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將著名文學作品拍成電影,早已經不言而喻地成為影視界的一支重要血脈,放之四海皆已屢見不鮮。如何將家喻戶曉的文字轉換成影像、將蘊涵于平面文字背后的沉重抽象意義變更為直觀視覺沖擊,卻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則是將文字作為藍本而改編、一則是完全忠于小說原著。本文試圖以廣為人知的《邊城》和《山楂樹之戀》為例,通過文學文本解讀和電影本文解讀兩條通道,分析文學與影像之間的相似和差異。
關鍵詞:改編 邊城 山楂樹之戀 接受
將著名文學作品拍成電影,早已經不言而喻的成為影視界的一支重要血脈。較為典型的有1988年美國著名導演菲利浦?考夫曼根據捷克著名小說家米蘭·昆德拉代表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后改譯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而改編的電影《布拉格之戀》以及1993年美國有著“電影社會學家”之美稱的導演馬丁·斯科西斯根據艾迪絲華頓1921年獲得“普立茲文學獎”的同名小說而拍攝的電影《純真年代》。無論是考夫曼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所蘊涵的哲學意義的摒棄還是斯科西斯對《純真年代》原著的完全忠誠都取得了莫大的成功,轟動一時,被引為經典。然而,在中國卻罕見此種典型,雖然被搬上銀幕的文學作品層出不窮,卻總是如曇花般驟然一現,在我們眼前匆匆而過卻并未留下曇花之美。
一
改編電影,作為經典名著的另一種存在形式,雖然不必全部標新立異,開辟原著之外的另一種美,但至少也得是對原著的一種加固和升華,如此才不會破壞到名著的傳世之美。上個世紀30年代沈從文寫作的《邊城》打破了“五四”以來以解放人性為主題的革命文學的范疇,向讀者和文學界展示了一曲具有自然韻味的人性和生命的贊歌。《邊城》里清新秀美的生存環境,淳樸致厚的民俗民風,憨厚善良的鄉村百姓,純真和諧的人際關系,幾乎每一處都向我們傳達了人性之美、人情之美,也可概括為是一種自然生命形態。縱然全文被一種近乎淡淡的哀婉氣氛籠罩著,這恰恰是在皆善至美的狀態下發出的挽歌,因而給讀者以心靈的震撼,又讓讀者無法釋懷地去追求回味這種理想化的自然生命形態。然而,在導演凌子風處理之下的《邊城》卻使人看得有點興味索然,破壞了沈從文先生的語言之美,硬生生地將故事套入一個狹隘的框架之中,帶給觀眾的貌似一出“鄉野粗俗愛情鬧劇”。
小說原著中邊城的環境處處有奇跡,自然的大膽處與精巧處,無一處不使人神往傾心。在這里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構成一幅優美的畫卷。“春天只需注意凡是有桃花處必有人家,凡有人家處必可沽酒。夏天時曬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褲,可以作為人家所在的旗幟。秋冬來時房屋在懸崖上的,濱水的,無不朗然入目。黃泥的墻,烏黑的瓦,位置則永遠那么妥帖,且與四圍環境極其調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實在非常愉快。”[1]邊城的環境顯示出一種寂靜的美,洋溢著牧歌情調,“一切總永遠那么靜寂,所以人民每個日子皆在這種單純寂寞里過去。”[2]邊城的人民都具有淳樸善良的品性,他們生活在古樸、安靜、和諧、美麗的大自然里,承受著自然的熏陶,舒展著自由的人性,處于一種自由自在的生命狀態中。可以說,在小說《邊城》中,浸淫著一種淡雅,攜帶著一絲傷感。更深的是,對生命無常無奈的嘆息。可是,這些微妙的情愫在凌子風的電影之中根本無法找到,雖然說沈先生的語言之美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之妙,很難用畫面或語言來詮釋,但對故事生搬硬套就難免使人腹誹——故事原有的風格已然被打破,電影只是借用了一副框架,沈先生典型的對故事環境、風土人情的趣味描寫,堪稱“預描寫”的典范,甚至有人說,使用文字對環境的渲染以造成其回味無窮欲說還休效果的,僅有沈從文與其弟子汪曾琪。然而,電影竟將這些預描寫穿插到了劇情之中,且不說旁白的無聊與無趣,單是對這些預描寫的胡亂編排就很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意味。實際上,沈從文先生對電影劇本所做出的評析及修改意見,其中就有提到對場景的諸多修改意見,但電影最后并未按照沈先生修改過的電影文學劇本拍攝,采用的是其他的臺本,由此可見,電影本文對小說中故事與環境的處理實在值得商榷。
