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傳統社會的母子關系及母教問題

摘要：母子關系是一切人際倫理中最美滿、最和諧、最牢固的關系之一。傳統社會父母對兒子有不同的角色期待，一般而言，父親對兒子的期待往往好高騖遠，富于理想色彩，其態度是嚴厲而苛刻的，而母親對兒子的角色期待則平和而切于實際，其態度是寬容而慈善的。父尚義，母尚恩，故父親嚴厲，母親慈善，母親而不尊，父尊而不親。由于母子關系比較親近，母親對子女性格的影響常常超過父親，母親更適宜做兒童的啟蒙老師，是培養兒童健全才性和健康心靈的最佳人選。

關鍵詞：母子關系；父子關系；母教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1)01-0140-05

在一切人際交往中，母子關系是最美滿、最和諧、最牢固的人際關系之一。在人際交往過程中，往往有父子間的疏遠對立，君臣間的殘殺抗爭，朋友間的反目成仇，兄弟間的矛盾爭奪，夫妻間的不合離異。在通常情況下，母子間始終能夠融洽相處。母子關系，正如朱迪絲·維爾斯特所說，是“根本的聯系”，是“一體狀態”或“理想狀態”。但是，在古代中國這個宗法制社會里，一切社會關系都受到父子倫理的支配，父子倫理是家庭倫理的主干和社會關系的核心。因此，道德家和理論家特別關注的是父子倫理。而于家庭倫理和社會關系中另一個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母子倫理，則語焉不詳，或略而不論。本文通過父子關系這個比較視角。探討母子關系的特殊性。以及與之相關的母教問題，以明傳統人倫關系中隱而不顯的另一個層面。

一

討論母子關系的特殊性，筆者通過比較的視角，從父母對兒子的不同角色期待和兒子對父母的不同情感態度說起。

先說父母雙方對兒子的不同角色期待。一般而言，母子關系是一種本能關系或天然關系，母子關系伴隨著人類進化進程不斷發展，這種母子二元結構遠早于父子關系的確立。母親對兒子的角色期待，平和而切于實際，其態度是寬容而慈善。與此相反，父親對兒子的期待，則往往好高騖遠，富于理想色彩，其態度是嚴厲而苛刻。如《詩經·魏風·陟岵》一詩，就很形象地表現了父母雙方對兒子的不同期待，其云：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上慎旃哉，猶來無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上慎旃哉，猶來無棄。

這是一首遠役征人登高望鄉、思念父母的詩篇，通過想象父母念己之言，來表達自己對父母的思念之情。在父母的念己之言中，體現了父母雙方對遠役之子的不同情感態度，《毛傳》釋此兩章，分別提出“父尚義”、“母尚恩”的觀點，是十分深刻的見解。如第一章父念己之言中，有“行役夙夜無已”之言，鄭玄說：“思其父之戒”、“無解倦”，亦即于軍國大事不可須臾懈怠。又父念己之言中有“猶來無止”一句，《毛傳》訓此句說：“父尚義。”魏炯若《讀風知新記》卷五解釋說：“有可以回家的機會，也不可停止任務回家。也就是說，必須待任務完畢，始可回家。”又云：“《集傳》載一說云：或日：止，獲也，言無為人所獲也。義出《左氏》(馬端辰詳言之)。不為敵獲，就該死戰，也和‘父尚義’義合。”總之，父親對遠役在外的兒子的期待，是“不可停止任務回家”，是“死戰”。至于母親對遠役兒子的期待，則略有不同。如母念己之言中，有“行役夙夜無寐”一句，鄭《箋》訓“無寐”為“無耆寐”，即不要貪睡的意思。實際上，考慮到《毛傳》釋此章為“母尚恩”之義，故將“無寐”釋為沒有睡覺的機會比較確切。又母念己之言中有“猶來無棄”一句，關于“無棄”，《毛傳》釋為“母尚恩”，《呂記》云：“言無棄母而不歸也”，即不要拋棄母親而戰死沙場。與父親對兒子的“無已”、“無止”期待不同，母親念及兒子的是“無寐”。希望兒子的是“無棄”。相對而言，父親對兒子的要求或期待，是工作或功業，血緣親情較淡薄，或者說是隱藏得更深。母親對兒子的要求或期待，是保重身體、平安回家，血緣親情占主導地位，較少涉及工作或功業。由此，與父親的嚴厲、苛刻不同，母親往往是寬容、慈善的。父母于兒子的不同角色期待和情感態度，在此詩中得到充分的體現。

