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古城此次發生的大澇災,警示了縣域發展中的防洪排澇問題
6月8日的一場特大暴雨,讓湘西古城鳳凰真切感受到了“泰坦尼克式”的恐懼。
連續10小時以上的大暴雨,沱江水位暴漲,鳳凰縣城的土橋溪溪口,受沱江洪水頂托,導致縣城古城區、新城區、下轄鄉村等多處區域“沉沒”。
“床怎么飄起來了”
6月11日,大水退后第3天,鳳凰古城西門外的新市場街道,被水淹過的痕跡清晰可見。“一米四”,居民楊國輝拿著卷尺,丈量著涌入他家的洪水高度。
鳳凰縣四面環山,城區依沱江而建,汛期導致水漫河堤、內河淹城的情況并不罕見。10年來,也曾發生2004年、2008兩次洪水。2004年一度危及沈從文故居。“但是,以前從來沒發過這么大的水。”楊國輝說。
6月8日零時,鳳凰全縣普降大暴雨。7日8時至8日8時,降雨量達130毫米;至8時10時,鳳凰縣的暴雨仍在繼續。
6月8日上午,洶涌的沱江洪水,先淹沒了鳳凰古城的江邊游道和著名景點跳巖;逼近古城北門后,把一人多高的北門碼頭標志牌淹沒。
北門碼頭的水位,比平時陡漲2米,超過一個正常人的身高。北門對岸的酒吧和家庭客棧中,位置低洼的皆被水淹沒,懸掛在江邊的酒吧牌匾,只和與洪水相差5公分。
而西門外,暴漲的小溪導致新市場街道及周邊民宅積水漫過成人的腰部,最深處沒過頭頂。
新市場66號的滕長順老人回憶:“水漲得好快。我躺在大木床上睡覺呢,突然感覺床怎么飄起來了!”
當地最出名的鎮竿張氏姜糖百年老店,離沈從文故居僅20余米。店鋪一樓是門面,老板左冬生和家人平日在二樓睡覺。發洪水前一天,她曾接到政府群發的短信,提醒大家“今天有大洪水,要注意防范”。
左冬生在南門沱一代經營店面十多年,洪水從未淹進過屋,“上面有長潭崗水庫,有什么怕的”,和大多數當地人一樣,左冬生毫不在意。
8日凌晨5點,睡夢中左隱約聽到有人高喊“漲大水了”、“都漲到二樓了!”一個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的左冬生發現,一樓已進水很高,昨日生產的姜糖都泡在水中。店鋪附近存放姜糖的大倉庫,也進水達一尺多。
一家人手忙腳亂打著赤腳往樓上搬姜糖,“損失好大,兩萬斤姜糖就這么沒了”,左冬生心疼得落淚。
老店附近的沈從文故居,地勢稍高,四周街道均被洪水浸泡,故居幾成孤島。這座四合院建于清同治年間,1988年曾大修過一次,其后歷經了二十來年風吹雨打;2004年大暴雨洪水之后,故居木門檻、地板、老磚墻、百年屋頂舊瓦已留下硬傷。
同樣被泡的還有立于沱江邊上的吊腳樓。密布于北門沱江兩岸的吊腳樓,,是古城的一大象征。8日,吊腳絕大部分沒入沱江。鳳凰縣文物局業務主任龍通燕說,“連續的沱江暴雨洪水浸泡,讓水中原本堅硬的木柱有些松動,需要加固或更換”。
鳳凰縣水利局提供的資料顯示,8日的特大暴雨時間短,強度大,為50年一遇,“是鳳凰縣自有氣象觀測記錄以來第三次24小時等于或大于150毫米的大暴雨。”
連續降雨使得鳳凰沱江上游11公里處的長潭崗水庫水位快速上升,至6月8日接近歷史最高水位。
長潭崗水庫于1994年建成,是鳳凰縣城及下游阻擋洪水最重要的水利工程。鳳凰縣水利局防汛辦主任吳汝成說:水利部門曾調度長潭崗水庫在6月3日開閘泄洪,騰出庫容,在強降雨來臨時消減了86%的洪峰。
但罕見的暴雨,使得水庫未能擋住山洪對縣城的襲擊。截至6月8日14時,沱江縣城河段水位達到最高水位303.92米,超警戒水位0.42米。直到9日8時仍維持在303.12米。
