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琵琶行》中月的意象

　　 ［中圖分類號］I22 ［文獻標識碼］ B ［文章編號］ 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１1）０６ — ０１68 — ０１
　　
　　 敘事長詩《琵琶行》不但在當時即已“童子解呤”、“胡兒能唱”，傳誦國內外，而且也是作者白居易本人自鳴得意的佳構。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嘆，千余年來曾使多少羈旅漂泊之人悵然灑淚；其“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的純情，更是曾使多少讀者為之感動不已。而這首詩的巨大成功之處，不僅在于敘事的高超技巧，同時也還在于詩人的善于點染和烘托，特別是我們決不應該忽視詩中前后五次出現的那一輪明月——水中之月與空中之月的獨特意象。
　　 月的意象在詩中的首度出現，是在全詩的開篇之后不久。潯陽江邊，秋夜濛濛，詩人在江邊送別朋友，想到分別在即，以酒餞行，因無絲竹管弦助興，心情自然是更加黯淡的。于是主客的注意力便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到了此時正映在江中的那一輪明月上面，“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月本在中天，但由于情緒的低沉而垂首，故只見到了江中水面映出的月的影像。而在這夜中愈顯鮮明的月影，對此時此地的情景作了進一層的環境烘染。這輪月影嵌在敘事之中，至少有以下幾個方面的作用：一是秋夜暝濛，遠山近樹都還顯得不十分醒豁，因而月的影像便顯得格外突出；二是心情抑郁，對周圍的景物都不甚留心，所以目中只見江中之月而不見其它；三是月的意象自古以來就與傷別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從韋莊的“隔千里兮共明月”到作者自己在一首七律中所寫的“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月幾乎從來都是黯然銷魂的別離的見證；四是月到中秋分外明，而秋夜更加深了送別時的蕭瑟落寞之感。故這月——水中之月，不但確是眼前實景，而且更應該是主客之間的一種心靈感應。
　　 月的意象在詩中的第二次出現，是在主客雙方（乃至鄰舟之人）聆聽了琵琶女那驚世駭俗的美妙樂曲戛然而止之時，“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琵琶女的樂曲止于高潮，“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但一曲雖終，而回腸蕩氣、驚心動魄的音樂魅力卻并沒有消失，所以詩人又用這江心秋月的環境描寫作側面烘托，給讀者留下了涵詠回味的廣闊空間。綸音驟止，四野蒼茫，寂無人聲，只有江中的一輪明月的倒影多情綿綿，既似在欣賞音樂，又似在默默地理解詩人孤寂的心境，而同時又與篇首的江中之月影相照應。
　　 詩的第三段是琵琶女自敘身世的榮枯變化。這位淪落天涯的不幸女性，從當年身居京城繁華之地、極盡風光的頂峰，很快淪為“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半老徐娘，人未老而珠已黃，只得“嫁作商人婦”。在娓娓道其這種人生際遇變化過程的中間部分，似欲為了過度的需要，若不經意地出現了這樣兩句詩：“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花等閑度”。幾度見月，都似匆匆過客，說明時光的無情流逝帶走了往日的青春紅顏。然后便是“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強烈對比。前一個春花秋月輕松，后一個繞船之月沉重，前一個月在空中，后一個月在水中，象征著琵琶女生活處境的變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對往昔輝煌的追戀和面對現實的無可奈何的悲涼心境，都通過這月反映了出來。用筆之簡約，用意之深邃，不能不令人拍案稱絕。
　　 詩中最后一次月的意象的出現，是在詩人自道身世、特別是在自敘“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之后的詳細描述之中，具有濃郁的感情色彩。“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形式上不過是在說歲月的匆匆流逝，實質上則是在述說遭受貶謫過程中，身處惡劣環境中難以言說的寂寞，因之這孤獨的秋月實在是代表著詩人的心境，有如太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同時，也與前段琵琶女自白中的“秋月春風等閑度”、“繞船月明江水寒”作了進一步的呼應。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別時茫茫江浸月”、“唯見江心秋月白”、“繞船月明江水寒”這三句詩，寫的雖是月，卻又并不是那高懸在天際的月之本體，而是空中之月映在江中的倒影，似實實虛，而又似實而非虛。而這三處特殊強調的江中之月，首先是能夠使人產生置身于江中舟上的真實感覺，同時也可以使人產生這月幾乎是無所不在的感覺，還可以使讀者想見在場其他人的目光神色也同樣都被這水中之月所吸引。此外，是否還透露出詩人白居易和琵琶女二人身世的飄零、以及今日之“天涯淪落”與往日曾經的輝煌，也都有如這水中之月，實在都是過眼云煙呢？
　　 另兩處，即“春風秋月等閑度”、“春江花朝秋月夜”兩句詩，也都是寫“秋月”，但卻不是水中的月影，而是空中真月。而且，這月的本質所反映的也決非月之本身，而是用月有陰晴圓缺的普遍規律，來點化時間的推移、青春的流逝和時事的演變，以及人有悲歡離合的普遍現實。
　　 至于另一句“前月浮梁買茶去”中雖然也有一個月字，但卻純是時間概念，與實體的月、與月的意象并沒有什么關系。
　　 從月的意象在詩中的反復出現，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說，這首精品敘事詩是以一輪秋月的意象貫穿全篇的，又是以江中之月影作為重點的，這一輪秋月，實在是把珍珠貫穿在一起的一條縱然不甚惹人注意，卻又實在是一條不可或缺的線索，一旦離開了它，那籠蓋全詩的悲愴的氣氛便無由透出，那悵惘的心境便無由表達，那歌女的身世便無從反映，那心靈深處的共鳴也無從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