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個愛情故事
三十,他站起來了
卻沒有人能夠和他相對
沒有一雙能和他對視的眼睛
四十,他對所有事物不再困惑
除了對那一個字
對那一個人
為什么他只能站在冰冷的車外
而她卻在封閉的車里
五十,他自認為看透了命運
也把她看成一段空氣——
一段曾朝思暮想去呼吸的空氣
假如愛有天意
他覺得是沒有
至少,在他的愛情里
只有天命,沒有天意
六十,他聽著所有的歡笑
也聽著所有的流言
他也曾經有所想象
但終究覺得這一切與己無關
他自以為找到了內心的寧靜
七十,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七
終于敢去言愛
但死神已經悄悄逼近
他一生說了太多的話
對自己的弟子,以及世人
而那最想說出的話
卻終于消散在永久的沉默里
只留下她一個人
孤單地讀著《論語》
寫著給后世的長信
然后又把這些縫在了織錦里
你會死很多很多年
因為你會死很多很多年
比二十四史還要長久
所以在世的每一天
都應該活得年輕
像一個剛冊封的王子
時刻敢去追逐自己的公主
因為你會死很多很多年
比宇宙還要長久
所以在世的每一天
都應該活得年輕
像一枚剛爆發的超新星
把所有的俗務和定見
全炸個粉碎
白色明信片
白頭發比黑頭發輕
每當洗過頭后
它就不知羞恥地浮在上面
像刺眼的月光
白頭發比黑頭發硬
扎根也扎得深
每當你想要拔掉它時
總是會首先殃及它的黑人兄弟
白頭發是準時的不速之客
不受歡迎又無可奈何
它是時間老人寄給你的
白色明信片
而寄信人在云端看著你
你越發愁
他越微笑
蔬菜人生
我喜歡剝卷心菜
一片一片地剝開
一片比一片潔凈
仿佛那個相聲中說的
紙包里有一個小紙包
小紙包還有一個更小的紙包
如此漸漸地小了下去
最后的那張小紙片上
寫著兩個字:純情
我害怕剝毛豆或者豌豆
當你剝開豆莢
一個完整的家庭出現在面前
那些大而飽滿的肯定是父母
那些小而濕嫩的是它們的孩子
當一家人分開時
它們的心會痛
當你把它們放進清水里
大個的會浮在水面
把小個的藏在水底
仿佛在對你說:
先來吃我吧,先來吃我吧
此刻你會發現
沾在手上的綠色汁液
或許就是它們的眼淚
瓷
瓷——
當我們發出這個音節
就像被什么引力吸附過去
貼在某個長滿青藤的墻上
有點冰涼但并不刺骨
有點堅硬但并不板滯
有點光澤但并不耀眼
那就是瓷——
用幾千年的青
用幾億條纏枝
瓷實住你的手掌
瓷實住你的人生
一枚瓷器將如何死亡
它不會溶于水
如同泥塑那樣
它不會毀于火
如同木雕那樣
它會碎
但破碎只是一種失散
并不是一種死亡
每一片都等待著重逢
在那些生命并不永恒的人手上——
重逢
劍齒虎化石
就這樣相互凝視
你用你
含著些許塵土的眼睛
它用它
已經徹底石化的眼眶
你在等待一個機會
縱身跳入遠古
與它展開生命的競賽
你或許將長出雙翼
或許連根羽毛也沒有
你的腦殼或許大于斗笠
或許只有鼴鼠般微小
它也在等待一個機會
等待你也硬化成石
只能各立一隅
無聲地兩兩相望
再也沒有真實的呼吸
只有風穿過空洞的眼眶
遙想當初瞳仁的溫潤
回憶
回憶有時是一只蜜蜂
專吮吸甜蜜的汁液
回憶有時又是殘忍的牙齒
連根帶血急遽拔起
回憶有時是沙啞的吸塵器
只吸起一地瑣屑
回憶有時又是哈勃望遠鏡
只能看到天文尺寸
回憶有時是除草劑
讓曾經豐茂的地方變得光禿
回憶有時又是生發水
讓荒蕪的花園長出茅草
回憶有時是己方證人
只呈遞對你有利的部分
回憶有時又是對方律師
一直把你駁得體無完膚
人生像一架天平
生活在左邊
回憶在右邊
時光是一只看不見的手
緩緩地讓右邊上升
直到把生活彈進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