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曲陽;摩崖石刻;明代;伍仁橋
【摘要】河北曲陽縣黃山新發現明代摩崖石刻一處,記載了明代萬歷年間官修祁州伍仁橋時到黃山采石的情況。這則石刻在金石方志和文獻古籍中均未見著錄,本文對其進行了錄文,并分析了摩崖石刻所反映的取石修橋情況和歷史背景。
在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中,河北曲陽縣境內新發現一處明代摩崖石刻(圖一)。該石刻位于曲陽縣黃山(少容山)石公庵側,面南的石崖之上,形似碑制,四周鐫飾回紋,頂部呈拱形,上刻有二龍戲珠,頂部及周邊均以朱砂染色。石刻文字豎排8行,滿行15字,內容清晰完整(圖二)。經查《京畿金石考》、《金石分域編》、《續寰宇訪碑錄》、《金石錄補》、《求是齋藏碑目》、《重修曲陽縣志》等金石、方志文獻,均未見著錄。筆者對這則明代摩崖進行了錄文,并對其所反映的明神宗萬歷年間為敕修祁州伍仁橋而到黃山取石的情況及其歷史背景進行分析。
錄文:
清宮近侍、御馬監太監王樸奉」旨修建伍仁橋,到黃山石公庵下取石,」緣匠役人等平安,故立此碑。著住持道」人王本金焚修香火,保護」萬歲爺萬萬歲!皇貴妃千千歲!」永遠戒持,不許軍民人等攪擾。如違旨,」許住持道人呈稟到官,依律重究不恕。」大明萬歷二十九年伍月日立」
一、摩崖中所記曲陽黃山取石的情況
據錄文,該摩崖刻于明神宗萬歷二十九年(1601年),記載了明朝廷為修建祁州伍仁橋而到曲陽黃山取石的情況。曲陽縣境內多山,道教信仰發達。縣城內建有北岳安天王圣帝廟,即北岳廟,是歷代帝王遙祭北岳恒山之神的場所。明神宗萬歷時期,沿襲漢唐宋的北岳之祭,曾數次遣使祭祀,并于萬歷十八年(1590年)派巡撫宋仕、巡按何出光重修北岳廟[1]。
黃山在曲陽縣城南約10公里處,又稱少容山,相傳為常山女道士昌容隱居之地。昌容自稱“殷女”,食蓬蔂根,往來山下200余年,顏色如童,因此得名。山上建有天仙圣母廟,至今香火不斷。黃山之得名,則是因西漢張良的老師黃石公曾寓此山的傳說。摩崖中所說的“石公庵”,指當地人為紀念、供奉黃石公而在黃山上建的廟宇,位于黃山八會寺西南約500米處山腰的懸崖之下,又稱祖閣。黃石公是位亦道亦仙的人物,不僅深諳兵法治術,而且掌握高超的石雕技藝。相傳黃石公曾在此山中修行,并將刻石之技傳授給當地的石匠藝人,從而曲陽的石刻藝術聞名天下。黃石公的傳說于史無據,曲陽縣志亦以此說為附會,認為州志中所記黃山半山腰有所謂張良房基址,也是因黃石公附會。雖則這些傳說不足為信,但也反映出曲陽黃山道教信仰發達的狀況。
曲陽黃山盛產漢白玉大理石。黃山之石,歷代亦多被用作石材。據《重修曲陽縣志》載:“山自古出白石,可為碑志諸物,故環山諸村多石工。”曲陽“東南多石工,倚黃山為命脈,其來已久。石之粗者可為礎臼、基礎、碌碡等物,其堅白者尤為世重,可作碑志。”[2]又據《祁州志》記載,建于明神宗萬歷年間的祁州伍仁橋,便是“選曲陽黃山運石,晝夜傳輸”[3]而建成。
據摩崖錄文,清宮近侍、御馬監太監王樸奉神宗御旨,到黃山取石,修建祁州伍仁橋。為祈佑采石過程中匠役人等平安,特意在石公庵下的山崖上刻石,并說明由石公庵的住持道人王本金負責“焚修香火”,為明神宗及鄭貴妃祈福,同時負責保護這塊摩崖,防止“軍民人等攪擾”破壞。此摩崖證實了修建祁州伍仁橋所用石料的重要來源即曲陽黃山之石,同時也反映了明代黃山石公庵的民間道教信仰情況:石公庵中有住持道人,黃石公受到當地民眾的廣泛信仰。
二、訂正了史料記載中祁州伍仁橋的竣工時間
