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以來,中國銀行業面臨的外部監管環境不斷變化,隨著國際范圍內對金融業實施宏觀審慎監管共識的達成,中國銀行業監管部門也加快了這些共識的本土化進程。作為對商業銀行實施監管的兩個主要部門,央行和銀監會相繼引入了一些新的概念和監管工具,這必將對未來中國銀行業的經營和發展帶來深遠影響。
我國銀行業外部監管環境的變化
央行提出社會融資總量概念并修訂M2口徑,貨幣政策調控目標發生變化。鑒于商業銀行表外貸款和非金融機構融資規模成為重要的融資來源,長期以來新增人民幣貸款已不能反映實體經濟的融資總量,2011年初人民銀行在其工作會議上首次提出社會融資總量的概念。這一指標納入了委托貸款、信托貸款、企業債券發行、非金融企業股票發行、保險公司賠償、保險公司投資性房地產及其他金融創新等多種融資形式。目前中國的貨幣存量已經非常龐大,央行的貨幣政策調控主要以數量工具為主,而非價格工具,這和發達國家更多依賴基準利率等手段來進行宏觀調控形成鮮明對比,于是數量化的調控必然要求調控對象的精確化。從歷史來看,央行往往在固定時間發布新增人民幣貸款數據,并根據數據情況適時實施調控。但近年來金融總量快速擴張,銀行體系外的直接融資比例增速很快,其他信托貸款等各種形式的融資規模上升,新增人民幣貸款指標已不能完整反映金融與經濟的關系,也不能全面反映實體經濟的融資總量。因而,為了精確定位貨幣政策的調控對象,強化貨幣政策效果,需要引入社會融資總量作為補充指標。
在我國當前的金融結構中,間接融資仍占主導地位,銀行信貸在整個社會融資總量中仍占據較大比重,調控銀行信貸仍是央行重要的政策目標。從過往做法來看,央行主要將貨幣供應量指標M2作為貨幣調控目標。但在直接融資快速發展,第三方支付已經成為市場上重要興起的支付形式的背景下,修訂并擴充M2指標就成為央行面臨的現實選擇。根據央行設計的具體方案,擴充后的M2在現行現金、企事業單位活期存款和定期存款、居民儲蓄存款計算口徑之外,還將增加了一些口徑。例如其他金融性公司在存款性公司的存款、住房公積金存款、委托存款,以及實體經濟部門持有的銀行理財、外匯存款、地方政府存款等。近年來,中國金融創新呈加速之勢,很多金融產品實質是銀行存款的一種替代,例如處于繁榮中的銀行理財產品和貨幣市場基金等。這些存款替代工具的出現,導致傳統的M2統計口徑已經不能真實反映貨幣流動性的創造。事實上,我國貨幣政策框架一直對金融市場的關注程度不高,但近年間國內金融發展的廣度和深度都有了非常大的變化,經濟虛擬化程度越來越高,特別是居民的金融資產迅速增加以及企業債券、股票等直接融資占比迅速擴大,導致傳統統計口徑造成了對貨幣供應量的低估。這客觀上要求央行革新廣義貨幣供應量M2指標,監測并反映這些金融創新的內容,以便增加貨幣政策的針對性。社會融資總量概念和M2的擴充統計,將使央行的貨幣政策調控發生相應的變化,而作為政策調控的關聯方,商業銀行必須關注這些變化對自身的影響。
央行取消貸款規模轉而采用動態差別存款準備金工具,銀行信貸管理和調控方式發生轉變。2010年,我國通貨膨脹率高企,全年CPI達到了3.3%,超過了政府此前預設的目標值。尤其是下半年CPI節節走高,并呈難以控制的勢頭,并迫使政府將2011年CPI的控制目標提升為4%。在控制通貨膨脹已經成為政府當前工作首要任務的背景下,為了從貨幣政策角度有效控制商業銀行的信貸投放沖動,消除通貨膨脹的貨幣基礎,從2011年開始,人民銀行一改以往在年初匡定各商業銀行信貸規模的做法,轉為采用動態差別準備金率進行信貸管理和調控。鑒于歷史上每年年初銀行業信貸投放的沖動較為明顯,銀行對于信貸規模管理往往能夠變通執行,在央行的信貸規模管制并不十分有效的背景下,動態差別準備金工具很大程度上是一項轉變銀行信貸管理,有效體現監管當局流動性控制機制的常規工具。