父尚義，母尚恩。故父親嚴厲，母親慈善。《禮記·表記》說：“厚于仁者薄于義，親而不尊；厚于義者薄于仁，尊而不親。”《說文》曰：“仁，親也。”母親“厚于仁”而“薄于義”，故“親而不尊”。父親“厚于義”而“薄于仁”，故“尊而不親”。又據《禮記·表記》載：

使民有父之尊。有母之親，如此而后可以為民父母矣。非至德其孰能如此乎?今父之親子也，親賢而下無能。母之親子也，賢則親之，無能則憐之。母親而不尊，父尊而不親。

這段文字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父母對孩子的態度截然不同。父親對孩子是“親賢而下無能”，即喜歡賢能之才而討厭無能之子，父親對孩子的態度有點近乎唯才是親。這是由父親通常把孩子視為實現自身不朽價值的載體，從而對孩子產生過高的角色期待所決定的。又如曾國藩《預囑身后事望二子不忮不求》曰：“將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箭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忮心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污”，更是體現了父親對兒子理想的角色期待。母親則不同，她對孩子“賢則親之，無能則憐之”，即賢能之才固然值得喜歡，但無能之兒亦需愛憐。其二，因父母對孩子的不同態度，從而決定了孩子對父母雙方不同的情感取向，即“母親而不尊，父尊而不親”。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段文字中，“親”、“尊”二詞出現了兩次。并且都是以尊隸父、以親屬母。尊者，敬也，嚴也；親者，愛也，慈也。故《孝經·圣治》說：“圣人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以尊隸父，即就是說，孩子于父親只有敬，父親于孩子便是嚴。缺少愛慈之成分，故云“父尊而不親”。以親屬母，即就是說，孩子于母親是愛，母親于孩子是慈，故云“母親而不尊”。父子關系與母子關系之不同。在這段文字中講得非常清楚。

“母親而不尊，父尊而不親”，這種觀點亦體現在《孝經·士章》中，其云：

資于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

這里所謂的愛、敬，分別等同于上引《禮記·表記》中的親、尊。事母以愛，事君以敬，事父則兼愛、敬。君、父同體，以事父之道事君，故事君主敬。事母主愛，故“母親而不尊”。事父兼愛、敬，之所以提及愛，這正如《孝經·圣治》說：“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父子天性，亦有愛的成分，但父子間愛的成分不僅比母子間少，而且還隱藏得很深，或往往被人們忽略，如揚雄《法言·問道》說：“嬰犢母懷不父懷，母懷愛也，父懷敬也。”又如儒家學者講父子關系，往往重孝輕慈，就是一個明證。因為“父子間天然關系固然存在，但不十分堅強”，即“天性”的成分少。而出于“天性”之愛亦較母子為弱，故曰“父尊而不親”。

總之，兒子之于父母，態度有異，或曰敬父愛母，或曰尊父親母。這里，有必要厘清愛與敬這兩種情感態度的區別。相對而言，所謂“愛”，乃是一種出于天性的誠摯自然之情；所謂“敬”，則是一種在外力作用下的人為之道。考察“敬”字之字形詞義。即可明白這一點。“敬”字之初形是“茍”，變化而成“敬”字。“茍”字之本義是恭敬謹慎，其后演變為“敬”字，增加了“支”符，表示有外力迫使其恭敬謹慎。這個外力就是禮。敬、愛之別，古人區分得很清楚。如《莊子·天運》說：“以敬孝易，以愛孝難。”揚雄《法言·問道》說：

