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轉型與中產階級的代際更替

　　[摘要]《白領－美國的中產階級》一書把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和韋伯的科層化理論巧妙地相結合，分析了新老中產階級的轉化和20世紀中期形成的白領世界，通過對這一階層命運的塑造，來反映整個社會的變遷過程，揭示現代工業社會的一般結構，其結論對于理解中產階層和現代社會結構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白領；老式中產階級；新式中產階級
　　[中圖分類號]D66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2234(2011)01－0033－02
　　
　　《白領－美國的中產階級》是美國著名社會學家米爾斯的成名作，被公認為是研究中產階級問題的經典之作。該書語言生動形象，資料翔實，既分析嚴謹又不乏作者所極力提倡的“社會學想象力”。作者分析了新老中產階級的轉化和20世紀中期形成的白領世界，把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和韋伯的科層化理論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塑造了一群隨著社會變遷由“昔日特立獨行的個體”轉化為“如今默默無聞的庸人”這一白領階層的“眾生相”，對他們的生活方式和行使權力的方式進行了深刻的批判。米爾斯的意圖不僅僅限于批判白領階層，他通過對這一階層命運的塑造，來反映整個社會的變遷過程，揭示現代工業社會的一般結構，從而對現代社會的非人化、政治冷漠和異化進行批判。
　　
　　一、自平衡社會與老式中產階級
　　
　　在米爾斯那里，老式中產階級主要是指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那個年代，主要由農場主、小業主、商人、自由職業者等構成的一群人，他們靠個人奮斗致富發家，具有“拓荒者”的精神，是私有財產的堅決捍衛者。與新式中產階級不同，他們是“特立獨行的個體”，并不依附于任何人、任何階層，“19世紀的農場主和商人通常被視為堅韌的一群個體——他們掌握著自己的命運，是一群可以迅速成長為像任何人一樣強大的男子漢”。在米爾斯看來，造成他們這種獨立性的最主要的原因有兩個：
　　一是他們擁有自身的財產，掌握自己的命運。“誰想掌握自己的命運，誰就必須掌握自己的靈魂。要掌握自己的靈魂必須掌握自己的財產，即獲得經濟保障的手段”。一旦擁有自己的財產，就可以管理自己的工作，可以脫離經濟權威而獨立，不必依附于任何組織或者個人。正是因為普遍擁有自己賴以生活和工作的財產，所以老式中產階級獲得了新式中產階級不曾有過的自由、安全和獨立，他們是絕對的個體，在沒有權力中心的條件下，通過市場“這只無形的手”構建了一個“自平衡的社會”。
　　二是當時他們處于一個自由主義的“自平衡社會”。在那個古典自由主義時代，由于工業化尚未完成，現代壟斷資本主義和科層化的工業社會也沒有完全形成，所以，整個社會充滿自由競爭的氛圍，“……對于古典自由主義時代的人來說，競爭從來不僅僅是控制資本主義經濟的一種非個人機制，也不僅僅是一種政治自由的保證。競爭是創造自由的個體，創造英雄用武之地的手段；從這個意義上說，那時的人們生活在自力更生的傳奇之中……由于沒有封建的傳統，沒有官僚的國家機器，個人主義者被罕見地置于這個自由社會之中。這個社會似乎是自我運作的，而生活于其間的人們似乎也是自我造就的。個人自由似乎是社會秩序的通則，而這種個人自由本身又被賦予安全。在這里，一個自由的而非受剝削的人，一個獨立的而非受傳統束縛的人，面對著一片大陸，牢牢抓住了它，并用它創造出無以數計的商品”。
