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落”的背后

內容摘要：中國的先鋒小說到20世紀90年代初出現分歧與衰落，作家們紛紛轉向，先鋒小說于是在中國經歷了一個由盛而衰的歷程。先鋒小說在中國遭受了焦慮不解的冷遇，筆者認為有幾點原因引人矚目——形式的障礙、作家內心的桎梏、歷史慣性的阻礙等。

關鍵詞：先鋒 形式 內心 歷史

“先鋒小說”種類浩繁，囊括眾多主義與流派，映射的是現代社會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潛在自我的種種心理異化與畸形。中國的先鋒小說吸收了西方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的觀念和技巧，通過新的、異化的價值取向與傳統倫理道德觀念發生決裂，來傳達寫作者的心聲。先鋒小說在20世紀80年代形成強大的作家陣容和喧嘩的創作聲勢。馬原、格非、孫甘露、殘雪、余華、蘇童等作家引領時代潮流，先鋒小說由此風靡中國文壇，到90年代初出現分歧與衰落，作家們紛紛轉向，嘗試不同的寫作可能，降低了先鋒探索的力度，先鋒小說由是在中國經歷了一個由盛而衰的歷程。先鋒小說在西方的影響力不可謂不大，而在中國卻遭受了大部分讀者的茫然無措與焦慮不解的冷遇，在細致與冷靜的思考之下，筆者認為有幾點原因引人矚目。

形式的屏障與內心的桎梏

第一，先鋒小說最大的成功之處在中國這片特殊的土地上也成了它的致命弱點。從馬原的“西藏神話”、殘雪的夢幻世界，到格非的迷宮敘事……無一不在特色化、卓異化的同時不可避免地滑向晦澀的深淵。先鋒小說一向以晦澀難懂著稱，不同于以往的小說形式，它強調的是小說的形式試驗，注重小說語言的“游戲化”和結構的不守成規以及敘述的“感覺化”。孫甘露的作品是小說語言“游戲化”的最典型代表，他的《信使之函》更是將他奇詭的語言敘事技巧發揮到了極致。請看——“信是純樸情懷的傷感的流亡。信是私下里對典籍的公開模仿。信是自我扮演的陌生人的一次陌生的外化旅行。”“信”是這樣又是那樣，其語言在帶給人高度的美感與旋律感的同時，卻不可避免地使讀者陷入一種晦澀、懵懂和不知所云的迷茫。先鋒小說結構散亂、破碎，前后文、前后事件之間缺乏邏輯關系，情節變化離奇突兀，作者經?，F身打破自己的敘述進程，告訴讀者這是自己在講故事，而且這個故事是“瞎編”的，使人仿佛進入了迷宮之中，山窮水復疑無路，偶然間的回眸，才發現四周早已云開霧散。先鋒作家在敘述上呈現出明顯的感覺化的策略，他們為表達而表達，為敘述而敘述，呈現出獨異的個人化姿態，傾吐著個人內心的欲望。這種獨特的表達方式，不僅造成了讀者接受上的困難，而且由于其囿于陳規，不得變通，先鋒文本在給人最初的新鮮感和刺激感之后，它的晦澀難懂與佶屈聱牙就會顯露，而先鋒文本不能更進一步、不能更內在地打動讀者，很容易使讀者造成閱讀疲卷與審美疲勞。

