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8.6平方公里,全球最大筆記本制造基地。西南傳統工業重鎮未來的轉型寄望于此
在重慶沙坪壩西區的西永鎮上,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個面積28.6平方公里的小鎮離市區有幾十公里,一條歌樂山脈阻隔在村落與繁榮都市中間。過往,這里只不過是耕地面積超過50%以農業為主的鄉村,公路坑坑洼洼,村民過著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然而,幾年前,自從重慶市政府在這里規劃了一個微電子產業園區之后,西永鎮瞬間變成了巨大的建筑工地——成片的工業廠房已經建起,正在建筑的高樓伴隨著遠處推土機的轟鳴聲破土而出。“不久之后,中間這圈空地都會是辦公樓,不同公司要進來,有很多大公司。”西永工業園區的村民操著濃重重慶口音的普通話自豪地說。
大公司中最大的主角,是這些村民以前根本不知道的名字——美國公司惠普。兩年前這家全球最大的Pc制造商和重慶市政府簽訂協議,將在這里建設全亞洲甚至全球最大的筆記本生產基地。到現在,曾經路況不佳的鄉村道路已然變成了時時有重型卡車和貨車駛過的馬路,有五六趟城鄉公交車在西永微電子園區和重慶市區之間穿梭。在一條被命名為西永大道的園區道路旁側,一個新的公交站點專門開辟出來,叫做“惠普園站”,背后赫然矗立著有巨大“HP”標識的辦公樓。
在一旁的廠房,內銷工廠規劃中的2萬平方米生產基地已經完成,七條PC生產線井然有序地運行。每位組裝工人的工位前,都有兩個電子顯示屏幕,左邊是流水線作業指導書,右邊是生產系統控制程序。工人只需按照左邊的指導書裝配,裝配之前進行零部件的條碼掃描,右邊的控制程序會自動判斷對錯,七條裝備線均在生產系統的自動化流程控制下進行。經過多道測試和組裝之后送到成品倉庫,運往中西部各個區域。“這些生產線均可實現遠程自動化操控,因其自動化程度使得重慶工廠的生產線成為迄今為止效率最高的。”該工廠的廠長黃敏告訴《環球企業家》,“包括卸貨、回板都是自動的,而(惠普)上海工廠則需要人工進行。”惠普重慶工廠的—百多位員工,接受了3個月的組裝培訓之后,已經在這個新環境開始工作,到今年1月,已經有第一批筆記本下線。 這樣的工廠對重慶來說意義非凡。重慶一直是傳統工業城市,以汽摩、船舶、冶金等產業為支柱性產業,另外便是少部分的汽車制造業。而在物流方面,-由于四面環山,更多的依賴于嘉陵江和長江的水運。但是惠普工廠的建立,卻意味著重慶還可以在傳統視野之外發揮更大的魅力——過去十年,惠普、聯想、戴爾依次在長三角和珠三角設立公司和工廠;金融危機之后的英特爾毅然把上海工廠遷往成都,這些都跟重慶毫無干系。如今由于惠普工廠的帶動作用,富士康、廣達、英業達等一批大品牌的合同制造商也都進入這個西南城市。而與之相關的空港物流樞紐也將投入建設。
“重慶一直希望發展信息產業,惠普項目的成功引入是個飛躍,這有可能改變整個城市的產業結構。”重慶市經濟信息委員會主任沐華平對《環球企業家》如是說。
漫長的談判
事實上,無論是惠普還是富士康,都曾不止一次考察過成都的投資環境。成都地處西南交通的中心地帶,毗鄰重慶、云南和貴州,河網稠密,物資豐富,不少跨國公司投資西南考察的第一站便是成都。“成都一直想大力發展IT行業,引入英特爾的投資就是一個布局,而惠普這樣的大項目被重慶拿走,這幾乎成為成都招商引資部門心中不愿提及的傷痛。”一位成都市政府工作^員告訴《環球企業家》。
“大公司只能在成都和重慶之間選擇一個做投資,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兩個城市之間的產業競爭也是無法回避的。”沐華平說。早在2007年,沐華平所在的重慶市信息產業局(現今的重慶市經信委)曾向惠普提出過投資重慶的邀約。當時的惠普已經在上海設有PC工廠,公司內部有兩種聲音,其一認為如果大陸市場進一步擴大,可以進行上海工廠的擴產,其二則是可以考慮在西南設立PCT工廠。不過,后者的聲音相當微弱。另有中國惠普高層表示,在重慶設廠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直到2008年2月,沐華平和重慶市長黃奇帆一起去馬來西亞洽談一個12英寸芯片引入重慶的項目,才有轉機。當時沐華平心中另有打算,或許可以去新加坡的惠普亞太總部,再談談PC項目。對于一個沒有多少IT產業基礎的內陸城市,惠普亞太總部只給了一個小時的會面時間。盡管重慶表達了打造IT新城的夢想以及規劃中的藍圖,惠普公司依然沒有表現出多大興趣——作為一家作風保守以及投資謹慎的大型公司,率先投資建廠在各方面都不甚突出的內陸城市是一樁風險巨大的生意。
到了2008年4月,事情似乎有了小小突破,當時的中國惠普有限公司總裁符標榜親自打電話給沐華平,表示惠普想做全球的數據中心,如果有一個放在重慶的話,后續合作有很大機會。符詢問沐華平是否愿意赴美去惠普總部,他會陪同并且約惠普PC業務全球最高負責人托德·布拉德利出來洽談。
