亦應歸類于犯罪的實質概念當中。 當然此種觀點并不能否認形式與實質能夠結合的事實。它只是說明我國在具體理解犯罪概念的過程使得司法者更易偏向于實質定義的要求。
2、從語言學的角度看:刑法總則中對犯罪定義的描述共有155個字,而用于表述社會危害性的文字卻達到115個之多,關于法律特征的描述只有12個文字。從語言學的角度講它在二者之間更強調了前者。
3、從立法的意義看,注重犯罪的實質特征給經濟犯罪下定義存在困難。有的經濟行為在短期是有危害的,可能其長期影響卻是好的;有的經濟行為在短期看是不具有危害性的,可從長期看卻是有巨大危害性的。經濟行為是隨著經濟的發展不斷產生的,是始終快速變化的,不同于道德犯罪具有較長的相對穩定性。
(三)犯罪的定義本身不能用在司法審判過程中,但是在司法審判活動中不僅被實際運用而且實際運用時容易被政治化,有罪刑擅斷之嫌疑。
犯罪“但書”作為犯罪定義的一部分,實際上是對行為人主觀惡性(情節顯著輕微)和造成的實際的損害后果(危害不大的)兩方面進行規定的。從相反的方向理解,就是指行為人主觀惡性大(情節顯著不輕微)和造成的實際的損害后果大(危害大的)兩方面都要具備才能構成犯罪。因此,可以得出:司法過程本身是一個極為嚴密的邏輯推理過程,一個行為在符合刑法規定要求的同時還應當對行為人本人的認知能力和意志行動能力進行考察這突出刑法保護犯罪人嫌疑人的功能。
而在我國,當出現疑似精神病的人做出殺害小學生的反常舉動時,司法所要做的應當是依據刑法保護犯罪人嫌疑人的角度,主動對其主觀惡性進行評價及時合法地進行精神病理學鑒定。但是,實際過程表現的更像是政治審判,往往出于平息民憤的考量“依法”做出的判決形式上看似合法,實質上偏向政治考慮是不合法的。也就是說,當某種行為不符合政治穩定的要求但依法符合免責條件時或者當某種行為符合政治穩定的要求但依法不符合免責條件時,犯罪的定義就具有兩面性。
三、對我國刑法典中犯罪的定義做出修改的建議
(一)最大化使用精確的語言表述,使其符合罪刑法定的要求
刑法的功能不僅僅是保護社會統治秩序,它還起到保護犯罪人以及合法公民的作用。貝卡利亞提出罪刑法定主義在要求用成文法規定刑法的同時還要求用盡可能精確的語言文字表述犯罪,以達到限制司法權,防止罪刑擅斷的目的。對犯罪概念的描述越是宏大,就越是不具有可驗證性和可爭辯性。 因此,筆者建議去掉犯罪定義中“一切…都…”的用語。同時,修改犯罪社會危害性的描述,改為“嚴重破壞刑法保護的直接客體的”即可。
(二)將“但書”同犯罪的定義相分離,解除司法審判活動中罪刑擅斷的嫌疑。
為了避免在司法過程中直接引用犯罪的定義作為判決的依據,消除“將抽象的犯罪概念直接作為司法判決的依據”的現象,筆者認為應當將“但書”另成條文,作為刑法的單獨原則加以規定。“但書”的功能就是彌補罪刑法定原則對個體公正保護的不足。個體公正保護的不足本來就是法治的代價之一,如果硬要“彌補”,筆者認為可以將它另起條文同排除犯罪的相關條款放到一起,作為違法性的補充。
四、結論
綜上所述,我國刑法典中犯罪的定義可作如下修改:
1、犯罪是指嚴重破壞刑法保護的直接客體的符合刑法分則規定的,應負刑事責任且應當受到刑罰懲罰的行為。
2、另起條文規定:行為雖然符合犯罪定義,但是,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以犯罪論處。
(作者單位: 云南大學法學院)
注釋:
陳立,陳曉明主編.外國刑法專論.廈門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84頁.
[德]李斯特著,徐久生譯.德國刑法教科書.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169頁.
馬克昌著.比較刑法原理.武漢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87頁.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79頁.
陳立、陳曉明主編.外國刑法專論.廈門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96頁.
參見鄭金火著.犯罪與犯罪構成論.廈門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他在該著中引用韋伯的合理性分析框架論證了上述問題,并認為犯罪的混合概念亦應歸類于犯罪的實質概念當中.
高巍著.經濟刑法要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頁,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