根據人民銀行的計算方法,
動態差別準備金率=銀行穩健性調整參數×(按照宏觀穩健審慎要求測算的資本充足率—銀行實際的資本充足率)
這一式子反映出央行還是將資本充足率作為衡量銀行信貸行為的主要參考因素,并通過對穩健性參數的調整,區分針對各類銀行的具體監管行為。具體而言,銀行穩健性調整參數主要考慮銀行的穩定性狀況和信貸政策執行情況。穩定性狀況主要用流動性、杠桿率、撥備率等指標和年度審計結論,以及信用評級變動、內控水平和支付情況及案件等因素進行衡量。至于信貸政策執行情況則用銀行的信貸投放領域,“三農”及中小企業方面的信貸投放等進行衡量。在計算公式中,按照宏觀穩健審慎要求測算的資本充足率為8%的法定最低資產充足率、系統重要性附加資本和逆周期資本緩沖三者之和。而系統重要性附加資本和逆周期資本緩沖,正是全球金融危機后國際金融監管變革中“巴塞爾協議Ⅲ”引入的監管指標。根據央行的設計,確定系統重要性附加資本將考慮一系列因素,如銀行資產規模、金融市場關聯程度、交易對手種類及交易量、市場份額、客戶群體影響程度以及替代性(提供支付、清算、托管等服務)。系統重要性附加資本涉及到系統性重要銀行的確定,目前主要為工農中建交,其他銀行是否列入這一范圍則以交行為分界參照系確定。而對于逆周期資本緩沖,計算公式為:
逆周期資本緩沖=銀行對整體信貸順周期的貢獻度×[銀行貸款增速-(GDP目標增速+CPI目標增速)]
其中銀行對整體信貸順周期的貢獻度,參考全部貸款/GDP的比率偏離長期趨勢值的程度和銀行對整體信貸偏離度的貢獻兩個指標。動態差別存款準備金的提出,體現出央行希冀借助這一指標將資本充足率監管和貨幣政策結合起來,起到抑制銀行信貸的過度增長和波動,回收過多流動性的目的。雖然這一指標一度被認為過于復雜,操作也不夠方便,但央行運用其作為新的信貸管理與調控手段的意圖并沒有因此改變,商業銀行勢必需要關注這個指標所帶來的各方面影響。
銀監會啟動資本充足率、杠桿率、撥備率和流動性工具,銀行業面臨新的監管框架。我國的信貸調控一般由央行制定規模計劃,再由各銀行執行,而很多年份商業銀行均突破了這一指標,調控效果存在差異。央行的貨幣政策工具主要是通過政策信號來調節預期,效果有一定的滯后性,不足以立竿見影地遏制商業銀行投放沖動,這也是央行開始創新調控工具的原因。而鑒于銀監會在逆周期資本監管和微觀風險監管方面有更多的指標和手段,可以在特殊時期有效調節商業銀行的投放節奏和行為,更能直接控制效果。如2009年銀監會在銀行信貸投放大潮中實施了一系列逆周期監管手段,對于銀行業在快速擴張中守住風險底線,防范系統性風險,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保障信貸均衡投放的同時,也有助于商業銀行防范風險和穩健經營。在這一背景下,2010年銀監會首次被賦予了信貸投放的調控職能。根據全球金融監管改革的趨勢,以及“巴塞爾協議Ⅲ”的出臺的現實,銀監會自2010年底開始制定了一系列新型監管工具,主要涉及資本充足率、杠桿率、撥備率、流動性四個監管工具。與以往相比,除了資本充足率之外,其他三個指標均是首次引入,屬于新的監管指標。如對于撥備,目前國內普遍使用撥備覆蓋率來衡量銀行貸款損失準備金的計提比例,多數大型銀行計提比例已經超過150%。在此基礎上,此次又引入動態撥備率指標。