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入“灰黑”之道

山西省臨汾市兩名官員近期落馬，但案情卻截然不同:一個是到處索賄、受賄，充當“狼”的角色;一個是身在官場卻默默做著有證煤礦的“煤老板”，一副“羊”的模樣

山西臨汾原副市長周杰5月24日度過了48歲的生日。這位曾經被譽為煤礦安全“神醫”的官員，今后的多數生日將在獄中度過——在此前的一審開庭中，檢方指控周杰涉嫌受賄230.28萬元。

相對于周杰庭審的“低調”，臨汾一位科級煤官的審判則“名聲大噪”。

4月下旬，臨汾市的蒲縣煤炭局原局長郝鵬俊因逃稅等罪被一審判處有期徒刑20年。郝鵬俊被監察部門沒收的35套在京房產和3.24億元罰金，引發了人們的驚嘆。

兩人的案值差異極大，案情也截然不同:周杰的發財之道是索賄、受賄，其收入無疑是“黑色”;郝鵬俊雖然身在官場，卻是一個有證煤礦的“煤老板”，其巨額財產來源于煤礦經營。

靠煤吃煤

《財經國家周刊》獨家獲得的起訴書顯示，周杰收受了新塔鐵礦董事長張佩亮的賄賂后，對張佩亮的非法采礦視而不見。最終導致了震驚全國的襄汾9#8226;8潰壩事故的發生。此次事故導致近280人死亡;直接經濟損失9600萬元;新塔鐵礦的非法開采，還造成了49萬噸鐵礦資源被破壞。

周杰所收的“黑金”主要來自煤礦。

2007年7月，周杰決定購買北京朝陽區“陽光上東”豪宅一套，合同價402.68萬元，臨汾百成實業公司董事長鄧百城聞訊后，資助周杰200萬元。此后，周杰對鄧百城在襄汾、古縣的煤礦倍加“呵護”;

2008年3月，周杰向臨汾鄉寧申南凹焦煤公司董事長馬平提出“有一些票據需要處理”，拿出購買衣服、禮品的4萬多元票據后，馬平當場留下5萬元;后周杰以同樣借口要走馬平2萬元，但無票據。

5月25日，法院公布了周杰在法庭上的辯護。

“從主觀上講，由于分管工作的性質，當老下級和企業領導送給我錢財時，我總認為這是我與他們感情好，是我的人緣好。”在法庭上，周杰有意識地想抹殺“受賄”與“人情往來”的邊界。

很久以來，民間關于山西煤老板在京滬一擲千金狂購豪宅的新聞不絕于耳，但均是“傳說”。郝鵬俊一案則為此提供了實證。

今年4月16日，臨汾蒲縣法院做出一審判決:原蒲縣煤炭局長、成南嶺煤礦“實際控制人”郝鵬俊因逃稅、非法買賣爆炸物等四罪，被判刑20年。

郝鵬俊全家被處以的罰金和要補繳的稅款加起來超過3.24億元，官方稱其為“山西煤焦反腐第一大案”。而坊間也隨即出現“鵬俊跌倒，蒲縣吃飽”的說法。

此案宣判后，“煤炭局長竟是黑礦主”、“煤炭局長京城購房35套”的消息在網上傳播。

郝家在京房產，均位于黃金地帶:宣武門外大街92號海格國際大廈17套，其中郝鵬俊名下13套，子女名下4套;朝陽區朝外SOHO和南三里屯通盈首都花園巴黎城共17套，均在郝的妻子于香婷和子女名下;于香婷名下還有宣武區信恒大廈1604號房產一套。

購置這些房產的合同金額是1.67億元，如今市價均已翻番。

“實際控制人”爭議

一位山西當地的被訪者向《財經國家周刊》指出，郝鵬俊的成南嶺煤礦，曾是一個六證齊全的煤礦;還因在蒲縣“最早成建制引進徐州礦務局正規采煤隊伍”，而屢獲殊榮。

成南嶺煤礦建于2000年3月，當初由郝鵬俊負債75萬元建設。彼時一噸煤不過二三十元，煤老板的另一稱謂是“霉老板”。雖然國家早有規定“國家工作人員不準經商辦企業”，但一邊當官、一邊開礦的并不是極個別。

2005年4月27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公務員法》，明文規定公務員不得“從事或者參與營利性活動，在企業或者其他營利性組織中兼任職務”。

彼時，煤礦礦難不斷，中紀委、中組部和國家發改委聯合開展清理“紅頂煤商”行動，并制定了一個2005年9月22日的最后退出期限。

郝鵬俊是“主動退股”的官員之一。

2005年9月20日，剛在一場礦難中被撤掉局長職務、擔任煤炭局黨總支書記的郝鵬俊，在《臨汾市清理糾正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和國有企業負責人投資入股煤礦登記表》上填寫了“撤出持有股份35.7萬元”，把煤礦“徹底交給”妻弟于小紅和堂弟郝神鎖。