祁州伍仁橋原名萬壽橋,是明神宗萬歷皇帝的皇貴妃鄭氏為神宗祈壽,并滿足當時交通之需而建,后因伍仁店地名而改稱伍仁橋。伍仁店地處祁州城南,明代為水陸交通樞紐:“蓋祁面水而治,三河如帶,其最南浹伍仁而流者曰磁河古渡,則舟車之輻湊,京省之要津也。而磁之為河,自五臺建瓴而下,輸委于天津,身狹勢迫,每水盛則泛濫洪濤,無航可渡。居民舊以木為橋,輒修輒圮,每不能勝陽侯之波。議者欲建百世之利,非更而石之不可。”明神宗萬歷以前,當地居民為方便交通,常常“以木為橋”,但木橋往往不夠堅固,河水泛濫則被沖毀。萬歷時期水患加劇,木橋再次毀壞,給當地的交通和運輸造成極大的不便。據時任保定巡撫的汪應蛟說,當地居民宋一實、蘇進知曾“發心起會,欲募化一方資財,重新建造,濟渡往來”,但終因“天災屢降,饑饉疊隨”,當地百姓流離失所,地方財政匱乏而沒能修建[4]。此后又派人到京師,募緣數月,最終才通過清宮近侍、御馬監太監王樸的關系,取得鄭貴妃的支持。后由明神宗下詔,命時任巡撫的汪應蛟和保定知府汪治領辦修橋事宜,派王樸親臨督造,并首批下撥官銀1.8萬兩作為建橋之用。
關于伍仁橋的修建與竣工時間,史籍記載說法不一。據清乾隆年間所修的《祁州志》,伍仁橋修建于明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歷時3年,到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竣工[5]。而據光緒年間所修的《安國新志稿》,此橋始建于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至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仲夏落成[6]。史志記載時間上的不一致,又該如何解釋?其實,祁州伍仁橋除橋梁主體外,還包括一些附屬建筑,“北曰三忠閣,南有萬壽坊,中空,北有貴妃石一方”。“貴妃石,在伍仁橋,橋建于明神宗二十七年,長二十余丈,中空,有小石砌北壁上,鐫鄭貴妃數字。每遇河水漲發時,任水高幾尺,至中空即低下,順流而過,過則復高。相傳不沒中空,即不沒此石也。”[7]據上文分析,貴妃石為鑲嵌在伍仁橋橋身頂部的一塊大理石刻石,應為橋身主體建筑上的刻石。據今所見貴妃石的拓文“大明萬歷歲次庚子秋季立,鄭貴妃敕修建萬壽橋”,貴妃石應是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秋季所立。乾隆年間所修志書以萬歷二十七年作為橋梁的建成時間,然而后續的橋欄、橋上石雕等不可能于這一年也全部完成。光緒年所修新志記載伍仁橋的落成時間則延后一年,與貴妃石的刻立時間相同,為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而據新發現的這則摩崖,其刻石時間為“大明萬歷二十九年伍月日立”,則祁州伍仁橋的修建歷時要更長一些。其它的附屬性建筑,如橋北的“三忠閣”,橋南的“萬壽坊”等,建成時間似應更晚一些。曲陽新發現的這則摩崖石刻,為我們提供了實物證據。
三、取石建橋的歷史背景分析