第二，假如小說只描寫世界生存的陰暗面，小說中流露出的全部都是作家對現實的絕望、對生命的刻骨的怨毒和對人類無情的憤恨，那么這種小說的生命力是不能也不會持久的?？ǚ蚩ㄊ俏鞣降湫偷南蠕h派的代表人物，雖然他的小說讓人體會到現代人生存的冷漠和無法觸摸的孤獨，可是他骨子里是相信天堂的存在的，他相信天堂里有人類向往的幸福，卻只是苦于找不到通往天堂的道路。相形之下，我們的先鋒作家似乎在生活和寫作中都太過痛苦——他們缺乏對生命的信仰，缺乏道路盡頭的情感歸宿。沒有信仰，心里就缺乏溫暖，當然也就缺乏使文學成為文學的力量。一個作家，他的內心世界必需是寬廣的，是包容萬象的，有信仰和溫暖生長的園地與角落，如此他的小說才有能力打動人、感染人、啟發人。卡夫卡作為先鋒小說的重要代表，可以為我們中國的所謂先鋒作家敲響一記警鐘。他的朋友韋爾奇在回憶中說，在現實生活中，卡夫卡是一個這樣的人：“他身材修長，性情溫柔，儀態高雅，舉止平和，深暗的眼睛堅定而溫和，笑容可掬，面部表情豐富。對一切人都友好、認真；對一切朋友忠實、可靠……沒有一個人他不傾注熱情；他在所有同事中受到愛戴，他在所有他所認識的德語、捷語文學家中受到尊敬?！彼矚g笑，也喜歡逗朋友們笑，而極為了解他的女友密倫娜認為他“不是反對生活，而僅僅是反對這一種生活”。而我們的作家們卻好像覺得生活就是一塊骯臟的抹布，沒有希望，沒有未來，沒有拯救的必要。只有作家擁有溫暖而強大的內心，他的作品才會經久不衰，常春藤一般縈繞人心。

歷史慣性的阻礙

首先，現階段中國的工業文明，還沒有達到西方先鋒小說風頭健碩時那種工業文明高度發達的程度。正是大機器生產高度普及之下的那種普遍的“喪失姓名與性別的生活”，那種“合同包養的生活”，那種被工資卡吞掉的生活，才能滋生出廣大民眾心靈上的形而上的孤獨、寂寞與心理的變態。正如美國比較文學學者約瑟夫·T·肖所說：“各種影響的種子都可能降落，然而只有那些落在條件具備的土壤上的種子才能夠發芽?！惫I文明在中國還處于初級發展階段，農業和畜牧業還不甘示弱讓出自己的主體地位，中國這片貧瘠的土壤還不具備成熟的先鋒小說的成長條件，廣大群眾暫時還不需要先鋒作品來傾訴心曲、噴灑共鳴、慰藉心靈、排遣孤獨。雖然在先鋒小說甫一現身時，廣大批評家們曾經如獲至寶，趨之若鶩，但是榮格說過：“每一部偉大的藝術作品都是客觀的，而非個人性質的?！比绻蠕h小說只能寫出來給作者本人來自我滿足，給批評家們來分析研究，那就大大減損了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了。

其次，中國民眾思維方式的獨異性。從原始奴隸社會到漫長的封建社會，我國國民早已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習慣了衣食住行順應天意、順應規律。對自然規律的把握就是靠對過去實際生活經驗的思考與總結，經驗型的思維模式貫穿了民族幾千年的歷史，而儒家思想注重務實的特點更是在無形中強化了這一思維模式。因此，先鋒文本中運用的超驗的思維方式和怪誕內容，可能一時不被大部分中國讀者接受，而這接受過程或許需要經過一代人甚至幾代人持續不斷的漫長努力。

再次，民族的思想文化素質。中國雖然自我標榜泱泱大國，中華文明歷史悠久，千年傳承，經久不息，只可惜這所謂的文明是歷代貴族享受之物，一介平民難得有機會接觸。廣大民眾擁有的往往都是歷代統治者塞入他們腦中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從四德，等等。儒家學說雖然統治了中國幾千年，可是其精髓離民眾的頭腦還是很遠很遠。文化大革命更是文化傳承和文化普及的勁敵，學校停課，知識斷層，直接導致了人民群眾思想文化水平的低下。同時，中國自古以來就尊崇君主和集體的力量與權威，個人是滄海一粟，是渺小而無價值的。而西方更注重的是個體的自由、人類的平等，注重個人的權利。這種文化傳承直接造成了東西方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分歧與差異。

大多數人認為，20世紀90年代先鋒小說轉型與沒落的背后是殘酷的現實、無形的經驗和無處不在的欲望在起作用，先鋒亮麗的精神旗幟在一瞬間就被暢銷書榜和改編電影的浪潮淹沒了，而在這些通俗路數的背后，可以輕而易舉地看見消費和市場經濟的獰笑?？墒枪P者卻在市場的導向作用里看見了真正的先鋒小說的曙光。先鋒小說在中國經歷了一個極其迅速的由盛而微而衰的過程，猶如投向湖面的石子一樣，激起陣陣漣漪之后復歸平靜。但是，盡管湖面上的漣漪消失了，留在人心中的波動卻長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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