然而，紀檢部門調查發現，郝鵬俊當時并未真正退出。

成南嶺煤礦監事閻學浩說，該礦從2000年建成至今，老板一直是郝鵬俊，只要郝鵬俊和于香婷在礦上，礦務會都由他們主持召開。

在法庭上，郝鵬俊妻弟于小紅也說:自己雖是法人代表，但只是一個月領5000元工資;煤礦日常管理，包括用哪個工程隊、原煤銷售到哪里，都是郝鵬俊兩口子決定的，礦上是否生產需要請示他們;煤價、具體結算煤款和結算方式只有他們清楚。

因此，郝鵬俊夫妻被一審認定為成南嶺煤礦的“實際控制人”——郝負責全面工作，于香婷負責原煤銷售和財務。

2003年至2008年9月，主焦煤噸煤價持續穩定在千元以上，郝鵬俊家族因此集聚萬貫家財。

若說郝鵬俊夫妻并未怕過，也許不準確:在蒲縣信用社，于香婷用兩個親戚的身份證開了兩個戶;案發時，賬戶中還各有千萬元，而戶主本人并不知情。

對此，臨汾一些官員亦認為:如何認定“實際控制”，有很大的自由裁量空間，“郝鵬俊倒霉的原因很復雜。”

落馬

據媒體公開報道，郝鵬俊被查，源自襄汾“9#8226;8潰壩”后的礦業整治。

彼時，蒲縣要求所有礦山企業停產整頓，但成南嶺煤礦“自恃證照齊全，不把停產令放在眼里”。

隨后，郝鵬俊夫妻及在蒲縣公安局工作的兒子被雙規。

2009年6月，與郝家相關的多個賬戶里的1.2億元存款被劃入蒲縣財政局專戶，連煤礦會計付紅令的7萬元個人存款也不例外;同時，郝家在北京的35套房產也宣布進入拍賣程序，拍賣后亦將劃入蒲縣財政局專戶。

蒲縣此舉已引來業內質疑:郝鵬俊一案是今年4月才宣判的;但其財產在10個月前被沒收。在法院沒有宣判前，如何確定哪些財產合法、哪些非法?

臨汾紀檢委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員告訴《財經國家周刊》:“劃扣郝鵬俊違法違紀所得資金，是依據《行政監察法》和《行政機關公務員處分條例》有關規定，公務員是不準做生意的。”

蒲縣一位與郝鵬俊熟識的干部說，2005年7月，郝鵬俊因一起礦難被問責，被撤掉煤炭局長;“縣里對外宣布他是煤炭局黨總支書記，但這個書記‘有名無實’，因為煤炭局下屬5個國有煤礦早就改制了;郝鵬俊連辦公室都沒有，更別說權力。”

“縣領導意思就是讓他養老去;他那時正好55歲，還不如提前退休。”該干部說。

當時，擺脫了行政事務的郝鵬俊，專注于煤礦經營，“他是辦礦專家，煤礦管理得非常好，一直是縣市的樣板礦、標準化礦井;被查前，正在上綜采。”這位干部說。

彼時的郝鵬俊，已不再是眾煤礦的“管理者”，而成為被管者。盡管煤老板們還尊稱其“郝局長”，但該角色已發生質變:2007年11月，臨汾原煤炭局長楊吉春落馬后，在行賄者名單中，人們發現了郝鵬俊的名字。

“郝鵬俊沒有到處索賄。”蒲縣一位鄉鎮干部說，“但其致命缺點是小氣”，“郝鵬俊實際控制的成南嶺煤礦，也為當地做過一些公益事業;但相對于它的盈利，未免少了點”。

“郝鵬俊經營煤礦，當地亦有人舉報過，但每次郝鵬俊都安然無恙。”這位鄉鎮干部說，“郝鵬俊走的是上層路線，對縣市干部基本看不起。”

2008年9月17日，蒲縣紀委書記帶隊，將在停產整頓期“涉嫌生產”的成南嶺煤礦查獲后，先將煤場的3萬噸焦煤查扣并運走;郝鵬俊曾在當地放言“怎么拉走，怎么給我送回來”。

此案一度陷入僵局。

在今年4月15日的庭審中，郝鵬俊在最后陳辭時，突然說:“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事出有因。蒲縣縣委書記向我獅子大開口，問我要5000萬，時間是9月18日中午，在……”

主審法官鄭蒲龍旋即以“與本案無關”為由打斷該陳辭。

身陷“獅子門”的蒲縣縣委書記喬建軍，至今未對此事發表公開意見。記者曾多次致電喬建軍求證，但其手機一直無法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