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堯的HolleyKitty與電影
徐堯那輛灰綠色的甲殼蟲里放滿了HolleyKitty。
擋風玻璃前的吊墜、車廂后面的公仔、座位上的靠墊,甚至是臺面上放的紙巾盒,統統都是那只腦袋上頂著粉紅蝴蝶結的貓,更夸張的是,他還在方向盤上貼了一對毛茸茸的小翅膀。
他每天就開著這輛拉風十足的甲殼蟲上下班,迎接停車場那些或驚詫或狐疑的目光。
關上車門,走在那群西裝革履的小年輕中央,徐堯依舊很扎眼——胸口總是帶有卡通形象的T恤,牛仔褲,脖子上還掛著一條粗粗的金項鏈,這樣的形象被新來的保安攔過幾次。
后來有人告訴那位恪盡職守的保安,他是這棟大樓某家證券公司的副總。
“我是個不喜歡受束縛的人,”徐堯說,“從小到大,父母也沒有給過我什么壓力。”
他總是這樣不雅地形容:“我的人生順得就好像用了開塞露。”
徐堯的父親做通信器材起家,母親原來是政府某辦公室主任,三年前提前內退,全心照顧起著對父子的飲食起居。
從小學到高中,他的成績在班上一直都處于一種“不上不下,馬馬虎虎”的狀態,好在父母也不過多干涉,認為只要兒子品行端正就好。
“我都沒當過什么像樣的班干部,最多就是組長,還是放學列隊帶小朋友回家扛旗子的那種。”徐堯說,“我媽那幫同事特喜歡拿各自的孩子比來比去,有次我問她,有我這樣的兒子自卑不?她想了想,說,有點。”
高考那年徐堯卻突然來了次大爆發,一舉考上華科。查分數的時候他母親捏著準考證哆哆嗦嗦撥了三次電話,才敢最終確定考上的那個確實是他兒子。
報志愿的時候他父親給他填的“電信系”,他說,你別打我的主意,堅決改成了“經濟學院”。
畢業前夕,他給父親打電話:“你兒子被證券公司錄用啦。”
父親說:“哦,恭喜。”
他回道:“你好沒勁,老徐。”
徐堯和父親的關系一直亦師亦友,觀察到父親情緒很好的時候,他就會放心大膽地叫他“老徐”,父親也不惱,只是說他“你小子邪得沒有譜”。
但是他還是尊崇“姜是老的辣”,工作中遇到想不通的事情,他會回來和父親邊喝酒邊聊。一次談到制度的話題,父親問了他一個問題:“6個和尚分一桶粥,怎么保證絕對的公平?”
徐堯想了想,說:“選兩個和尚出來,一個分粥,一個監督。”
“不全對,”父親說,“答案是選一個和尚出來分,但是分粥的和尚只能拿別人挑剩下的最后一碗。也就是說,保證制度的公平,領導者首先就要放棄特權。”
“雖然我沒有接我爸爸的班,但從小到大,我從他那里學到了很多東西。”徐堯說,“小時候別人都說我爸不管我,但是我現在想起來,覺得我爸教育我的方式很高明,無招勝有招。”
在父親的帶動下,母親也習慣了對于兒子的“放養”,可是兒子最近的愛好讓她很抓狂——拍草根電影。
那是那種本地電視臺征集一些非職業演員,然后演的一些以恩怨情仇為主題的小短片。盡管制作粗糙,劇情有時也很扯淡,但是徐堯樂此不疲,甚至臉熟到逛江海路被路人興奮指著:“誒,誒,那不是昨天電視上的那個誰么。”
一開始母親還不反對,后來一次從電視上看到兒子竟然演了一個強奸犯,當場就抓起茶幾上的電話給徐堯打過去,劈頭蓋臉一陣吼。徐堯諾諾這答應再也不接諸如此類的角色,可是不出半月,徐媽媽又在電視上看到兒子,這次的主題是“中國式藍色生死戀”,徐堯飾演癌癥男主角,最后一個鏡頭是他在劇中的女友捧著菊花給站在墓前,徐堯的黑白相片正正嵌在墓碑中央。
那天下午在門口迎接徐堯的是一個正殷殷燃著木炭的大火盆,母親叉著腰咬牙切齒堵在那里:“徐堯!你這個臭小子!快吐三口口水,從盆上跨過去!”