或問：太古德懷不禮懷，嬰兒慕，駒犢從，焉以禮?日：嬰犢乎?嬰犢母懷不父懷，母懷愛也，父懷敬也。

“嬰犢母懷不父懷”，是出于天性，“母懷”之愛是天性之情；“父懷”之敬是人為之情。“嬰犢母懷不父懷”，正表明人之本性是重天性之情而輕人為之道的。劉劭《人物志·八觀》亦說：

蓋人道之極，莫過愛、敬……然則人情之質，有愛、敬之誠，則與道德同體，動獲人心，而道無不通也。然愛不可少于敬，少于敬，則廉節者歸之，而眾人不與。愛多于敬，則雖廉節者不悅，而愛接者死之，何則?敬之為道也，嚴而相離，其勢難久。愛之為道也，情親意厚，深而感物。

劉劭這段話，對愛、敬的說明和區分相當準確。就愛、敬而言，愛是敬的基礎，建立在愛之上的敬，才是發自內心的敬。在通常情況下，敬有“嚴而相離，其勢難久”的特點，故而需要禮法來維持它、保證它，因而亦往往容易流于貌敬心非。而愛則是發自內心的、自然的，有“情親意厚，深而感物”的特點，是一種更適合人之自然本性的情感。所以，它在不需要禮法維持的情況下，亦能自然長久。

二

從血緣關系上看，父子關系與母子關系是同等的，皆是骨肉之親。但是，在世俗生活中，父子關系與母子關系，卻有明顯的區別，通常是父子疏離、母子親近。如上引揚雄《法言·問道》所謂“嬰犢母懷不父懷，母懷愛也，父懷敬也”，表明嬰兒和駒犢親近母親、疏遠父親，乃是出于自然之情。據《晉書·阮籍傳》載：“有司言有子殺母者，籍日：‘嘻，殺父乃可，至殺母乎?’坐者怪其失言。帝曰：‘殺父，天下之極惡，而以為可乎?’籍曰：‘禽獸知母而不知父，殺父，禽獸之類也；殺母，禽獸之不若。’眾乃悅服。”又杜佑《通典》卷一九六《邊防十二》“烏桓”條云：“烏桓者，本東胡也。……俗與匈奴多同，其異者，怒則殺父兄，而終不害其母。以母有族類，父兄無相仇敵報故也。注云：以己為種，無復報者故也。”母子親近，還有一個重要的證據，就是人處在勞苦倦極或極度痛苦之時，多呼母而不呼父。據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云：“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人在勞苦倦極或疾痛慘怛之時，呼天者有之，呼母者有之，但較少呼父者。司馬遷所謂“未嘗不呼父母”者，蓋修辭上所謂連類而及者也。據《顏氏家訓·風操》載：“人有憂疾，則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諱避，觸途急切。而江東士庶，痛則呼禰。禰是父之廟號，父在無容稱廟，父歿何容輒呼?”“江東士庶，痛則呼禰”的習俗，體現了母子間的親近關系。不過，顏之推對“痛則呼禰”的解釋和責難是錯誤的。據劉盼遂說：“江東人痛呼禰，當是呼妳，妳者，母之俗字，人窮則呼母，古今不異。顏氏誤以為呼禰，實緣嫁、禰同音而致疏失。”所以，作者認為：考之古時風俗，稽之世俗生活，人在悲痛絕望時，或呼天，或呼母，而不呼父。司馬遷、顏之推所謂“呼天地父母”，皆是修辭上的連類而及所致。人在悲痛絕望之時，呼母不呼父。正體現了母子親近、父子疏離這一人倫現象。

