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子
新世紀以來,隨著人們的維權意識日益強烈,著作權官司明顯增多,出版單位不勝其煩。
2008年,齊白石后人在50年保護期最后一刻提起訴訟,引起廣泛關注。
2007年是著名繪畫大師齊白石逝世50周年。齊良憐、齊良芷、齊良末、齊金平、齊展儀、齊秉頤、齊來歡、鄧桐生、尹壽山9人,代表數以百計的齊白石后人將全國24家出版社及公司告上法庭,從而拉開了齊白石作品版權維權的大幕。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了其中的19件案子。截至2008年6月17日,沈陽市法院一審共審結14件,其中判決3件,和解撤訴2件,移送9件,尚有5件正在審理中。5家侵權單位共賠償138萬余元。此次齊白石繼承人首次聯合集體索要版權費,是在齊白石逝世后其作品即將超過50年著作權保護期時采取的行動。
此系列案件中,有一例比較典型,即齊白石后人訴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齊白石藝術隨筆《煮畫多年》侵權一案。此案在南京市鼓樓區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目前已經過二審。齊白石十支后人委托的代理律師狀告被告江蘇文藝出版社沒有經過齊白石后人授權擅自出版齊白石文字作品。被告在法庭提供了與湖南湘潭齊白石紀念館簽署的授權合同,兩位住在紀念館內的齊家后人同意委托紀念館授權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煮畫多年》一書的證明(按有指紋)以及向著作權方支付按出版合同約定的相應報酬的單據,因此被告認為,出版社出版此書持之有據,齊白石紀念館是由政府成立的全國唯一一家紀念齊白石并宣揚傳播齊白石藝術與思想的機構,與之簽署有齊家后人委托授權的合同是合乎規范的,且畫家齊白石以繪畫知名而出版社僅出版其文字作品,因此出版此書并不完全以營利為目的,而是為展示宣揚齊白石的藝術見解與精神的。況且,出版社2007年10月出版此書,其實當時完全可以避開著作權保護期的,因為還有兩個月,齊白石的作品就超過作者去世50年的保護期限,是因為當時應紀念館組織齊白石逝世50周年紀念活動的要求而出版此書的。
原被告雙方就此案授權與否、授權的合法性等問題,據理力爭,相持不下。
出版部門作為專門從事出版工作的部門,理應負有比一般人更高的不侵犯他人著作權的注意義務,保證經營中所涉及的出版物取得合法授權、有合法來源。正是基于這一考慮,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22條規定:“出版者對其出版行為的授權、稿件來源和署名、所編輯出版物的內容應盡合理注意義務。”據此,出版部門負有較高的對其出版行為的謹慎和注意義務。因此,齊家在維權案件中,可以說,一告一個準,出版單位一般處于被動不利地位。
關于《煮畫多年》一書的著作權糾紛案,值得我們思考回味。原被告雙方就此案是否授權以及授權的合法性問題的爭論,實質上涉及著作權主體,特別是繼受主體多元這一問題。
二 案例的法律分析
著作權主體多元相關的法律依據、條例與闡釋等問題,涉及我國的著作權法、知識產權法、合同法、繼承法等法律法規。
著作權,是法律賦予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的創作者或者其他主體及其合法繼承人在一定期限內依法享有的專有權利。創作作品的作者不一定是著作權人,著作權人也不一定是作者。根據著作權內容可以了解到,著作權中的人身權是永久的、不可分割的權利,只能屬于作者,而財產權則可以轉讓、繼承、放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19條規定:“著作權屬于公民的,公民死亡后,其作品的使用權和獲得報酬權在本法規定的保護期內,依照繼承法的規定轉移。”《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中關于著作權的繼承,其中第18條規定:著作權中的財產權依照繼承法的規定繼承。第20條又規定:作者死亡后,其著作權中的署名權、修改權和保護作品完整權由作者的繼承人或者受遺贈人保護。