當然,這部拍攝于1984年的電影確實要結合當初的時局來考慮,由此很容易牽涉到政治敏感話題,偏離影評主題。然而,該片導演凌子風次年憑這部作品拿下“第5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的“最佳導演”獎,使人想起難免不心生悲哀之感——同時期的歐洲“電影新浪潮”優秀作品比比皆是,而中國的“最佳”卻僅僅如此。
二
時下,引起電影界熱議的純愛電影《山楂樹之戀》其實也是一部由暢銷小說改編的電影作品。它由“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張藝謀執導,由著名詩人尹麗川等參加編劇。電影《山楂樹之戀》讓觀眾感受到的是在那個“上山下鄉”的年代里青年人萌動的愛情和嚴酷環境下愛情帶給他們的絲絲溫情。張藝謀拍的這部電影相對于小說原作而言,在主題內涵上并無偏頗,換言之,這部電影是對小說原作形異而實同的再創作。
小說《山楂樹之戀》的故事發生在“文化大革命”的大語境下,女主人公靜秋和男主人公老三為我們演繹了一段純潔無私的凄美愛情。電影《山楂樹之戀》采擷原作的幾個重要的故事情節而刪去了其他多余的枝枝蔓蔓,最后以靜秋和老三兩個人的愛情為主線展開。比如,原作中有長林對靜秋的暗戀、萬駝子對靜秋的揶揄、靜秋與成醫生的故事等情節,而電影則以樸實無華的基調把老三對靜秋體貼入微、無私付出而又不求回報的感情故事娓娓道來。當然電影中也插入了幾段男女主人公在一起的溫馨場面:靜秋把自己親手編織的“金魚”送給老三(這是靜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給老三禮物),老三心中樂開了花,卻只是癡癡地看著靜秋傻笑。第二個場面是:兩人到照相館拍合影,老三和靜秋居然跟攝影師扮起了鬼臉,而攝影師也趁機抓拍下了那一對純真自然的笑臉。導演設置這樣生活化的情節,既突出了男女主人公之間愛情的甜蜜,也為結局的凄慘鋪下了伏筆——老三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中望著天花板上兩人的合影流淚而終。電影版的《山楂樹之戀》呈現給觀眾的是一首溫情、凄婉的愛情戀曲。它淡化了“文革”對人們身心的摧殘和扭曲,而為我們講述了一段那個時代青春萌動的愛情,進而引發了現代中國社會對當今愛情的集體思考。
三
電影藝術與小說藝術最大的區別在于:影視藝術主要是通過電視影音等手段來表現的一種藝術,而小說藝術則是通過文字的表述,展現出一種藝術之美。《邊城》和《山楂樹之戀》小說都有關于渡河的描寫,《邊城》中的渡船古樸而壓抑,似乎是阻礙翠翠和儺送之間的巨大溝壑。而老三和靜秋在渡河時“隔江相擁”時,讓讀者體會不到生離死別的悲戚感。而在兩部影片中,當爺爺搖船送儺送渡河時的不屑神情竟消解了那種悲劇色彩,而老三目送靜秋乘擺渡過江后,隔著翠綠幽深的江水,向對岸的靜秋做出了擁抱的手勢。比較而言,老三和靜秋的難舍難分之情似乎要遠遠大于儺送與翠翠惺惺相惜的感情。可以說,《山楂樹之戀》在一些場景的情感處理上要精于《邊城》。在兩部影片中還有一處相同,就是愛情故事的結尾:電影《邊城》最后完全套用了小說里的話:“到了冬天,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里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青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3]凌子風在處理結尾的時候是抱有很大僥幸心理的,只是將原著照搬,沒有新的詮釋。但張藝謀在《山楂樹之戀》的結尾上卻做出了顛覆性的改動:讓男女主人公相見。靜秋看到了老三臨死前慘不忍睹的樣子。還有一張貼在天花板上的合照。這樣的處理是將個人敘事浪漫化、神話化,在愛情的價值意蘊上做了深度的開掘。從接受的心理上說,這樣的結尾雖然很殘忍,但富有靈氣,對觀眾是一種情感交待。
在文學和影像的兩個通道里,一邊是浪漫的愛情,一邊是無情的現實。在一動一靜中,觀眾看到了在那個特殊時代,愛情與現實的矛盾沖突。愛情是沉默的,現實是激烈的。影像正是用此種方式為我們展現了那些具體時代的生存狀態和生活現實,而這種表現方式的藝術效果也是不言而喻的。
注釋:
[1]沈從文.生命.沈從文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2] 沈從文.習作選集代序.沈從文選集(第五卷)[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3]陳愛國.沈從文的生命觀[J].吉首大學學報,19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