　　但是，工業化“隆隆”的機器聲和伴隨而來的政府權力的擴大、科層制組織的擴張以及壟斷資本主義的形成，這一切打破了寧靜的鄉村生活，沖破了老式中產階級那種“自平衡社會”，壟斷資本主義的發展造成社會財富的高度集中，財富迅速集中在少數人手上，其中的必然后果就是：除了一少部分人擁有自己的財產，握有政治上的大權，其他大部分人淪為無產者。“在三至四代人的時間里，美國已經從一種企業家的松散分布過渡到一種日益由專門化的職業結構來實現的科層式協調。它的經濟已經成為一個科層制的鐵籠”。于是，各種各樣的經濟的、政治的、軍事的科層制組織遍地出現了，伴隨經濟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社會上出現了一大批介于最高管理層和最低直接生產層之間的輔助性、管理性和技術性的職位，昔日“特立獨行的”老式中產階級無可避免地進入了歷史的故紙堆，新式中產階級悄然無聲地進入了現代社會。
　　
　　二、科層化工業社會與白領新中產階級
　　
　　新式白領主要由經理、專業技術人員、銷售人員和各式各樣的辦公人員組成，就收入而言，他們屬于社會上的中低層收入群體，從財產擁有情況來看，他們與工資勞動者的地位一樣，“絕非處在資本家和勞工之間；準確地說，他們的財產－階級地位和雇傭勞動者并無二致”，屬于“無產者”。但是，他們在職業上“多少是處于中間的”，在聲望方面，他們也比工資勞動者要高，即使是下層白領雇員的大多數，如辦公室工人和推銷人員，他們也依然享有中產階級的名望。米爾斯認為，新舊中產階級的轉變，從消極的意義上說，是從有產者到無產者的轉變；從積極的意義上說，是從財產分層到職業分層的轉變。之所以把這群人稱作中產階級，是因為他們處于社會的中間位置——“上面是大闊佬；下面是孤立無助的雇傭勞動者”。但是，白領并不是一個確定的階級，他們在相當程度上與雇傭勞動者相重疊。
　　在米爾斯看來，20世紀新出現的這些白領新式中產階級，他們沒有老式中產階級的那種獨立性，也沒有他們的那種光榮夢想，他們總是依附于不同的個人和組織，或是政府，或是公司，或是軍隊，白領的出現是“美國人心目中特立獨行的個體的消失和凡夫俗子的大量涌現是一個并行不悖的過程”。他用頗具馬克思色彩的筆調寫道，白領渴求的是一條中間道路，他們的共同利益不足以將他們結成一個整體，“就其內心而言，他們是分裂的和支離破碎的；而從外部來看，他們則依附于更強大的勢力……作為群體，他們沒有威脅到任何人；作為個人，他們沒有創設一種獨立的生活方式”。在從各個方面刻畫了白領新式中產階級的面貌后，米爾斯看到了什么圖景呢?
　　
　　(一)被異化的生活方式
　　工業化創造了大量無意義的、機械化的工作，所以，白領就是從異化勞動中產生出來，他們是一群大機器工業的殉葬品，他們是缺乏個人獨立性的小人物，他們置身于龐大的科層組織體系中，并不直接參與生產或領導，只是扮演一個處在管理者與生產者之間的中間角色。米爾斯運用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和韋伯的科層化理論，對白領的生活方式和行使權力的方式進行了批判，在他看來，白領階層與自己的勞動過程和勞動產品相異化，他們置身于龐大的文件堆，成年累月地重復著同樣的文書工作，缺乏生活的激情，也缺乏理想和信仰，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歸何處，所以，瘋狂地把自己的休閑時間用于專門向他們推銷的替代性消遣上，沉溺于各種人為刺激，成為“快樂的機器人”。對此，米爾斯寫道：
　　“空虛者的娛樂奠基于他們自身的空虛和無法填補的空虛；這種娛樂并不能夠像老式中產階級的娛樂和歡顏那樣，使人們趨于平靜和放松；它也不能像手工藝者的生活模式那樣，重新孕育出人們的工作自覺性；他們通過休閑來擺脫工作中永無止境的折磨，憑借消極的奢侈享受和尖叫消蝕生活的鼓噪”。
　　
　　(二)認同分裂和地位恐慌
