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荒后仍征苗

鄉村債務關系

當鋪的主要生意雖然不是放債，但它們的確也扮演了放債人的角色。英國傳教士麥高恩在《中國人生活的明與暗》中寫道，鄉村的當鋪會把錢借給貧困缺錢的農民，而農民不得不借下日后必須忍受巨大痛苦才能還清的債。債息是根據莊稼的收成來計算的。收獲時，當鋪會派一名伙計到田里，拿走一部分谷物或是甘薯，仿佛這些東西就該歸債主所有。田里的產品總是而且必須首先用來償還債息，農民們只能眼含淚水、滿臉憂愁、內心痛苦地站在田邊，他們已經預感到饑餓正朝家人襲來，因為全家人賴以生存的大部分收成已經被當鋪的伙計拿走了。

麥高恩進一步指出，當莊稼豐收時，債息所占的那部分收成給農民們帶來的苦難要小一些。但如果因干旱而導致歉收，那他們面臨的將是凄慘的命運。即使是這樣，也打動不了當鋪老板的鐵石心腸，他照樣嚴格按照行業規矩辦事。類似于感情或是慷慨這種交情是不會發生在賬面上的，也不會影響到當鋪的任何一次金錢上的交易行為。

中國人在借錢時往往是很輕松和隨意的，尤其是當利息很高的時候，因為他們天真地認為這筆錢自己肯定是還不起的。麥高恩在他的《近代中國人的生活掠影》中指出，如果抵押物的質量不錯，那么通常的借債利息是12%；如果抵押物的質量有問題，那么那些急需借債的人必須付雙倍的利息，甚至高達30%的利息。一個普通的農民，如果以這種足以令他傾家蕩產的利息借錢，那么除非接下來的幾年收成都特別好，否則他想還清債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實上，這種利滾利的做法反而令這個農民感到欣喜，因為他明白，利息越高，自己就越還不起，到最后干脆就不還了。

這種廣泛存在的債務關系在鄉村盛行，而這正是痛苦的根源，對農民來說痛苦尤重，并且還會沉重地轉嫁到家里的女孩子身上。比如，一個農民從有錢人那里借了50美元（五英鎊），利息是15%。到了償還利息的時候，因為年成不好，農民一分錢也沒有，而且家里還有人生病需要花錢買藥。結果，所有被積攢起來準備還債的錢都花完了。但債權人堅決要求還錢，當他確信在來年莊稼收獲之前他們肯定沒辦法還上錢的時候，他就會不動聲色地指指農民的小女兒——那個在父母身旁玩耍的天真孩子。小姑娘大約八歲左右，長相甜美，一雙大大的黑眼睛，一張小圓臉，每天笑嘻嘻地嬉戲著，像一道耀眼的陽光般跑來跑去。小女孩的父母看到那種手勢立刻明白了有錢人的意思，他們不再爭論，許諾在三天后一定會將所借的50美元連本帶息還給他。第二天，小姑娘便成為了失去自由的奴仆，她的新主人可以想怎么對待她就怎么對待她，所有這些她必須默默承受，只有這樣，家里的債務才能償清，家里的宅地才能保住。

借貸協作體運營

美國傳教士明恩溥在他的著作《中國鄉村生活》一書中認為，體現中國人協作能力的最有特色的例子是貸款團體，這種團體在中國到處大量存在。日常生活中有無數這樣的例子，某人被迫借上一大筆款項，由于利息高至2.5%或者3%，甚至4%，結果此人為了還債而陷入困境。而通過將某筆款項的支付分配在一段較長的時期內，同時把“友情”引進到單純的商務行為中來，中國人就能將業務與樂趣恰當地結合在一起。相互貸款最簡單的方式是團體中的每個成員捐助一筆確定的款項依次給其中的某一個人，當所有其他的人都給最后一個人捐助完之后，每個人就完全收回了他所給出的款項，貸款到此結束。

