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電十字路口

作為清潔能源的排頭兵，核電再次走在了糾結的十字路口。難道會因此戛然而止？

文/本刊記者 牛祿青

誰也不會想到，地震、海嘯、核泄漏三大災難能集中在一個地方連環上演，可謂史無前例；更不曾料到，發生在日本的福島核電站泄漏事故竟然演變成非常嚴重，達到最高級別7級。一個多月過去了，日本核事故的后續處理依然棘手遙不可期，福島核危機也給世界核電發展留下了無盡的疑團和思考。

據專家初步分析，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泄漏事故的直接導火索是地震和海嘯，這屬于自然不可抗力。但出事設備過于老化，存在安全設計缺陷，事故處置出現人為失誤，信息不透明，延誤最佳處理時機可能才是主要原因。當然更深層次的或與日本的政治經濟體制有很大關系。據報道，地震之前，東京電力公司就多次涉嫌核電站數據造假，但一直對外隱瞞，而這家公司是日本最大的發電企業，與前執政黨自民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4月21日，日本政府公布了初擬的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損失賠償方案，東京電力將承擔主要賠償責任，日本政府則將通過一個新設的“核電站賠償機構”協助賠償。據估算，福島核泄漏賠償總額將達數萬億日元。同時，由此而在全球引發的核安全、核技術、核電前景、核信息透明、能源政策等各種爭論不絕于耳。放射性物質在全球的不斷擴散和排放入海的放射性污水可能引發的巨大危害，讓各國民眾“談核色變”，紛紛提出強烈質疑、批評和抗議。

核電——清潔能源的排頭兵，再次走在了糾結的十字路口。難道會因此戛然而止？

兩種聲音各執一詞

福島核泄漏事故發生后，其受關注度和影響力甚至超過地震、海嘯。因為“核”是個神秘的字眼，一提起“核”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可怕的原子彈等核武器。即使和平利用核能，突發核泄漏、核輻射也會給脆弱的民眾造成極大恐慌和憂慮，1979年美國的三里島核事故和1986年前蘇聯的切爾諾貝利核事故依然是人們記憶中揮之不去的陰影。1986年4月26日，位于前蘇聯（現為烏克蘭）境內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4號反應堆發生爆炸。事故造成30人當場死亡，逾8噸強輻射物泄漏。此次核泄漏事故使核電站周圍6萬多平方公里土地受到直接污染，320多萬人受到核輻射侵害，造成人類和平利用核能史上最大的一次災難。

日本核泄漏危機無疑再次給了反核者有力的把柄和口實，“核電風險高，后果嚴重，應徹底放棄核能”，并認為，福島核事故將會成為世界核電迅速發展的滑鐵盧，核電拐點即將顯現。德國、瑞典、奧地利等一些國家考慮到核安全或迫于民意壓力更加堅定了“棄核”的決心，德國總理默克爾在福島核事故后宣布關閉七座核電廠。還有些國家正在調整核能政策，緩建或停建核電站。日本的反核游行更是此起彼伏，日本首相菅直人表示將重新審視日本的核能發展計劃，目前所有核電計劃暫時擱置。

另一種聲音卻比較樂觀，日本核危機短期會對世界核電造成影響，警示各國更加重視核安全，但從中長期看，世界核電產業依然將向前快速發展，而且不得不選擇核電。經濟快速增長、全球氣候變暖、巨大能源需求、化石能源減少、石油價格飆升等因素都要求人們大力發展清潔核電。法國是全球最依賴核電的國家，核能發電量占國內總發電量的80%左右。法國總理菲永認為，完全放棄核電是“烏托邦”式的想法。美國雖然在“三里島事故”后核電發展一直陷于停滯狀態，但奧巴馬政府并沒有因日本核危機而放棄重啟的核電項目。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在4月19日“安全與創新利用核能”峰會上也表示，人類應該掌握如何更加安全地使用核能，而非完全放棄核能。

另外，核電具有傳統能源和水電、風電、太陽能、生物質能等其他清潔能源無法比擬的優勢。一是技術優勢，核電技術穩定、方便、成熟，傳統能源雖然技術成熟、穩定但污染高，資源有限，而水電受季節、地域因素影響，發電不穩定，還容易破壞生態環境，太陽能和風能發出的電并網難，無法大規模使用，生物質能技術還處于探索階段。二是價格優勢，核電成本低廉，每千瓦時電能成本較火電站低20%以上，而風電、太陽能、天然氣發電成本明顯偏高，水電受人力、環境因素影響成本開始提升、營運回報較低，生物質能推動糧價上漲也頗受詬病。

誠然，這兩種聲音不能說孰對孰錯， 它們只是基于不同的利益和價值取向。核電興與廢，安全與發展誰應放在第一位，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學運算，也不會因為出現核泄漏事故就徹底拋棄核電，畢竟核電還有諸多不可或缺的優勢，至少在其他新能源替代它之前，不會停下其不知疲倦的腳步。人類發展的歷史告訴我們，任何新事物都會經歷一個曲折的過程，只要能經受住實踐的考驗，有利于社會文明的進步，終究會瑕不掩瑜。

中國核電何去何從

日本核泄漏事故發生后，許多人都會產生疑問，中國的核電是否安全？中國核電發展是否會改弦易轍？為確保安全，中國可否不發展核電，轉向其他能源？

3月16日，國務院常務會議迅速作出四項決定：立即組織對我國核設施進行全面安全檢查；切實加強正在運行核設施的安全管理；全面審查在建核電站；嚴格審批新上核電項目。并要求抓緊編制核安全規劃，調整完善核電發展中長期規劃，核安全規劃批準前，暫停審批核電項目包括開展前期工作的項目。

