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無所顧忌地與細菌赤誠相對,那會毀了我的旅程、我的健康。但我也不想旅游時,卻感覺如同被檢疫隔離中。
這是我第四次訪問印度。我覺得自己能應付任何事情。受邀參加印度南部泰米爾納德邦(Tamil Nadu)某鎮的舞蹈表演,我好不容易才連纏帶塞地裹好一身沉甸甸的絲綢紗麗,贏得了東道主的交口稱贊。
中場休息時,盤腿坐在地上的我相當優雅地站起身,走向洗手間,要知道我的裙子纏得有多緊,做到這些可真是不容易。對于印度十分普遍的固定裝置——印度式蹲廁,我已經習以為常,根本不感到驚訝。“女士,非常抱歉,我們沒有西式廁所。”侍應抱歉地說。
“沒關系,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我歡快地揮手答道。自從去過印度和亞洲其他地方,我已多蒙歷練,視自己為行家里手了,深諳某種據說是更自然更健康的如廁程序。
但那個下午我被紗麗緊裹,又因為坐在地上太久而兩腿抽筋。一個人悶在這個小空間里,我雙膝發軟,失去平衡,突然向后摔去。慌亂中我奮力抓住門把手才不至于四腳朝天。
但是就在趔趄間,我頂在頭上的太陽鏡忽然飛了出去。我聽到它在我身后咔噠落地,緊接著又是一聲“啪”!我的太陽鏡啊——專門配制的近視太陽鏡——躺在了一個公共蹲廁的便桶里。
這是我僅有的一副眼鏡。我也許可以在此地的首府欽奈(Chennai)重新配一副,但沒有好幾天的工夫我還到不了那里,而泰米爾納德邦的強烈日照使人根本睜不開眼。我到底要不要把手伸進這臟兮兮的東西里去取回我專門配制的太陽鏡呢?
我們有關清潔的個人態度,或者我所說的自己那一點小小的潔癖,在旅途中受到真正的考驗。作為旅行者,我們往往要使用公共設施。我們把自己塞進擠滿人的火車、公共汽車和飛機里,一待就是幾個小時;我們一路風塵仆仆,只能睡在出租屋的床上稍歇,僅僅幾天前或幾個小時前床上還有陌生人輾轉反側、大汗淋漓。
在如此情形下,難怪很多的游客——這么說吧,那些會毫不猶豫地各用各的調羹與友人分享一份餐廳點心的人,發現自己在旅途中幾乎成了有潔癖的強迫癥患者。
你一定知道這些游客:他們就是那些攜帶個人餐具、每20分鐘就要拿出隨身攜帶的洗手液、睡在旅館平整如新的床上仍要蜷縮進各自睡袋里的人。
25年前,我第一次去墨西哥,一路上我都忠實地遵循這些衛生預防措施的建議,從開懷暢飲前用紙巾擦拭可口可樂的瓶口到拒絕冷凍甜食和未經烹飪的蔬菜。不斷的提醒徹底毀了我的游興,但至少就在此行結束時,我下定決心,下一次出門旅游定要扔掉這些指南建議。
當然,我并不想無所顧忌地與細菌赤誠相對,那會毀了我的旅程、我的健康。但我也不想旅游時,卻感覺如同被檢疫隔離中。
在這樣的兩極之間求取平衡是不容易的,特別是當你把個人的私癖也加進去時。盡管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洗手液依賴型的人,洗手間備有普通肥皂和水,用餐前后洗洗手,在我看來似乎就夠了,但我確實有我自己的潔癖保留項目。
例如,自從我在某個地方看到,美國的連鎖酒店一般要每60天才清洗一次床罩,我住酒店時便總要將那床罩一股腦兒地推到床尾才躺下。當夜里空氣變冷而我需要床罩取暖時,我才把它拉上來,但掖起床罩的上沿,這樣它就不會碰到我的臉。
這聽起來有點神經質,我知道,尤其是對于我這樣一個人,我會興高采烈地吃著從加爾各答街頭小販手里購買的酸奶,誰都知道我在卡拉奇還曾經踴躍地將手伸進公共飯盤里抓飯來吃。
然而,我的神經質并非那么不可救藥。我真的不知道酒店的床罩什么時候洗過,甚至是否洗過。但我可以看到加爾各答的酸奶小販正在接待排成長龍的老主顧們,配售酸奶制品的小陶罐一經使用即被打碎,所以根本不必擔心會在洗得不干凈的盤里發現一只臭蟲。
在巴基斯坦,那些把手伸到飯盤里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只使用他們的右手,這是餐前每個人都會在附近的公用水槽里洗一洗的。我獲得衛生指標全靠明鑒:旅途中,我信任可見的清潔。
很多年以來,我還學到了更高難的教義,那就是放松,不要執念。認為自己在哪里都該有個一塵不染的小天地,有本事對虱子們發號施令。我沒那個本事。這就是為什么在印度時我毫不猶豫地將手伸進蹲廁,一把抓起了我的太陽鏡。
總之,旅行,好旅行意味著可能弄臟你的雙手。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遲早都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