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草紋,是以植物為基本元素的裝飾紋樣。主要表現為在一條連續不斷的“S”型波狀主莖上飾以各種花卉,枝葉和其它裝飾的條狀紋樣形式。學術界有關“蔓草紋”的名稱,因學者之異而有 “卷草紋”、“忍冬紋”、“纏枝紋”等異稱。
不同歷史時期敦煌石窟壁畫中的蔓草紋
敦煌石窟藝術是一個完整、連續的體系,其中的裝飾紋樣是其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歷代敦煌石窟中,蔓草紋以規則的條帶形對石窟內的壁畫進行著有秩序的劃分,使石窟內部各部分裝飾面積之間有了明確的區別,增強了各個裝飾部位之間的呼應和聯系,使整個石窟具有整體統一的裝飾效果。隨著不同歷史時期敦煌藝術整體風格的演變,蔓草紋也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裝飾風格。
1、北朝時期。中國南北朝時期,周漢以來一向占據裝飾紋樣主流地位的動物紋樣逐漸被植物所代替,日本學者長廣敏雄曾很形象地將南北朝時代的裝飾風格命名為“花的文化”。蔓草等植物系紋飾自南北朝開始集中大量出現,在中國紋樣史中占據重要地位,并開始廣泛應用于佛教建筑的石刻與彩繪中。從散布于敦煌北朝時期壁畫中的蔓草紋,可見蔓草紋與建筑裝飾圖案關系密切,當時的蔓草紋在結構上多模仿屋頂枋椽及立柱形態。雖在題材、表現方法上比較簡單,但在連續紋樣的組合方式上,卻呈現出千變萬化異常豐富的形式。關于此,關友惠先生曾用考古類型學的方式進行過研究,他將北魏、西魏、北周敦煌壁畫中的蔓草邊飾分為八式十五種,并進行了較詳細的排列對比。從不同地域、不同載體的裝飾風格對比看,處于早期敦煌壁畫中的蔓草紋造型和表現技法比較單純,通常采用剪影手法,風格拙樸,用筆較為豪放自如。著色大都采用平涂勾勒黑、白線的表現技法,用色不多,顏料多用土紅、土黃、石青、石綠、黑、白等色。紋樣的作用大多用于填飾,在整體裝飾中起到一種空間分割的骨架作用。如北魏第431窟和西魏第285窟的蔓草裝飾紋樣即是此時的突出代表。
2、隋唐時期。隋代蔓草紋在繼承北朝的基礎上,出現了許多新穎的紋樣形式,豐富了前代的內容。如蓮花伎樂童子蔓草紋,以蓮花枝蔓構成波狀骨架,蓮中有伎樂童子、火焰寶珠。其造型枝蔓繁復,花型優美、人物生動、描繪精細、色調清雅。隋之后的唐代是敦煌裝飾藝術達到巔峰的時代。蔓草紋在內容、結構、造型、色彩、表現技法等諸多方面在繼承前朝的基礎上,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發展,達到了鼎盛時期,故蔓草紋在國際上也有“唐草紋”之稱。敦煌初唐的蔓草紋,其造型簡煉準確、線條簡潔、色彩渾厚,與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植物紋有著較明顯的傳承關系。開鑿于初唐時期334窟中的蔓草紋邊飾,被裝飾在石窟的龕沿以及四面斜披上。該紋樣取一支花頭仰俯反復排列的形式,造型單純,用色簡練。紋樣色彩在赭褐色的底子上以青綠色為主,紅、白色點綴。蔓草的波狀主莖以一條鮮亮的“S”型線貫穿始終,使得紋樣清晰、明確,在凝固之中彰顯出旺盛的生命力。盛唐時期隨著國力的強盛和多民族的融合,文化藝術呈現出一種欣欣向榮的昌盛景象。此時的蔓草紋在色與線的運用上越來越純熟精煉,表現形式更加細膩多變。設色上多采用對比色,甚至互補色,在朱砂底色上青綠色葉疊暈相生,色彩豐富鮮艷。另外在外來因素影響下,此時紋樣的題材進一步擴大,常見的有石榴蔓草紋、葡萄蔓草紋、動物與蔓草、人物與蔓草形式相結合的化佛蔓草紋飾等。盛唐217窟、148窟堪稱石榴蔓草紋的代表。此時的蔓草紋造型嚴密繁雜、豐富精致,多樣而富有生氣,其觀賞性、多樣性遠勝于前代。紋樣的宗教神秘感逐步減少,出現了豐富多彩、繁花似錦的世俗化風格傾向。到了中晚唐時期,敦煌地區歷經吐蕃統轄,后又被收復,其間雖有半個世紀的阻隔,但前朝及中原的裝飾風格仍影響著敦煌石窟。這一時期,蔓草紋在經歷了初唐、盛唐的輝煌之后,形象內容變得更為繁雜,程式化傾向較明顯,整體構圖呈現出“滿”的趨向。但在色彩的運用上,利用墻壁本色的情形很多,色彩除石青、石綠外,多用淺土黃、土紅及赭石色,總體上呈現出一種清新柔和的格調。晚唐第9窟的蔓草紋即代表此時該類紋樣的總體特征。
