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次參展的這批作品是藝術家近一年來的創作集合,統統未命名,除一件用黑色畫框之外,其余全部選用白色畫框,部分畫框加雙層玻璃,里層從中央敲破,裂痕朝四周發散,猶如遭到某種撞擊而碎裂。畫框為古典風格,有華貴優雅的紋飾,在近處能看到白色顏料涂染覆蓋的厚厚痕跡,筆觸粗曠。從這些細節能看出藝術家對于作品和展出形式的精心考慮,這樣的安排令作品和外框融為一體,與畫面內容也有微妙的關系構成,稍后具體談到作品時讀者便能有確切體會。就題材而言,除少數幾件人像和靜物外,大多為風景,色調基本為黑白灰,只有一件例外。部分作品畫面有涂鴉性質的簡短詞語,所指含義與畫面內容一致。
2009年9月在上海紅橋畫廊舉辦個展之際,劉煒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的作品風格幾乎一年一變,數量也不多,沒有重復,每張都不一樣。”僅僅時隔一年多,他果然又拿出一批全新風格的作品。更重要的是變歸變,其創作質量依然保持,對當代藝術圈而言,是個好榜樣,對藝術家個人而言,必定是酣暢淋漓,狀態正佳。
“我非常喜歡中國傳統山水畫,尤其是宋、元、明、清時期的……”,藝術家的這句自述,是解讀他此次展覽的一個重要線索。另外,2001年后藝術家創作中一貫的實驗精神也在這批作品中凸顯無疑。在畫面題有“大山水”的作品中,占據畫面四分之三的是左下方位的一片抽象筆觸,斑斑點點以及夾帶的留白,并不能夠讓人看出一個具體的景物,在畫面右上角不多的空白處,是歪斜稚拙、高高低低的三個大字——“大山水”以及小字的簽名。加之藝術家對綜合材料的運用,畫面布滿褶皺。中國傳統山水畫美觀工整的題字,其作用在劉煒的實驗中被掀翻,并非出于美之目的而題,三個字的出現更突出的是其作為文字的所指大山水,自然景觀中之雄壯磅礴的山水。這為抽象的畫面指定了一個方向,而但凡是識字之人,必定難以繞過文字所指。實際上“大”字透露出一種明顯的現代人思維方式,是一種基于“自我意識覺醒”而出現的自我觀照的結果,而“山水”二字承載的傳統文化含義雖然可以被現代人理解,但已經成為一種難以實現的意境,因此在三個字意義傳達到的同時,“古代”與“現代”這兩個時間領域內人的不同處境和想法的碰撞,有了一個巧妙的呈現,而點睛之筆,莫過于畫面尺幅的微小,呼應著整個作品的構思。
展品中有一件作品,在斑駁的背景上,藝術家用色塊或線條勾勒一些枝葉和隨意的形狀,甚至包括一副骷髏。線條是散碎的,骷髏的出現是西方現代主義的現身,藝術家對作品的整體把握,剛好將其控制為“在山水、小品意趣這種中式范圍中的內心風景寫照”。有兩件作品分別以石頭為題材,一件畫了兩塊石頭,下面題有“明石”、“清石”字樣,另一件畫了三塊,下題“3唐石”、“2宋石”、“1元石”,上書“三塊石頭”。這兩件以石頭為題的作品甚是大氣與幽默,寥寥幾塊形狀怪異的石頭,被戲謔地命名為一個時代的“石頭”,古人再怪誕也怪誕不到這種現代化的調侃程度。
一共有6件作品以樹林或帶樹林的風景為主題,表現手法較為近似。由于畫面處理方式的關系,這些樹林有的猶如遭到風雪的襲擊,剛剛緩和,視覺略微模糊而有距離感,有的如同地處無人之境,冷清之致。總體而言這幾件樹林的作品透露出一種復雜的美感,藝術家對于用磕磕絆絆的筆法處理出一個有感染力而又有所含蓄的樹林子,仿佛有著自己獨特的心得。某些地方,畫面像是被什么東西擦拭了一遍,帶有那種在擦拭時才有的痕跡,令人覺得樹林的風景行將消失于某種外界強力,而這種擦拭的痕跡力度微妙,從另一個角度解釋,又像某種強力擦開了一些積塵,觀眾因而得以看到樹林,從而產生一種“再發現”的驚喜。
展覽中的幾件人像作品也很有特點,全場唯一一件黑畫框的作品——白色的頭像被黑色背景包圍,這黑色一直擴散,與畫框相接,視覺上很有震撼力。人像的筆觸有力果斷,帶著一股狠勁,五官僅僅展現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幾乎等于模糊不清,整個人物傳遞出一種孤絕和回歸感,他更像一個人在夢境或睡眠中,與外界隔絕的狀態。畫面有“姥姥”和“老爺”題字的兩件人像作品,以及另外一件無題字的人像,頗有舊時風范,所采用的創作手法,恰到好處和所畫人物自身蘊含的時代氣息吻合被中國古代傳統浸染的最后一批人,在兒孫成人時,自身的一種滄桑和逝去,以及后輩對他們的懷念或記憶。這也是此次展覽中人情味兒最重的3件作品,很容易令人聯想到藝術家幼時曾經被父母送到河北鄉下姥姥家,直至7歲才被接回北京,這樣的一個背景。
《美術通訊》曾經對劉煒上世紀90年代的作品有一個這樣的描述“畫面形象顯得滑稽、幽默、稚拙、頑皮。有貧勁兒、痞勁兒、沒正經勁兒,用畫開一種用語言難以表達的玩笑。開生活、政治、父母、自己的玩笑,背后隱藏著嚴肅的價值取向和審美判斷。”在AYE畫廊的這次新作展上,劉煒的幽默、稚拙仍然突出,審美判斷依然嚴肅,滑稽和沒正經勁兒轉變成了一種更成熟的反觀,而在思路和技巧上,又有了新的拓展。在告別“玩世波普”之后劉煒一直在畫和他周邊環境密切相關的作品,其藝術語言的一致性和藝術實踐的有效性,在多次的創新突破中得以保持,很難得。此次展覽作品很“迷你”,畫框里的風景卻因藝術家心里的“大風景”而得以無限:“我畫畫非常尊重自己的心理感受,用自己的方式、方法解讀我眼中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