探究母子親近之原因，實與父子疏離相關。約而言之。有如下二端：

其一，在嬰幼時代，孩子的撫養任務主要由母親承擔。因此，母親與幼兒朝夕相處，建立起一種“根本的聯系”，培植起天然的親近之情。而父親在撫養孩子的工作中，往往是無能為力的。故對嬰幼兒來說，母親是親近的，可靠的，象征著安全；而父親則是陌生的，疏遠的，他雖然經常給孩子帶來新奇的刺激，但他是不可靠的，不安全的。正因此，才產生了“嬰犢母懷不父懷”的現象，才有“殺父乃可，至殺母乎”之言論。嬰幼兒是如此，那些未開化的原始部族如烏桓，“怒則殺父兄，而終不害其母”，亦是此種父子疏離、母子親近習俗的反映。而杜佑提出的“以母有族類，父兄無相仇敵報”的解釋，也許適合于烏桓人，但不具備普遍意義。作者認為：殺父不殺母現象最根本的原因，是父子疏離、母子親近這種根深蒂固的人倫習俗。

其二，在兒子的“無情義年齡”階段。父子關系之疏離，是由父子間對彼此產生的不切實際的角色期待，以及隨之而來的期待失望所造成的。而母子間的角色期待，有如祖孫之間，是平和而又切于實際的。此種角色期待之不同，導致母子親近、父子疏離。一般而言，在傳統社會。母親的活動舞臺被局限在家庭，她既沒有父親的雄心壯志，亦缺乏父親那種對不朽價值的執著追求。因此，她對兒子的角色期待，遠不像父親那樣好高騖遠。她的期待是平實的，富于生活情趣。與其說她是期待兒子轟轟烈烈地干一番大事業，不如說她更希望兒子平安祥和地過日子。于是，與父親的嚴厲苛求不同，她對兒子的態度是寬容而慈善的。另一方面，兒子對母親的角色期待，亦與對父親不同。兒子與母親朝夕相處，兩者構成“根本的聯系”或“一體狀態”，于是，兒子對母親的印象，與對父親的理想化、神秘化印象不同，它是熟悉的、具體的、生活化的。因此，兒子對母親的角色期待，就不是理想化的英雄人物，而是生活化的平凡人物。同時，與對父親因角色期待之失望而產生的疏遠、對立情緒不同，兒子對母親一般不大可能發生角色期待之失望。所以，母子間往往能夠長久地保持在“一體狀態”中培植起來的親近關系。

三

正如黑格爾所認為的那樣，教育的目的就是要以“感受性”的方式給子女灌輸相應的家庭或社會倫理原則和習慣，使子女的意識和意志從屬于普遍的社會意識和普遍的社會意志。讓子女能適應社會環境，更好地在社會上生存。

在傳統中國社會，父親“不親教子”，祖父母與孫子的關系比較親近，教育子女的責任有時就由祖父母承擔。但在通常情況下，教育子女的工作主要還是由母親來承擔。事實上，由于母子關系親近，母親往往能成為子女最好的老師，母親對子女性格的影響常常超過父親。因此，在傳統家庭中，妻子的角色往往被界定為“相夫教子”。

孩子早期接受什么樣的教育，對孩子的成長至關重要。俗話說：“一歲看大，三歲看老。”一個人在童年時期養成的品德、意志、性格、情感，往往將對他的一生發生重要影響，這是由人的“重復沖動”所決定的。據朱迪絲·維爾斯特說：

人類天性中有一種難以抗拒的重復的沖動，它被稱為重復沖動。它驅使我們反復做我們做過的事，使我們試圖恢復存在的早期狀態。它驅使我們將過去——我們已往的渴望。對那些渴望的防御——移植到現在。因此。我們愛誰及如何愛便是早期經驗的復活——無意識的復活，即使這種復活給我們帶來的是痛苦。