晚上,母親憤怒地翻出電視臺寄來的樣帶給丈夫看,父親坐到沙發上看到一半就端起茶杯哈哈大笑著離開,對她說:“孩子喜歡,正當愛好,就由他去嘛。”
魏世杰的曲線救國
大學四年,魏世杰(化名)一共給班上的女生集體買過兩次禮物。
一次是珍珠手鏈,一次是玉墜。
過年返校第二天的晚自習后,他像地攤小販一樣將手提袋里的各色絲絨盒子倒滿一桌,然后喊同學過來拿。第一次的時候大家多少有些錯愕,誰也不肯先過去。第二次的氣氛則明顯自然了許多,還有女生在那翻翻揀揀,挑選自己喜歡的樣式。
至于男生,魏世杰懶得費神,直接招呼大家去了學校旁邊的“和天下”。
“兩次都是拉票,一次是班長選舉,一次是黨員推薦。”魏世杰很坦誠,“禮物是父親讓買的。”
盡管他一開始有些抵觸,認為“這樣很丟臉”,但是父親很堅持,說:“到時候你就會明白。”。
“買手鏈加吃飯,一共差不多是3000塊左右的樣子。”他算了算自己的投入,“不過父親答應管報銷。”
后來的班長推舉,魏世杰19票,超過第二名2票。
“票數比我預期的要低,”他自嘲,“我的人心收買率不高。”
他們寢室有個男生頗通墨寶,魏世杰遂以請吃飯為餌求其寫字,男生應允。結果魏世杰下午打球回來,發現自己精心準備的宣紙擺在桌上,上面是四個狂草大字——賣官鬻爵。
他捧著那幅字狂笑不止,然后用雙面膠認真地貼在自己書桌的正上方。
“上大學之前,父親就在我箱子里放了一本《厚黑學》,”魏世杰說,“他一直希望我畢業后能從政。”
他的父親山東當地也算是個傳奇人物,靠收廢品起家,一手創辦起了H市最大的家政服務公司。魏世杰的童年也因此過得“跌宕起伏”------小學三年級之前還在用彈弓打狗射鳥,四年級就被送到寧波的光華私立學校,一直到高中畢業。
“那是真正的貴族學校,三年學費7萬5,還不加生活費。”他說,“當時寢室有個男生跟我關系特別好,后來我財知道,原來他爸爸就是那個報紙上常說的誰誰誰。”
魏世杰的父親祖上三輩農民,是真正的窮苦出身,于是對于兒子的教育分外嚴苛。那時的光華學校還實行對外留學服務,但是他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讓兒子留在國內。“那些‘鍍洋金’有什么用?純屬浪費時間。”他警告魏世杰,“你給我老老實實讀書,準備參加高考。”
其實父親還有著更深一層的打算:希望把兒子留在身邊,為將來接班家族企業好好培養。
過快的暴富讓他對于金錢始終缺乏安全感,當地一些紅頭單位對于家政行業的涉足,也漸漸讓他感到危機四伏。
“父親常跟我說的是,像他們這種人有三塊心病,一個是企業,一個是政府,一個是兒子。”魏世杰說,“所以他的構想是,我在年輕的時候能從政府某個部門的基層做起,多結識一些人,為自己積累資本,再接手家里的公司時能多一些政治背景。”
畢業后的魏世杰沒有留在武漢,直接回到H市參加當地一家黨報的招考,被錄用為時政版記者。父親很高興,在市政府附近的小區里買了一套復式的二手房送給兒子作為獎勵。他說,之所以選擇那套房子,是因為之前里面住著一位局長,他希望兒子“沾沾官氣”。
“住在這里,每天進進出出的都是些政府的人,氛圍都會不一樣。”他教育魏世杰,“你要珍惜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
他將重振公司的賭注壓在兒子入仕上。
然而魏世杰慢慢發現,他們部門的工作就是“每天在辦公室等電話或者通知,然后參加大大小小的會議,最后拿著記者人手一份的通稿回單位”。
“有時候,突然會有些迷惘,覺得這樣的人生很無趣,”他說,“我甚至開始懷疑,這樣的曲線救國到底有沒有意義。”
這時候,他就會從辦公室抽屜里拿出入行一年多來交換得來的名片,一張一張翻看。
他安慰自己:這些都是人脈。總有一天,他的名字會出現在這里。
米荷的二次考研
米荷(化名)是公認的校花。