國務院副總理張德江4月19日在烏克蘭“安全與創新利用核能”峰會上強調，和平利用核能，提高清潔能源比重，是中國能源發展戰略的重要內容。在核能開發利用過程中，中國政府始終堅持安全第一的原則。

剛剛通過的“十二五”規劃明確提出，要構建安全、穩定、經濟、清潔的現代能源產業體系，在確保安全的基礎上高效發展核電，開工建設核電4000萬千瓦。中國核能行業協會理事長張華祝指出，在運行核電規模方面，中國將進入世界核電大國行列。

從中央政府的立場和態度上看，安全無疑是第一位的，但并不是要被核安全所束縛，安全與發展不可偏廢，在確保安全的基礎上還是要大力發展清潔核電。這其中既有經濟、能源、環境、科技等現實考量，也有國家整體戰略的需要。

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經濟粗放式高速增長，消耗了大量的資源和能源。國內煤炭、石油等一次性化石能源銳減，能源供需矛盾突出，不得不依賴進口，但國際局勢不穩定，油價高企，氣候變暖，又迫使國家不得不大力發展新能源，確保能源戰略安全，應對氣候變化，而核能相對風能、太陽能等可再生能源又具有比較優勢。

盡管中國正在轉變經濟發展方式，調整經濟結構，并在“十二五”規劃中下調了經濟增長速度，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長７%，但能源需求依然很大。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預計，到2015年，全社會用電量將達5.99萬億千瓦時到6.57萬億千瓦時，“十二五”期間，年均增長7.5%到9.5%。到2020年，中國全社會用電量將達7.85萬億千瓦時到8.56萬億千瓦時。“十三五”期間年均增長為4.8%到6.7%。另據業內人士分析，“十二五”末期，我國投入運行的裝機總量需要達到12.6億千瓦，截至2010年末，核電發電量僅768億度，全國發電裝機總量為9.5億千瓦，投入運營的核電裝機量1080萬千瓦，比例只有1.14%，而世界平均水平是16%。現在全世界有443臺核電機組在運行，美國104臺、法國58臺、日本54臺，中國才13臺。為確保經濟平穩較快增長、應對能源價格上漲、彌補電力供應缺口、實現節能減排目標，發展清潔核電可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中國核電起步于上世紀七十年代，迄今已建成四座核電站，13臺核電機組投入運營，分別是浙江秦山核電站、廣東大亞灣核電站、廣東嶺澳核電站、江蘇田灣核電站。據公開報道，安全記錄良好，沒有發生重大安全質量事故，但小問題并不少，曾出現變壓器著火、停堆、甚至輕微泄漏。雖然都在可控范圍之內并及時得到解決，但還是應引起政府和核電站主體的高度重視。古人云，“禍患常積于忽微”，“務必保持謙虛謹慎的作風”不是一句簡單的政治口號。

這次借日本核危機，中國政府對核電打出安全組合重拳，既有執法檢查、行政審批層面的也有立法、規劃、技術層面的，安全才是當前中國核電的頭等大事。據悉，核電發展規劃、核安全規劃和《原子能法》目前都在緊張編制和起草中。毫無疑問，安全和發展兩手都要硬，將是中國核電未來的前進方向。

安全監管刻不容緩

中國核能行業協會理事長張華祝表示，“十二五”期間，中國將會有30臺左右核電機組建成投產，核電年發電量將達到3200億千瓦時，核電占一次能源消費比重將達到2.2%。目前，中國有28臺核電機組在建，在建規模3097萬千瓦，占世界在建核電機組的40%以上。這些數據充分表明，中國正行駛在核電發展的快速通道上，即使不再審批新核電項目，就現有投產和在建的41臺機組，確保其安全運行也非易事，何況不可能不上馬新的核電項目。

快跑比慢跑肯定容易出事。除了核電建設方和運營方要提高安全意識，建立自我反饋和自查防范體系，強有力的外部安全監管就顯得十分重要而緊迫。前世不忘，后事之師。福島核泄漏事故就是缺乏強大有效的外部安全監管。美國三里島事故也有監管方面的漏洞。雖然中國已建立了一套核安全法規體系，但面對迅速發展的核電產業及未來廣闊市場空間，政府還需要不斷完善這些制度，加大安全質量責任追究和處罰力度，實施全過程嚴格監管，包括核電站立項、設計、建設、運營等各個環節。同時，還應該引入非盈利性評估監督機制，鼓勵第三方評估機構和反核志愿者參與監督。要通過強制措施，增加核電站信息透明度。另外，還要大力發揮新聞媒體、互聯網和公眾的輿論監督作用。

日本核泄漏事故發生后，有國內核電專家曾指出，中國的核電站與日本福島核電站不一樣，前者采用的是改進型二代壓水堆技術，這種技術成熟先進，安全性高，而后者采用的是早期沸水堆技術。據了解，中國在建的核電站還有六臺機組首次引進世界最先進的第三代核電技術，但迄今全球還沒有建成第三代技術項目。有業內人士就此表示反對，因為這種試驗可能存在安全風險。張華祝表示，正是因為有了美國三里島事故和前蘇聯切爾諾貝爾事故的沉痛教訓和經驗反饋，才推動了過去20多年全球運行核電站的技術改進和管理創新，以及核電新技術的開發和應用。創新本身就是一種風險，要創新就要敢于試錯，因循守舊、墨守成規注定與創新無緣。當然千萬不能盲目創新，要實事求是，科學論證，最后還要有巨大的勇氣和魄力。

核泄漏不會只影響一個國家，核安全也不僅是一國的事情。只有各國加強合作，制定統一的國際安全標準，創新核電技術和管理方式，切實履行安全責任，才能避免核事故重演，讓清潔的核能造福社會。

核能是人類發明的，它也是一把雙刃劍，利與害，福與禍，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使用者的目的、能力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