因此，在童年時期接受健全的人格素質教育。就特別重要。無論從生理原因還是從心理原因上看，母親皆是承擔這項工作的最佳人選。

從生理方面看。由于哺乳喂養的緣故，母親是孩子最親近的人。人們記憶中最早的恐懼，就是擔心母親的離開。“在幼年，尤其是在六歲以前，如果我們有過多的時間離開我們需要并渴求的母親，我們的感情就會受到傷害，就像被澆上油投入火中那樣。……其傷害雖不致命，但卻是永久的。”從心理方面看，父敬母親，父遠母近，母親更適合作孩子的啟蒙老師。心理學家皮亞杰認為：兒童與成人的關系是一種社會關系。而這種社會關系有“專制的”和“合作的”兩種極端類型。在“合作的”社會關系類型中，產生“適應別人”的需要。如果自己的思想與別人的思想有了沖突，便引起懷疑而必須去證明。只有通過確立合作關系，兒童才能意識到存在著別的觀點，并通過證明去接受合理的東西。在傳統中國社會，父子關系是一種“專制的”社會關系，母子關系則近似于皮亞杰所說的“合作的”社會關系。所以，母親更適合做兒童的啟蒙老師，是培養兒童健全才性和健康心靈的最佳人選。

人活在世界上，最基本的需求就是被人愛，最基本的責任就是愛人。而愛的情感的培養，則主要由母親承擔，或者說，孩子最早獲得的愛的教育和滋潤，是來自于母親。父親對于兒子是嚴，兒子對于父親是敬，父子間嚴而不親，尊而不親。母親對于兒子是愛，兒子對于母親是親，母子間親而不尊，愛而不嚴。所以，母子間的聯系紐帶，是出自天性的愛，而孩子所受的愛的教育和滋潤，多半從母親那里獲得。因此，朱迪絲·維爾斯特說：

幼年時的嚴重分離(引者按：即母子分離)在我們心中留下了感情的創傷，因為它破壞了人與人的基本的聯系——教導我們如何愛的母子紐帶。沒有這種早期愛戀的滋潤，我們就無法成為完整的人——我們將發現做人實在是件難事。

莫羅阿亦說：

母性，有如愛情一樣，是一種擴張到自己身外的自私主義，由此產生了忠誠的愛護。因了母愛，家庭才和夫婦一樣，建筑于本能之上。要一個社會能夠成立，“必須人類先懂得愛”，而人類之于愛，往往從母性學來……孩子呢?如果他有福分有一個真正女性的母親，他亦會受了她的教誨，在生命初步即懂得何謂毫無保留而不求酬報的愛。從母愛之中，他幼年便知道人間并不完全是敵害的，也有溫良的接待，也有隨時準備著的溫柔，也有可以完全信賴而永不有何要求的人。這樣開始的人生是精神上的極大的優益。凡是樂觀主義者。雖然經過失敗與憂患，而自始至終抱著信賴人生的態度的人們，往往都是由一個溫良的母親教養起來的。反之，一個惡母，一個偏私的母親，對于兒童最可悲的領導者。她造成悲觀主義者，造成煩惱不安的人。

的確，由于角色地位的限制，母親的工作舞臺在家庭，她較少接觸外部世界的陰暗面，她是理想型的、樂觀的、熱情的、心平氣和的、充滿溫情的，因此，在她身上我們看到的是社會人生中的光明與希望，我們亦能從她身上接受對社會人生的樂觀認識。而父親，他的工作舞臺在外部世界，他自己處于矛盾斗爭的外部世界，他是悲觀的、沉重的，滿腹牢騷，充滿憤慨和仇恨，我們亦可能從他的身上接受對社會人生的悲觀看法。所以，凡是樂觀主義者，“往往都是由一個溫良的母親教養起來的”。而悲觀主義者，或沉淪厭世者，則多是幼年喪母，由父親培養出來的。