這一指標定義分為撥備/信貸余額,初步的監管指標設定為2.5%,并對各類銀行達標指定了期限。另外,此次引入的杠桿率指標定義為銀行的一級資本除以表內外總資產。其中表內資產按名義金額確定,表外資產則通過換算納入表內計算。而更為細化的是,對于非衍生品表外資產按照100%的信用風險轉換系數轉入表內,對于金融衍生品交易采用現期風險暴露法計算風險暴露。至于流動性指標,則用流動性覆蓋率和凈穩定融資比率衡量,這一指標主要用于維護銀行的流動性不至于因為“黑天鵝”事件受到影響。可以預計,銀行業采取新的監管指標體系后,商業銀行所面臨的約束將更為具體,對業務方面的影響也將較以往更為明顯。
金融監管新格局下銀行業的策略應對
資本充足問題將成為銀行業發展的重要依托資源,這將促進銀行業經營更多地考慮資本約束和資本管理。在新的金融監管格局下,資本是商業銀行最重要資源的特點越來越明顯。如央行在貨幣政策工具方面的一大創新,就是在差別準備金率方面引入資本充足率等監管指標,甚至將其作為重要考量指標,銀行若要避免被執行差別準備金,要么減少貸款投放,要么只能提高資本充足水平或穩健程度。兩相比較取其輕,銀行要贏利就難以減少信貸投放,那么資本充足率就成為重要的業務保障。通過此舉,央行完美地將資本充足率監管與貨幣政策相結合起來??梢灶A期,差別準備金率將成為今后央行制度化和常規化的政策工具。同時,銀監會的四項新型監管工具也首先強調資本充足率,這使得對于資本的消耗考慮將成為銀行業務發展的重要關注因素,今后銀行資本約束和資本管理的難度將越來越大。從國際層面來看,2010年末發布的“巴塞爾協議Ⅲ”的主要內容,一是增加了由普通股和利潤留存構成的核心一級資本指標,要求不得低于4.5%,并將一級資本充足率從現行的4%上調至6%,而資本充足率保持8%不變。二是為平滑經濟周期和信貸周期帶來的銀行資本波動,引入資本緩沖運行機制,包括應對可能出現的經濟危機的資本留存資本緩沖,以及與信貸過渡增長掛鉤的逆周期資本緩沖。
目前可以看出,隨著國內各項監管工具的逐步落實,商業銀行的資本要求逐步增加是一個趨勢,銀行的資本已經是非常重要的資源。短期看,由于近年來中國銀行業整體資本實力較強,流動性充足。如2010年末,我國商業銀行整體加權平均資本充足率達12.2%,比年初上升0.8個百分點;加權平均核心資本充足率為10.1%,比年初上升0.9個百分點。截至2010年末,281家商業銀行的資本充足率水平全部超過8%,符合“巴塞爾協議Ⅲ”的要求,表面看起來形勢似乎比較樂觀。但我們也應看到,目前國內經濟增長對銀行信貸的依賴程度并沒有減輕,銀行對公業務仍占據業務份額的絕大部分,導致銀行的資本消耗仍很大。我國目前屬于“巴塞爾協議Ⅱ”與“巴塞爾協議Ⅲ”同步實施的時期,今后一段時期也正值我國銀行業發展面臨嚴重不確定時期,銀行發展中面臨的資本約束問題可能越來越突出,必須特別關注銀行業的資本約束和資本管理問題。如果銀行的資本管理工作趕不上,此前信貸擴張的勢頭將就此打住,銀行的高速贏利勢頭勢必受到抑制。
銀行業目前強調發展中間業務的戰略受到挑戰,現有發展思維和業務結構可能發生改變。銀監會的動態撥備率和杠桿率兩個指標的計算對象均以銀行的全部資產余額為基礎,這可能會影響銀行的中間業務發展戰略。如,不同于現行的不良資產撥備覆蓋率,即將啟用的動態撥備率指標以銀行全部信貸余額的2.5%計提。另外,杠桿率指標的計算基礎也明確為銀行的表內外資產,表外資產也需要按照一定系數折算到表內。這兩個指標的引入可能會引發銀行對于發展思維和業務模式的重新思考。