最夸張的一次,冬天周末她在寢室睡到日暮時分,起床后隨便擦了把臉,抓了幾爪子頭發,穿著拖鞋套上羽絨服,戴著著大口罩下樓買飯,結果剛出食堂大門就被一個男生叫住:“喂,同學,能不能知道你的號碼。”
她具備校花一切應該具備的特質:家境富有,容貌美麗,成績一般,多才多藝。
她也做了很多校花不該做的事情:買了一袋鴨脖子,覺得拿在手里麻煩,要店主多套了幾層塑料袋,在眾人的注視中神情泰然地放在自己的gucci包里;寢室不論是電插板、水龍頭、曬衣架壞掉全部親自上陣,被稱為“全能泥瓦水電工”;半夜兩點打電話給室友去三樓樓道窗戶口接她——她踩著寢室外墻的防盜窗一路爬上來。
她很豪爽,同時也很神秘。寢室討論各自的父母兄妹,她總是話很少,大家只知道,她是獨生女兒,爸爸在漢口做建材生意,媽媽在澳洲。
大三的時候米荷終于邀請大家去她家,結果那幫姑娘大吃一驚——那是一幢位于武昌南湖附近的獨棟別墅。
后來大家才知道,這棟別墅房產證上戶主的名字填的就是“米荷”。
別墅是米荷爸爸和爺爺一起買下來的,當時一人各出30萬,那時候南湖的地價還沒有貴到現在這么離譜,剩下的錢還進行了初次裝修。
現在南湖周邊慢慢發展起來,地價也一翻再翻。去年曾有人看中這套房子,出價210萬,米荷爸爸想了想,沒有舍得。
那時候“房二代”的稱法還沒流行,于是大家調侃她:“原來你身價百萬。
畢業前夕,米荷突然對大家說,她可能要去澳洲。
“我媽正在幫我辦手續,”她說,“可是我不想去。”
后來米荷的澳洲之旅究竟沒有成行——她和她媽媽打賭,如果她能考上研究生,就可以留在武漢。
米荷花了一天時間跑到武大附近淘了一大摞考研復習資料扛回寢室,卻在翻了其中一本的不到三分之一后全部束之高閣。
研究生開考的前一天晚上,她把QQ簽名改成了:“到最后了,還需要努力么?”
研是沒有考上,然而米荷的媽媽也沒有再提讓她去澳洲的事,聽說父母之間為此起了分歧。
“他們一直都在爭來奪去,卻沒有人真正管過我。”她說,“不過,當時我高考成績下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打電話過來,罵的很難聽。”
米荷一直都和爺爺奶奶住在那棟別墅里,父親在漢口有房子,偶爾回來,父女倆也難得打到照面。她每次回家,家里都是靜靜的,爺爺奶奶年紀大了,越來越不愛說話,于是她養了只小泰迪,取名蛋黃。
過年的時候,米荷的父親特地找她“談了次心”。“他跟我說,現在工作不好找,畢業想在家玩就在家玩,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他們那里上班。”她吸了吸鼻子,“扯淡。”
米荷很喜歡《我的青春誰做主》里的李霹靂,盡管她覺得里面那幫年輕人的奮斗“都有點假”。
窩在寢室寫論文的那段時間,她總是躺在床上跟室友聊天,說,“我以后也一定要自己創業。”
室友問她準備往哪方面創業,她想了想,說:“還沒最終決定好,嗯,還在考察。”
“那啟動資金你準備怎么辦?”
“會有辦法的。”她說,“我不會向他們要一分錢。”
畢業前夕,米荷打電話把所有的室友都騷擾了一遍,語氣興奮:“我找到工作了,是家網絡公司!”
有室友問到“多少錢”,米荷的語調一下低落下來:“1500,還沒保險。”
三個月后,大家又陸續接到通知:“我辭職了。”
“經常加班,遲到就扣錢,本來就那么點點,養蛋黃都不夠,”她說,“這樣的資本積累太慢。”
她又去找了段時間的工作,卻發現其實都是半斤八兩。
她把原因歸結在自己三本的學歷上,于是她正式對大家宣布:“我要再準備一年,重新考研。”
可是去年考研的書早就已經被她在整理寢室的時候,以7塊錢賣給樓下的宿管,于是她又不得不重新再買。
似乎真的是在準備考研,大家發現米荷的QQ很少上線了,只是簽名改成了:“我也不知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