法國文學批評家圣伯甫說過：“古今偉大之人物，其父與兄弟率皆平凡，而其母或姊妹，則恒有資性超群、才學出眾者。”的確，一個偉大人物后面，往往都站著一個偉大的母親，如中國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像孔子、孟子、范仲淹、歐陽修、蔡元培、胡適、豐子愷、郁達夫等等，他們皆是幼年喪父，在艱難坎坷的環境中由母親培養成材，并以他們的努力，為中華民族的生存和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幼年喪父，當為人生之大不幸。然而，如有一位溫良母親教養，亦自可培養成健全的才性和知性。而幼年喪母，則是人生中更大的不幸。或者說，幼年喪母對孩子的消極影響，遠遠大于幼年喪父者。幼年喪母之人，往往會形成憂郁的性格，如康德13歲喪母，這種遭遇對他憂郁敏感之個性的形成大有影響。心理學家認為，康德不結婚，是由于他對母親的依戀妨礙了他對別的女人的追求。另外，幼年喪母之人，其長大后所依戀的女人，亦多有母親的影子。如伏爾泰7歲喪母，他一生鐘愛的女人，如妮依·德·朗克魯夫人、夏德萊侯爵夫人、德尼夫人，都有母愛的特征，這是他成年后尋找母愛補償的結果。盧梭生下來后母親就去世了，他11歲愛上自己的老師——30歲的白蘭西小姐，12歲被父親趕出家門。16歲愛上高級妓女——29歲的華倫夫人，在他的一生中，他向往母性的溫柔，對成熟女性持有好感，這都是幼年喪母的遭遇所造成的。

幼年喪母者，往往容易形成悲觀、老成、穩靜的性格，長大后常對成熟女性發生興趣和好感。性格樂觀、充滿理想精神的孩子，往往由一個溫良賢淑之母親教養而成。而仇視女人的悲觀厭世者，又往往與母親的不良品性有關，如叔本華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古今中外，沒有任何一個哲學家像叔本華那樣，對女人懷有深重的仇恨和敵視，在他的著作如《生存空虛論》、《愛與生的煩惱》、《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里，充斥著對女人的仇怨之辭。叔本華對女人的這種態度，與他的家庭生活有關，與他母親的性格品行有關。他出生于德國的一個名門望族，母親是一位通俗小說家，為人風流放蕩，父親是一位銀行家，性格內向、多疑、暴躁。叔本華的性格近于父親，父子關系較好。母子雙方對彼此都沒有什么好感。后來，父親經商失敗自殺。叔本華將父親之死歸因于母親私生活的不道德，于是母子反目成仇。后來，母親遷居魏瑪，在家中舉辦文學沙龍，常諷刺挖苦叔本華的哲學才能，母子間的仇恨加深。1814年5月，叔本華離家另居。此后24年，他再也沒有去見過他的母親。叔本華母子間的矛盾，以及他對女人的極端仇恨，皆與他母親的品行與性格有關。可以說，他是由對母親的怨恨發展而為對所有女人的反感。

因此，作者認為：母教對孩子一生之成長至關重要，才性健全之人往往是由一個溫良賢淑之母親教養而成。要使孩子成為一個才性健全、樂觀向上的人，首先要求母親必須是一個才性健全、樂觀向上的人。否則，其負面影響，將遠遠大于一個不稱職的父親，甚至大于幼年喪母的情況。這是由父子疏離、母子親近的人倫現象所決定的。

注釋：

1、朱迪絲·維爾斯特：《必要的喪失》，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19、69、5、12－13頁。

2、原詩凡三章，這里選錄的是前兩章。關于“父曰……無已”和“母曰……無寐”句的斷句，采用的是段玉裁的說法，見魏炯若《讀風知新記》，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33頁。

3、莫羅阿：《戀愛與犧牲》，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48、38頁。

4、參見劉翔《中國傳統價值觀詮釋學》，上海三聯書店1996年版。第124－125頁。

5、轉引自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卷二《風操》。

6、黑格爾：《黑格爾的智慧》，劉燁、王勁玉編譯，中國電影出版社2007年版，第209頁。

7、轉引自《吳宓自編年譜》，三聯書店1995年版，第20頁。

作者簡介：黃永佳，男，1965年生，貴州安龍人，黔西南民族職業技術學院副教授，貴州興義，562400。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