例如,現在各家銀行強調對公業務和對私業務協調發展,紛紛大力發展零售業務,目的既是提高中間收入占比、改善收入結構,也是寄希望于通過發展零售業務降低資本消耗、緩解資本壓力。但如按照動態撥備的監管要求,對公和對私業務均一視同仁,銀行發展零售業務的一些優勢將不可避免的喪失。另外,由于銀行混業經營的趨勢不斷深入,表外資產變得越來越復雜,表外業務已經成為銀行一項重要的中間業務。而杠桿率指標在防止銀行從事大量表外產品交易引發的風險,特別是復雜衍生品投資所帶來風險的同時,也可能降低銀行從事表外業務的積極性,并進而導致各銀行中間業務戰略的改變。
我國金融監管部門引入的新監管工具,保持了國際監管中強調前瞻性和長期穩定性的特征,但這也會造成銀行的放貸行為受到一定干擾。新的監管框架在加強銀行風險控制,指導銀行科學合理進行信貸投放的同時,一定程度上也將抑制商業銀行信貸擴張的沖動,尤其是對于貸款效益相對低下的中小企業和涉農服務,未來銀行可能會表現得比較謹慎。再加上中國銀行業股東分紅結構和未來再融資的情況也將會被新的監管指標所改變。這些將最終反映為銀行發展思維和業務結構上的變化。
金融監管納入宏觀調控體系成為一種趨勢之后,銀行業現有風險管理的要求將增強。全球金融危機后,國際范圍內的一些會議,例如G20峰會、IMF和巴塞爾委員會等,除了傳統的財政貨幣政策搭配問題,這些會議的議題開始關注加強全球金融體系監管,如何建立更加完善的監管政策、實現更為有效的宏觀審慎監管等內容,監管政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將監管政策提升至與貨幣政策、財政政策同樣重要的高度,并將其作為宏觀調控政策組合的一部分,已經逐漸成為趨勢,我國目前也正在順應這一趨勢。銀監會的四大監管新工具和央行的一系列概念的提出,實際上也在遵循這一理念,商業銀行必須適應這一變化。如央行在社會融資總量統計口徑中,引入了企業債和股票發行兩項重要的證券資產來源,這預示著未來貨幣政策的中介目標可能出現轉變。即從控制通脹或經濟增長的單一實體經濟目標轉移兼顧實體經濟和金融穩定的雙重目標上來,重視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協調發展。而虛擬經濟的調控則離不開金融資產價格,盡管目前我國的金融調控還未將資產價格作為貨幣政策的獨立調控目標,但央行已將資產價格作為輔助監測指標納入了貨幣政策操作的視野,這將影響銀行風險管理的視角。而在銀監會的監管取向中,四大監管工具的出臺也正是在對房地產信貸和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進行風險控制的背景下出臺。
鑒于當前的貨幣存量已經較大,貨幣超發嚴重,資產價格高企和通貨膨脹預期強化可能會成為一個常態,宏觀調控的任務將較為繁重,在宏觀調控中納入金融監管也可能會成為一個長期的政策取向。這促使商業銀行需要從理解和適應宏觀調控的角度來面對金融監管,并帶動銀行的風險管理戰略、偏好隨之而變。如央行試圖以社會融資總量和銀行信貸這兩項比值偏離其長期趨勢值的程度,來表征整個宏觀經濟熱度的狀況,則商業銀行就必須在其風險管理中及時響應這一變化?;谶@個背景,商業銀行需要重新審視風險管理戰略,重新確定風險偏好,并建立相適應的內部規章制度和流程,以便使得風險管理能夠與宏觀調控體系視角下的金融監管和金融變革相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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