我們可以按照著作權取得的不同來劃分著作權主體,其中的繼受著作權主體,即根據合同或繼承、遺贈等方式取得著作權的人。繼受主體只能享有著作財產權而不享有著作人身權。繼承人既可自己通過各種方式使用、傳播作品,也可許可他人使用作品。對繼承人繼承的著作財產權,任何第三人均不得侵犯,欲使用作品,須征得繼承人同意。我國繼承法規定了兩個繼承順序:第一順序是配偶、子女和父母;第二順序是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順序在先的首先繼承遺產,只有沒有第一順序的法定繼承人或雖然有但全部放棄繼承或喪失繼承權時,才由第二順序的法定繼承人繼承。如果繼承人先于被繼承人死亡,則發生代位繼承,代位繼承人限于繼承人的晚輩直系血親。
在繼承關系中著作權或專利權中的財產權的遺產為不可分物從而不宜實物分割,且基于生產經營需要繼承人又不愿分割遺產的,應繼續維持共有狀態,從而構成保留共有的分割方法。在共有關系存續期間,各繼承人按各自應繼份對共有遺產行使權利、履行義務、享有各自的應有部分,從而使共有由共同共有轉變為按份共有。各繼承人可就自己的應有部分予以處分,包括分出、轉讓、拋棄及負擔設定,并按應有部分對共有物進行使用與收益及管理,管理包括共有物的保存、改良、利用等。全體繼承人對遺產既為共同共有關系,則單個繼承人當然可以讓與應繼份于第三人。
依據相關法令規定,在上述案例中,齊白石子女十支中每一支均是著作權繼受主體,都有對齊白石的著作財產權的繼承權以及對齊白石著作的處分權。齊白石作品的著作權作為無形財產,不宜分割,應該處于共有狀態。按繼承法規定,全體繼承人對遺產既為共同共有關系,則單個繼承人當然可以讓與應繼份于第三人,但讓與須有三個條件:第一是經全體繼承人同意,處分方為有效;第二是其他繼承人享有優先購買權;第三是因應繼份具有不可分割性,所以只能全部讓與,不能部分讓與。據此,此案例中,出版社與齊家兩位后人允諾后簽署的著作權合同是否有效呢?
檢查出版合同是否有效,要看簽訂合同的雙方當事人是否具備簽訂合同的資格。合同主體合格,是合同有效的前提,主體不合格,合同就是無效的。此案中,合同主體資格即指授權主體是合格的,所簽署的出版合同因此也不是假合同。要說有問題,也就是著作權授權主體不完備,這里主要是涉及共有遺產——齊白石作品著作權的處置問題不合法律規范。據了解,齊白石的后人(十支子女)散布各地,分為南方支系(主要在湖南湘潭)和北方支系(主要在北京),還有一支在臺灣,各支之間并沒有達成一致的意愿或推舉一個主事者,而是每一支都主張自己擁有齊白石作品的著作權。出版社在征詢齊的作品出版授權時,客觀上不可能與每一支均聯系到,因為齊的后人加起來有100多位。
因此可以說,著作權繼受主體多元下的著作權如何取得以及授權問題,是出版社值得慎重注意的事情,因為其中有著某種陷阱,出版社弄不好就會陷入侵權的泥淖。近幾年,在司法實踐中,由于繼承中糾紛,爭奪遺產的官司不時見諸報端。一旦其中涉及作品著作權問題,因爭執遺產而發生紛爭的不和睦的繼承者們,往往會遷怒于作為第三方的出版社,出版社由此極有可能處于極其被動地位。
三 繼受主體多元的類型分析
除了上述因多子女而引發的作品著作權主體多元而易產生侵權糾紛,在出版實踐中,我們還會經常遇到以下幾種類型的著作權主體多元情況:
作者已去世,有配偶和子女,乃至孫輩繼承著作權。對于此種情況,出版社在聯系作品授權時,需要聯系到繼承者中的一位主事者,一般是作者的配偶,由他(她)來協調或代表作者的家屬授權簽署出版合同。這種類型一般還比較好處理。