3、五代、宋、西夏、元時期。敦煌晚期石窟中的蔓草紋,一般被認為在裝飾性和藝術水平上逐漸走向重復與平淡的形式,因而往往被研究者所忽略。的確,比起鼎盛時期的蔓草紋呈現的繁華,這一時期的蔓草紋在紋樣造型、構成形式、表現技法、色彩運用上都顯得較為平淡、冷寂。但作為一個獨特的歷史時期,此時的蔓草紋在敦煌石窟中依然散發出特有的魅力。首先值得一提的是,此時的蔓草紋題材在前朝忍冬蔓草紋、葡萄蔓草紋、石榴蔓草紋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大,各種植物類型紛繁登場,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傳統植物裝飾紋樣的題材。敦煌晚期的蔓草紋在藝術表現上整體趨向簡單,不復華麗復雜。也正是由于這一特征,促使裝飾紋樣簡潔、明快、單純的形式美屬性在此時凸顯出來。另外,特別是在西夏、元代由少數民族創立的政權統治敦煌的時期,蔓草紋呈現出與前代迥然不同的藝術風格和民族特點。如西夏時出現的“波狀卷云式”蔓草紋。敦煌榆林窟第3窟和第10窟窟頂的西夏蔓草紋出現了造型豐滿、層次繁復的重瓣蓮花和西番蓮花紋樣。以及敦煌元代第465窟一處在土黃色背景上以深赭色描繪的具有立體感的剪影狀蔓草紋,都體現了敦煌晚期蔓草紋飾的新穎獨特之處。
敦煌石窟壁畫中蔓草紋的語義變遷
縱觀中國蔓草紋的發展史,不管學術界關于蔓草紋的起源有著哪幾種解釋,一個事實不容忽視:蔓草紋的興起和佛教的傳入幾乎是在同一時期。蔓草紋是北朝裝飾藝術中最常用的一種植物裝飾紋樣。它之所以能在北朝興起并有著廣泛的應用,其紋樣所承載的象征意義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眾所周知,敦煌壁畫繪制的早期,魏晉南北朝是一個分裂和戰亂的時代,這種長期的分裂和動亂成為佛教成長的最佳土壤。佛教由于宣揚因果報應、輪回轉世、曾在北魏被定為國教。蔓草紋也許正因為其變化多端、延綿不絕的外形特征與佛教輪回永生之念的內在寓意之間有著高度的契合,而被當時的人們接受,大量應用于宗教藝術中。這種對宗教的虔誠在北朝的工藝美術領域中表現的極為突出,這也是此時裝飾紋樣設計思維顯現單一的重要原因。宗教的大發展局限了裝飾紋樣的發展,紋樣中題材大多與佛教有關,是一種宗教文化的載體,紋樣重在表現思想,其宗教意義遠大于審美意義是敦煌早期裝飾紋樣的整體特征。
隋唐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國勢強盛、經濟繁榮、民族融合、文化大發展的時期,也是一個思想的重要轉折時期。在隋唐時期,人們開始逐漸認識其人的主體地位,進入了人的自為階段。唐代的時代特征可用“統一、上升、自信、開放”來形容,此時的蔓草紋也隨著唐王朝國力的強盛,多元文化的融合,思想和信仰的自由,社會環境的相對寬松等原因,在兼收并蓄和開拓創新中,逐漸脫離從追求神秘古拙的纖麗含蓄之美,向具有現實生活的繁華充實之美轉化。其作為宗教傳播載體的敦煌石窟蔓草紋其原有的神圣宗教意味開始消弱,在表現形式上注重寫實,藝術形式由單薄纖細、沉穩古拙變得飽滿充實、華麗多姿,這一時期的蔓草紋表現出一種與時代相似的自信浪漫氣質,透射出一種雍容華貴、繁花似錦的景象。
從五代宋初開始,敦煌的佛教空前興盛并日益世俗化,民間佛教信仰成為敦煌佛教的主流,廣泛地影響著民眾的日常生活。宋代是一個文治的典范時代,文化藝術在這一時期受到極大的重視。五代、宋、元時期的裝飾紋樣由于士大夫文化的興起逐漸呈現出儒雅、理性、以詩情入畫的特征。另外,平民文化漸進又使得紋樣從追求意境逐漸走向市井,體現為高雅紋樣的平民化及宗教紋樣的通俗化,紋樣風格趨向簡約清麗。宋元時期是中國傳統植物裝飾紋樣構成形式基本定形時期。所謂“定形”,一般地說,是一個不再有大的變動的概念。一個發展中的事物達到一定的成熟階段以后,必定出現一個滯留和飽和期。對于蔓草紋的發展演變來說,當思想上不再有限制,技術上不再有阻礙,紋樣在表現形式上的隨意性便被徹底地發揮出來,使蔓草紋在此后的一段時間內達到相當豐富的程度。
從敦煌蔓草紋的發展演變歷史,可以看出其發展經歷了一個這樣的過程:藝術形式由簡到繁再到簡、設計思想從宗教圣壇走向民眾生活,造型手法從單一到可靈活轉換于寫實和寫意之間的過程。在這一漫長的演變過程中,蔓草紋的語義也真正完成了從宗教的傳播到純粹裝飾表達的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