山洪暴雨短時間匯集于鳳凰縣內的沱江、白泥江、萬溶江三大水系156條溪河,洪水漫溢,平地積水,致使縣城、鄉村多處一片汪洋。緊鄰沱江的鳳凰古城水害尤重。
大洪水導致鳳凰縣損失慘重。據初步統計,全縣24個鄉鎮264個村18.5萬人受災,造成3人死亡、520人因災傷病,倒塌房屋520余間。直接經濟損失達2.12億元。而鳳凰年財政收入為1.8億。
《財經國家周刊》記者10日到達鳳凰時,沱江水位明顯下降,但仍高出正常水位1米。跳巖仍完全沒在水中。沱江上一個供游人過往的木橋,橋板大半被洪水沖走,僅剩下橋梆裸露在水中。
沱江水變
湘西沱江是鳳凰縣境最大的河流,屬于沅水水系武水的一條支流。沱江自西至東橫貫鳳凰縣境中部地區,流經臘爾山、麻沖、南華山、沱江鎮、官莊、橋溪口等9個鄉鎮。至瀘溪縣河溪會武水,在武溪鎮匯入沅江。
沱江干流全長131公里,在鳳凰縣境長96.9公里。縣內大小河流溪溝,除幾條較大者外,一般為山溪,易漲易退。
《鳳凰縣志》記載,1958年到1982年的25年間,全縣性洪澇有8年,以6月出現的時段最多。出現幾率以臘爾山、三拱橋、沱江地區為最高。1980年普降的大暴雨,水打田鄉日降雨量高達302毫米。
1974年沱江創下歷史最高水位305.9米,鳳凰縣老一輩人對1974年的罕見山洪多有印象。當年5月4~6日,鳳凰連下3天暴雨,該縣官莊鄉毛邊沖樹的一座小山崩塌,7戶人家被埋入泥石流中。
1994年長潭崗水庫建成前,鳳凰縣除了傳統的山塘和小型水庫,基本沒有有效的防洪設施,城區沱江河道兩岸現狀均無堤防。1000萬立方米以上中型水庫僅龍塘河水庫一座,該水庫以灌溉周邊農地為主。
長潭崗水庫修成后,大大緩解了鳳凰古城及下游官莊、木江坪等鄉鎮的防洪壓力。很多鳳凰人有了吃定心丸之感。一些建筑日漸向沱江兩岸靠近。“以前根本不敢這么近的,城墻外沒有什么建筑”,一位當地人說。
2008年漲水時,一位游客拍攝了這樣的照片:沱江水位正在迅猛上漲,緊挨江水的建筑一層,水都快進房子了,窗內人們還在圍桌吃喝,對突如其來的大水置之不理……鳳凰人對發大水習以為常,對上游水庫的信賴可見一斑。
隨著長潭崗水庫年久失修,水庫中數以億立方計的水,開始成為古城的威脅。鳳凰縣水利局曾對長潭崗水庫進行除險加固,把防洪標準提高到20年一遇;同時籌資1000多萬元,對麻沖鄉錫皮、落潮井鄉塘橋等9座病險水庫除險加固。
2008年,鳳凰水利局還爭取到亞行貸款近7000萬元,用于城市防洪工程。該防洪工程將建5000余米的防洪堤,整修周邊溪流河道4.15公里。縣水利局防汛辦主任吳汝成稱,防護工程峻工后,鳳凰古城的防洪標準將由5年一遇提高到20年一遇。不過由于該工程工期長達2年,此次鳳凰大水來時,防洪設施部分還在建設中。
根據城市總體規劃,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鳳凰,確定城市防洪的標準近期為20年一遇,遠期為50年一遇;鳳凰縣中心城區治澇標準采用10年一遇,24小時暴雨24小時排干,郊區農田治澇標準采用10年一遇,3日暴雨3日排至作物耐淹水深。
鳳凰縣現有的防洪水利設施,尚不能完全達到上述目標。此次庫容量上億立方的長潭崗水庫,未能完全擋住50年一遇的暴雨山洪,讓鳳凰人發現水壩水庫并非那么可靠;而沱江古城段的堤壩,也只在有限的幾處地方發揮作用;與此同時,小溪河、內河瞬間漲水后的排水系統未能跟上。
“目前能采取的措施主要是做好預防、水庫攔蓄和信息傳遞。水庫到縣城間11公里的區間洪水是沒法攔截的。加上這次降雨強度大,歷時短,本身城區小溪河來水量太大,排不出去,現在是靠自然匯入主河道,沒有其他輔助設施。而總體水利工程設施沒跟上,缺防護堤,排澇設施。”吳汝成說。