作者已去世,有原配和續配,而每一方均有子女乃至孫輩的。比如,作者梁思成,原配林徽因生有子女,而續配為林洙,那么,梁思成的作品著作權到底歸誰呢?好在,與梁的兒子梁從誡聯系其父的版權時,梁從誡說與清華那邊聯系,意即找梁的遺孀林洙。這種類型,就怕作者的原續方都主張自己擁有作品的繼承權,而事實上內部又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
作者生前已移居港臺等地區,而在內地以及海外均遺留眷屬等,此種情況下,著作權歸何方眷屬所有或是共有,出版社在聯系版權時,需要多費心思打聽清楚。比如張大千,在內地留有子女,而海外亦有;再如,錢穆在內地有親屬,而臺灣亦有。
作者已去世且沒有配偶和子女遺世,可能其父母或兄弟姐妹還在世呢。按繼承法規定,這種情況,父母有第一順序繼承權,而兄弟姐妹則為第二順序繼承。此時,作品著作權歸誰所有,需要弄明白。典型的如詩人顧城的版權歸屬問題。詩人海子作品的版權歸屬問題等。
合著或合譯作品,作者或譯者已經過世,按繼承法,其家屬配偶子女應有繼承權。因涉及無血緣關系的多方利益,此種著作權歸屬,聯系與協調等問題很是復雜,而且往往會有矛盾糾紛在其中。比如,翻譯摩爾根《古代社會》的楊東莼與其合譯者均去世,而關于《古代社會》的譯作權的歸屬問題,楊東莼的兒媳婦(楊的兒子也已經去世)與合譯者的兩個兒子互有說法。
關于著作權繼受主體多元的情況,此處不可能窮盡,在出版實踐中,我們一般會接觸到如上幾種情況。
四 啟示與思考
通過對上述案例的列舉和相關著作權繼受主體多元類型的分析可以知道,在兩個前提下(一是多元繼受主體關于所繼承的著作權意見不統一或未達成一致的授權意見,而每個繼受主體都主張自己擁有所繼承作品的處分權。一是出版單位在聯系作品授權時,不可能知曉每一個繼受主體,并與每一個著作權繼受主體簽訂授權合同),由于繼受主體的意見不統一,一旦出版單位與個別或部分繼受主體簽署了出版合同并有了出版行為,那極有可能引發著作權糾紛。
在市場經濟社會中,不排除專以代人訴訟為盈利目的的某些律師,這種人積極性比較高,會主動聯系著作權繼受主體,代為搜集證據而提起訴訟,且訴訟的標的款額極高。在這種情況下,出版單位要么以極高的賠付款庭前協議和解,要么硬著頭皮打官司,可往往因為授權合同的不完備或壓根不知道關于繼受著作權的相關法律規定的細節,在庭審過程中多數敗北,不僅牽扯了時間和精力,影響正常生產秩序,而且造成很大的經濟損失。
因此,對于出版單位來說,要特別慎重,在涉及出版繼受作品而簽署出版合同時,一定要事先弄清楚繼受主體的情況,并要授權主體明確自己完全可以代表所有繼受方來授權,在可能的情況下要提供其他所有繼受主體的授權委托書。
從立法角度看,主要是在關于著作權的相關條文表述和司法解釋中,沒有對著作權繼受主體多元下的相關義務和權利作出明確規定,而關于這種現象的法律依據只能從繼承法等那里尋找,而繼承法只是對著作權作為遺產的不可分割性及共有狀況做粗略的規定。因此,建議將來在修訂著作權法時,適時對這種情況加以明確與限定。
另外,有無可能對繼受性的作品著作權作限制性規定?我們知道,著作權是法律賦予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的創作者或者其他主體及其合法繼承人在一定期限內依法享有的專有權利。其宗旨一方面是對創造者智慧勞動予以認可和獎勵,一方面是為了人類的智慧成果得到有效傳承,為更大多數人的分享。在創作者去世后,如果因為繼受者們的不團結而使創作者的智慧成果的傳承廣布受到限制,那可能不是創作者的意愿,也違背著作權法立法的初衷。因此,對繼受性的作品著作權作限制性規定,可能更符合社會利益。比如,對于著作權遺產,能否規定由政府機關成立的版權中心代理授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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