當年5月,重慶市長黃奇帆帶領沐華平等六個人遠赴美國。然而在舊金山的洽談前夕,汶川地震的消息傳來,四川地區遭遇前所未有的大災難。沐華平以及團隊的其他成員連夜準備震后重慶的基本資料,僅僅解釋“重慶并不在地震帶上,城市沒有遭到破壞”就花了半個多小時。當重慶的招商團隊試圖從各個側面展示城市優勢的時候,托德·布拉德利終于表示大約7月份會來考察。
兩個月之后,惠普總部派人考察內陸市場,重慶和武漢被列為重點考察城市。重慶市政府立即請來一個新加坡的專家團隊,專門為惠普項目做了詳細的成本核算方案,雙方洽談基本滿意。但是,惠普并未在考察之后對兩個城市做出選擇,重慶深知前途未h。
事實上,在奔赴惠普總部之前,前往成都簽證的重慶招商小分隊恰好看到郭臺銘計劃投資成都的消息。“當時我們的第一反應是,美國是非去不可了”沐華平說。就在惠普舉棋不定之際,惠普全球CEO馬克·赫德來中國,得到了中央政府的支持。7月底,大局基本落定,重慶在幾個城市的競爭之中勝出。
而后續的談判才剛剛開始,接下來是長達兩個月時間上百個細節問題的商討。“幾乎每天晚上都跟惠普有電話會議,往來郵件的討論多達400至500封。”沐華平回憶道,“但是惠普始終沒有表態要簽約,我們有_點焦慮。”直到2009年10月8日,招商團隊與惠普代表從下午兩點談到深夜十一點,談判的關鍵性問題基本結束。次日,惠普投資重慶400TY臺內銷工廠的協議簽訂。惠普欲在重慶布局筆記本和臺式電腦兼備的生產基地,而它在中國大陸唯一的生產基地——上海工廠多年來只生產臺式電腦。
這就意味著,未來惠普在中國產能最大的基地設在了重慶。在此之前,惠普已經在重慶建立了呼叫中心、軟件開發中心,甚至把原本在新加坡的亞太結算中心都搬到了重慶。而后者,是上海—直希望做的。
集群效應
不可否認,惠普的入駐改變了西永微電子工業區的命運。早在2005年明,這個微電子園就已經建立,但是—直走IC設計、芯片制造、封裝設計等微電子發展路徑,由于沒有太公司入駐,四年只招募了100個左右項目,“在惠普入駐之前,園區規劃的3萬平方米生活區只租出去5%,現在是100%搶租一空。”西永微電子園區副經理崔樹荃告訴《環球企業家》。
這意味著,園區由原先的微電子單一產業發展路徑轉變為以電腦制造為基礎的IT產業基地。事實上,除了惠普,還有57家跟電腦相關的配套企業有入駐意向。
在不少業內人士看來,這種變化要歸功于重慶市政府在和惠普達成400萬臺內銷工廠協議后,又談成了3000萬臺外銷電腦工廠項目。
當時重慶的招商團隊專門赴臺灣考察,希望能把富士康、廣達和英業達帶人重慶。廣達作為惠普最大的代工廠商,閉門不見。而富士康則表達了希望做整機的意愿。黃奇帆和沐華平均認為,只有先把富士康引到重慶,其它代工廠商才有可能跟隨。事實證明,這—策略是正確的。
外銷工廠涉及的關鍵問題在于供應鏈的完善。重慶地處內陸,四面環山,要做IT產業的出口加工是先天不足的。況且,沿海出口加工企業已然發展成熟,一旦投資失誤,重慶的外銷工廠極容易成為雞肋。因此首要解決的是物流方案,一般而言,如果重慶能做到送達到上海或者到深圳在48小時內完成,那么再通過海運出口到歐洲或者北美的產品便不會受時間制約。
然而實際情況是,重慶到上海的水運要5到7天才能到達,而惠普產品中,大約有30%至40%的產品是要依靠水運來降低成本的。于是重慶市政府提出了另外一個解決方案——采用鐵海聯運的方式,開辟重慶到深圳鹽田港的鐵路專線。確保48小時內運到深圳,然后從鹽田港走海上運輸到達歐洲。整個路程算下來,需要27天的時間,而最初惠普的預期是28天,這樣反而還節省了一天。
“這是我們長達幾個月研究惠普產品以及通路得出的最佳解決方案。”沐華平說。值得一提的是,最初英特爾在考察西南建廠的時候,考慮到重慶的物流時間過長,成本過高,最終還是放棄了。
現在缺少了英特爾身影的重慶依然走出了一條道路。2010年2月。西永被國務院批為首個內陸綜合保稅區,計劃到“十二五”末期,形成8000萬臺以上的筆記本電腦生產能力,包括一批關聯項目在內,產值將超過5000億元。較之全市汽摩產業1000多億的總產值,未來的西永正蘊藏著巨大的潛力。“不僅電腦,原本的微電子、軟件等產業都持續招商,西永規劃中要容納30萬人的規模。”崔樹荃如是說,“因IT產業而帶動的娛樂、餐飲等服務行業,以及工廠本身所創造的潛在就業機會,西永將會發生驚人變化。”
站在惠普工廠門口的高臺階上,四周是一片荒地。園區外圍的馬路上,五六位清潔工人排成豎線,不斷清除貨運車駛過留下的泥巴。遠處,建筑吊車伴隨推土機的轟鳴聲在日復一日地施工。這里的人們,把IT工廠作為新興事物,卻希望有一天能成為其中的一份子。“那邊是我的家。”一位惠普工廠內的清掃阿姨指向園區邊上一個拆得剩下一半的村落說,“我的孩子在深圳打工,他們不愿意回來,我希望他們以后能在這個園區的工廠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