人與水
6月8日14時,鳳凰浮出水面;11日,鳳凰古城旅游基本恢復正常。
鳳凰當地人親近江水的性情,讓他們很快忘記了被淹的恐懼,包括剛剛被沒頂的臨江建筑的主人和低洼地居民。
歷史上的鳳凰古城,并不在沱江邊,而是在縣城西南約28公里處的黃絲橋古城,只是個軍事據點。黃絲橋周邊沒有河流,難以承載城鎮人口日益增長的需要;而沱江鎮所在的位置,是沱江從上游到下游周邊最大的一片沖擊盆地,逐漸的,縣城地址轉移到了沱江邊上。
近二十年來,鳳凰縣城與江水的關系更加密切。1994年長潭崗水庫建成后,沱江兩岸建起了眾多新的仿古建筑,多以開發臨江私人旅館、酒吧為主。
旅游熱帶動鳳凰古城迅速商業化,“這是一個不可避免的過程。”一位當地官員說。
2001年,鳳凰縣牽手葉文智,以8.33億元的價格,將鳳凰古城八個景點經營權轉讓給黃龍洞投資股份有限公司50年。此舉成為湖南省有史以來成交額最大的一宗旅游買賣。
2002年后,鳳凰古城的旅游收入飛速遞增,2008年已占到當地GDP的59%;旅游也帶來大量務工機會,在古城中從事姜糖、銀飾、蠟染、木雕和特色民俗工藝品、小吃的小商小販不計其數。
左冬生祖傳三代做姜糖,1998年她花15000元買下靠近廣場的中勻街老屋時,很多人都說:來這里干嘛,又臟又爛。無人想到,日后這里的一間破平房,能賣到幾十萬元。
縣城的繁榮,又帶來了新的問題。人多起來,建筑也日漸密集,古城與沱江、小溪河的關系,趨于緊張。
鳳凰古城北門城樓本名“碧輝門”,采用紅砂條石筑砌,既有軍事防御作用,又有城市防洪功能,是古城一道堅固的屏障。但隨著旅游開發,城墻外的沱江河邊,全部建起了房子,原來的防洪功能不復存在。
吳汝成說,縣水利局向亞行申請的防洪堤建設項目,從1995年項目申報到2008年實施,中間隔了好多年。等到項目批下來,他們發現城市已經發展了,老百姓修了很多建筑物,有些占了河道,已沒了修防護堤的地方。
古城北門沱江對岸的很多四、五層高臨江建筑,是2000年前后建設,之前這里本來是一大片農田。“原來的古城區河道范圍,跟百姓土地承包時發的證,銜接得不是這么好。他的土地證上寫的以什么為界呢?‘以河為界’。”吳汝成說。
目前鳳凰縣防洪堤工程還在實施當中,在鳳凰二橋、沱江上游已經修了一段防洪堤,但是無法形成一個封閉圈,只能在新城上游進行,對古城的防洪效應難以體現。
此次古城被淹,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小溪河引起的嚴重內澇、排水不暢。水利局雖然對小溪河每年清淤,但泄洪效果并不理想;而想要對小溪河道斷面拓寬,又很難實施,因為很多建筑騎在小溪坎上。
此次大水過后,水利局考慮在小溪河建設地下排水管網和抽水設施,同時對小溪河道拐彎洪水較急的地方做一些修正。
吳汝成也坦陳:再有這么大的雨,還是不能保證下游不被淹。因為縣城除了水庫,沒有什么防洪工程,很多防洪設施也需要報項目,暫時縣里拿不出錢。
大水淹城后,新市場街道掛滿了居民晾曬的棉被、衣物、鞋子。各家屋中棉絮全濕透,一位苗族女子說她每天把被子拿出去晾幾次,收幾次,用電爐子烤,現在還沒晾干。但這只是小煩惱,她們需要面對更多洪水后的問題,比如,給老房子加固、給過水木頭上新油漆。
暫時的沉沒,并沒有影響到鳳凰人的生活熱情。洪水消退的第二天,陸續有一些居民開始在沱江邊搗衣。直到今天,他們依然保留著這種在江邊洗衣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