“五岳”中最著名、被光顧最多的是山東的泰山，每年農歷二月，來自全國各地的香客蜂擁而至。對于住所遠離這個朝圣之地的人來說，他們來此的旅途花費無疑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為了克服困難，人們就以交納會費的形式組成團體，比如，每個成員每月交納100個銅錢，如果有50個成員，那么就可以集到5000個銅錢作為第一次支付的款項。組織團體的“經理”將這筆款項貸給某個團體成員，后者愿意支付不少于2%或3%的月息。這種貸款一般是短期的，而且借貸者迫切需要金銀資助。當借款到期時，本金和利息一起收回，然后再次將款項貸出去。

為確保家庭能夠擁有最基本的食物供應以保證在春節期間能夠體面地待客，人們會制定一項精密的計劃——這可以從所謂的“新年會”中看出來。每個會員在一年的頭三個月里每月交納幾百至一千文錢，到六月份小麥集中收獲時，小麥價格降到了最低點，例如每百斤或每擔僅售1200文錢。在當年的頭五個月里，會員交納的錢一直在生息，由此積累起了一筆可觀的財富。一旦新麥上市，會費全部被集中起來，協會的“財務管理員”把屬于協會的全部款項都用來購進小麥。他把小麥保管到年終，到那時，谷物的價格往往會翻番。“財務管理員”再用這些小麥以時價換回生活用品，并在“股東”（會員）間分配。以這種方式，每個會員不僅得到了五個月會費所生的利息津貼，而且獲得了幾乎兩倍于麥收時所獲錢財能夠買到的物品。

“面子”、“份子”總關錢

“面子”在漢語中是一個“舉足輕重”同時又很有趣的詞，代表了滲透于整個社會生活的一種觀念——正是這種觀念使每個中國人像演員一般在生活的舞臺上不斷上演著一出出滑稽戲。麥高恩在《中國人生活的明與暗》一書中寫道，中國人總想在別人面前顯得體面和優越些，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就算是有“面子”，反之則是“丟面子”。

中國大眾的日常生活遠不算寬裕，然而在婚禮和葬禮上的吃的開銷卻必不可少。僅從開銷的頻率和每次的數量來看，這類花費都會令哪怕是殷實的家庭也不得不叫苦連連。中國人很久以前即發明了“份子”，正是借助“份子”才得以擺脫在婚禮和葬禮上大辦筵席給主人帶來的經濟負擔。通常，主人很少能夠準確地預知究竟會有多少人出席婚禮或葬禮，然而酒飯卻必須按可能出席者的最大數目置辦。每位客人或每一家人，出于人情往來以及社會禮節的需要，都要為這類花費出“份子”。“份子”有時是以實物形式捐出，但流行的做法是交錢，其數額標準眾人心照不宣。

在有些地方，參加葬禮時的“一個份子”是250文錢，參加婚禮的份子錢則是參加葬禮份子錢的兩倍，因為葬禮上一律要吃“素食”，而在婚禮上則吃貴一些的“葷菜”。如果外鄉人在當地遇上紅白喜事，那么他們所出的“一個份子”一般會比當地人出的高兩到三倍，只有這樣，才能掙得“面子”。

中國人處理這類事情的一個典型做法是，人們在紅白喜事中所交“份子”的數額，事實上要少于他們所承認的數額。有些戶主就事先準備一根長繩，當來的客人交份子錢時，將錢數入賬，然后把錢串順次拴在長繩上。最后，戶主只須把眾多錢串全部清點一遍，就可以發現哪一串上的錢不夠，然后再將錢串在長繩上的位置與賬本上的名字加以對照，就可以找出究竟是誰捐的份子錢不夠數了。當這家的戶主到那些捐錢不夠數的人家里參加婚禮或葬禮時，他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捐同樣不夠數的錢。

如果“份子”的數目很大，主人可以不必過多考慮花費而進一步提高“辦事”的規格，從而臉上“增光”。這樣一來，他在鄰居中的聲望也將大增，這可是一種人人珍視的聲望。對窮人來說，“面子”與金錢相比顯得無足輕重。他們一般不會傾其所有大辦筵席，盡管加上收的“份子”錢足夠辦一場更好一些的筵席，他們也不肯花費過多。這樣，所收的“份子”就足夠應付開銷，甚至還有節余。若哪個人真能把事情辦成這樣，則會招致眾人的羨慕，這確實也不無道理，因為這一“功績”意味著此人具有非凡的“規劃”才能。

(作者系廣東發展銀行上海分行紀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