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告訴我,兩歲多的時候,因為挑食,我被打了一頓。在母親責(zé)令我把飯吃下時,我哭著討價還價:“媽,你說,下次不打我了。你快說,就說下次不打我了。說了我就吃飯。”母親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結(jié)果,不勝其煩的母親終于松口道:“好吧,下次你不挑食,我就不會打你了……”
那應(yīng)該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抗?fàn)帲晌覍λ珶o印象。在母親反復(fù)嘮叨了數(shù)次之后,我腦海里清晰地出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畫面,就像在放電視劇一樣。可惜,畫面中那個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的黃毛丫頭,可愛而又可憐,卻似乎與我無關(guān)。
八十歲的伯母看見我,絮絮叨叨說我小時候是個壞脾氣的丫頭,大約五六歲時,伯母在蒸饅頭,我因為等不及,大吵大鬧,在曬著面干的竹匾里打滾,直至一匾子面干全碾成面末。
長大后的我,脾氣溫順,甚至有些內(nèi)向,我絕不能相信幼時的我會這樣任性。可物證雖逝,人證卻有好幾個,每每提及此事,幾個堂哥堂姐都會在大笑過后打趣道:“后來,我們可是吃了半個月的面糊糊呢。”
初中畢業(yè)20年后同學(xué)聚會,環(huán)顧四周,一屋子的人,大半都似識非識。一位男士走到我身邊說:“那時候你多么自信呀!成績又好,有一次朗讀課文,簡直像播音員那樣動聽。”
可是,我一直記得那時整個班級只有我來自鄉(xiāng)下,穿著舊衣裳,背著花布邊角料拼成的書包,上課的時候老是低著頭不敢舉手,連說話都不敢大聲,自卑得要命。
到曾經(jīng)工作了好幾年的小鎮(zhèn)走走。經(jīng)過一家小店,從里面奔出個中年婦女一把拉住我:“這么多年沒見你了,你去哪里了?”我詫異地看著她。
她說:“那時候你多漂亮啊!你不知道,每天你騎車從我店外走過,我都要看你很久。有一次,那邊有棵梧桐樹開了花,你停下來看了好一會兒。現(xiàn)在,那棵梧桐樹已經(jīng)被砍掉了。”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絞盡腦汁搜索記憶的碎片,卻無論如何都不記得那邊曾經(jīng)有過一棵美麗得令我駐足的梧桐樹,更不記得在我如花一般的青春年華里,有過這樣一幅唯美的畫面。
是的,很多很多的時候,我們總是自負(fù)地以為對自己了如指掌——你的成長歷程,你的喜怒哀樂,你人生的點點滴滴,都只屬于你一個人。可是事實上,卻有那么多的光陰,已經(jīng)從你的指縫間悄然逃遁。從此,它們不再屬于你,而是靜靜地駐進(jìn)了別人的記憶深處。
你,在別人的記憶里生活了那么那么多的時光,卻對此一無所知。直至有一天,你在他們的描述里,一點一點地,找到一個與你毫不相關(guān)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