萬歷十四年(1586年),鄭貴妃生下皇三子朱常洵,被冊封為皇貴妃,也拉開了“爭國本”案的序幕。國本之爭即立儲之爭,即是冊立王恭妃之皇長子朱常洛,還是鄭貴妃之皇三子朱常洵為太子。明神宗本人6歲被立為太子,9歲即位,因年幼,在其母李太后支持下,由大學士張居正輔政。萬歷十年(1582年)張居正死后,明神宗才開始親政。神宗寵愛鄭貴妃,遲遲不立恭妃所生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遭到朝臣們的激烈反對。一直爭到萬歷二十九年(1601年),由神宗之母李太后出面,迫使神宗于十月正式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此次國本之爭,對此后明神宗政治上發生怠于朝政而專事聚斂的轉變,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伍仁橋的修建,正發生在鄭貴妃專寵和明神宗怠政斂財的轉變時期。鄭貴妃專寵,對明神宗的聚斂和掠奪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許多臭名昭著的礦監稅使都是鄭貴妃的心腹,為取悅于神宗和鄭貴妃,他們從各地搜刮金銀財寶以供二人揮霍。伍仁橋的修建,由清宮近侍、御馬監太監王樸具體操辦。御馬監為明宦官官署之一,既掌御廄馬、兵符,又要管理草場、皇莊和經營皇店,既掌控部分軍政,又與戶部分理財政,為明廷的“內管家”。太監王樸在《明史》中雖無傳,但其以“清宮近侍”的身份出外,奉旨到名山道觀,為明神宗皇帝、鄭貴妃及皇子等人禱壽祈福,進行齋醮活動卻有據可查。據現存泰山全真崖的一處摩崖石刻,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在奉旨親自督造祁州伍仁橋之前,王樸就以“清宮近侍”的身份,和太監劉超一起奉旨到泰山“玄閣修醮”,祈求“皇帝萬壽無疆……明貴妃天年不……太子千瑞之吉……公主圖昌固,困脈延年”[8]。應該是在這次泰山齋(下轉80頁)(上接61頁)醮活動之后,王樸就又奉旨“賚內帑金錢以行”,到祁州伍仁店監造萬壽橋的修建工程,并到曲陽黃山采石。
黃山取石修造伍仁橋,鄭貴妃打出了為神宗皇帝禱壽的旗號,并名之曰“萬壽”,意為皇帝與萬民同壽,實際上所謂的“夫散斯人的膏血以壽斯人,還斂斯人之福極以壽一人”,正反映了對民眾的掠奪壓榨。伍仁橋的修建資金,因地方財政困窘而無力負擔,最后以國庫里特供宮中使用的錢財支付,也反映了中央皇權對地方財政的搜刮掠奪。至于建橋工程中的貪腐問題,史籍中語焉不詳,只留下了一些民間傳說。但從史籍記載看,到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州牧張光祚撰《碑記》時,南面的萬壽坊就已經毀壞,除橋梁主體之外的工程質量可見一斑。
四、簡短結語
曲陽新發現的這處摩崖刻石的內容,是為建造橋梁、選擇吉日采石而作的愿禱之辭,其不僅為明神宗、鄭貴妃修建祁州伍仁橋的竣工時間提供了新的實物證據,而且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曲陽石材之優良及石刻工藝傳統之發達。從碑文中也可以看出明代曲陽民間道教信仰的發達。
攝影:梁松濤
[1]《重修曲陽縣志》卷5上《大事跡第一》,清光緒甲申刻本。
[2]同[1],卷6上《山川古跡考第一》,卷9《禮儀風俗考第四》。
[3]清光緒三十二年手抄本《安國新志稿》,(臺灣)成文出版有限公司,第187頁。
[4]同[3],第189頁。
[5][7]王楷等修,張萬銓等纂:《祁州志·建置·古跡》,乾隆二十一年刊本,(臺灣)成文出版社1976年影印。
[6]同[3],第187- 189頁。
[8]泰山全真崖《萬歷二十七年皇醮記文摩崖刻石》。
〔責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