　　由于自領階層并不是處于一種獨立的地位，他們是依附于各種科層組織和權力精英的，其聲望體系也是極不穩定而且含糊不清的。一方面，他們處于社會中間的位置，與最低層的雇傭勞動者不同；另一方面，他們除了自己的勞動力之外，又一無所有，具有與雇傭勞動者同樣的本質特征，處在“地位的無產階級化”的尷尬位置。所以，中產階級面臨認同分裂，他們找不到自己的所屬。米爾斯寫道，“(他們)既沒有接受什么，也沒有拒斥什么；既沒有打消希望，也沒有消除反抗……沒有任何文化的基礎可以依托。為了安全起見，他必須使自己依附于什么，但是似乎又沒有哪個社區或組織是真正屬于他的。由于面臨認同分裂和高度矛盾的地位角色，中產階層非常看重自身的聲望，他們希望借助消費和符號等各種手段來顯示自己的地位，獲得地位認同，但是，面對激烈的競爭和隨時有被解雇的危險，他們又存在強烈的“地位恐慌”。
　　
　　(三)政治后衛
　　米爾斯認為，中產階級的職業形態不同，意識形態不一，彼此的共同利益并未把他們組織成一個整體。所謂中產階級崛起論，是相對中產階級人數的急劇增長和伴隨而來的職業地位考慮的，但是，就社會政治力量所必需的政治意識形態和政治組織而言，白領還是一個分散的、沒有聯系的自在階級。“他們從未參加過經濟斗爭；他們甚至對自己的經濟和政治mdzDGsrYTfVxQ82I5fU+b3M7orbmuHMkrHKD5MhIF9Y=利益缺乏最起碼的意識；他們沒有感到自己面臨了任何尖銳的危機。不能向他們提出諸如政黨、工會和階級關系這類問題，因為他們不是一個同質的階級；他們也沒有大面積加入工會；沒有任何主要政黨全心全意為他們服務；也沒有誰想過他們會形成一個獨立的政黨”。“新中產階級的政治問題是，他們最可能跟在哪個集團或運動的尾巴后面跑?而答案是，似乎最有可能取勝的集團和運動”。米爾斯認為，中產階級的這種政治冷漠和異化，加劇了美國社會的政治異化，結果是：上層權力精英不斷聯合，而且常常表現出有意的合作，中下層則是大眾的冷漠，成為政治的碎片，不斷向無權狀態發展。
　　
　　三、結語
　　
　　米爾斯在那個時代對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和韋伯的科層化理論進行了最生動、最深刻的闡發，不愧是一位具有“社會學想象力”的社會學家。他敏銳地觀察到了一個科層化工業社會的到來，看到了這種社會所具有的非人化、異化、“無人身操縱”對啟蒙以來人類的核心價值——理性與自由——帶來的威脅。其實，白領只不過是生活在這種“機器社會”中無數男男女女的一群，默默無聞的又何止是白領中產階級?米爾斯筆下的白領“眾生相”值得每一個文明時代的人進行反思——我們是否也面臨著白領同樣的命運?
　　正如米氏在其經典著作《社會學的想象力》所論斷，隨著現代社會龐大科層組織的發展和進一步的理性化，人類珍貴的價值——理性與自由正面臨危機，人們被龐大的科層制“鐵籠”所異化，成為“快樂的機器人”，他們找不到自己生命的意義，只能被動地適應生活環境。事實上，轉型社會中產階級的命運只不過是整體人類生活變遷的一個縮影。米爾斯的發問振聾發聵：“作為社會事實，人類心智的品質和文化品位也許正在衰退，而許多人由于沉溺于新巧技術的堆積中，竟沒有注意到這個現象?難道這不意味著沒有理性的合理性?不意味著人的異化?”。知識分子米爾斯對社會轉型和中產階級代際更替的探索也實現了他的知識抱負，即社會科學家的使命就是發揚理性與自由，關注“緊迫的公眾論題和持續的人類困擾”，幫助人們認清他們所處的“歷史中的社會結構”，促進公眾的肩蒙和頭腦的清明。
　　
　　[參考文獻]
　　[1][美]米爾斯白領——美國的中產階級[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7，12－13，59，188，導論，280.
　　[7][美]米爾斯社會學的想象力[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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