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瞿廣慈去年放棄了生活工作10年的上海,舉家遷往北京。在這北京生活的一年半時間里,他在北京建工作室、去香港辦個展、在北京開衍生品店、打高爾夫,大家?guī)缀跬浟怂€是一位雕塑藝術家。但是就是在這段時間里,瞿廣慈開始了全新的創(chuàng)作,在邁進40歲的時候,他開始用一種中年男人的耐心去塑造具有精致細節(jié)的作品,這些全新之作在偏鋒新藝術空間以“鳥兒問答”的中國式趣味呈現(xiàn)出來。
Q:你去年從上海遷到北京居住和創(chuàng)作,這次在偏鋒新藝術空間的“鳥兒問答”展覽是你未北京后在這里舉辦的第一次個展,也是這段時間的創(chuàng)作總結。那么未北京之后你的創(chuàng)作和心境有了哪些變化?
A:這次展覽上,除了兩件作品,其他都是在北京做的。我覺得前面兩件作品我的注意力似乎也在改變,我自己也在反思自己最早做的那些與政治有關的作品,很多人說我其實挺年輕的,文革時才出生,為什么總在做帶有政治意味的作品?我談到了泛政治化的概念,在我們生活當中你會發(fā)現(xiàn)這種政治、體制造成的社會關系無處不在。但這主要與我當時研究生分配以及后來在大學里當老師的體制有關。但是慢慢的,我發(fā)現(xiàn)之前對于政治體制的感覺在我生活和生命當中慢慢削弱,我相信很多人都是這樣。而且這幾年中國經(jīng)濟的發(fā)展,對中國藝術家?guī)砹私?jīng)濟上的紅利,物質上各方面的變化也非常大。每個人都重新思考自己的生存境遇,我覺得這種生存境遇不同,內心面對的方向其實也不同。我想這種轉變,或許每個人多多少少有一些,我這個人對外界社會的轉變,或者個人在社會生態(tài)體系當中所處的狀態(tài)比較敏感,我自己強烈的感覺到了這一點。前一段時間因為朱朱給我寫了一篇文章,文章中談到這種轉變未必太快了。為什么原來對社會政治如此敏感的人,突然之間縮到自己個人的世界里去了。
Q:事實是這樣嗎?
A:我覺得在中國不可能兼而有之,不可能腳踏兩只船,原來我的作品更像是打乒乓球,一個球打過來就打過去,直接的反應?,F(xiàn)在我自己覺得更像是竹子一樣自我生長?,F(xiàn)在我在北京工作室基本沒有任何外界干擾,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生活和心理狀態(tài)。所以我覺得這種轉變,在我的作品里是挺清楚,作品不再是很強烈、很糾結、很張揚的。這次展覽叫“烏兒問答”,其實人就像一個動物一樣,不需要思考太多,他是很自由的。當他是沒有表情時,我覺得他是自由的狀態(tài)。所以我就把鳥做大,把人做小,這可能也是我目前的一種心情。
Q:之前從你的雕塑中我們可以看到非常激烈的戲劇化場面,在這次作品中是不是依然保留了戲劇化的情節(jié),還是在講一個故事嗎?
A:我覺得不是,我覺得我過去作品中的故事是在一個戲劇當中突然的停頓,它在制作過程當中是立體的。攝影師在給我的新作品拍照時,除了一些大的場景外,我始終要求攝影師拍成正面的形象。我要把它拍成平面的,它是凝聚不動的,像一幅畫一樣。我希望這種凝聚和不動,能夠讓我產生一種平靜感。“烏兒問答”這次展覽的作品從很多角度看都挺漂亮,可是我還是希望它能呈現(xiàn)出一個平面,一個中國化的線條。這里包含了很多藝術語言,我也希望藝術本身的語言能夠發(fā)出聲音,不要被背后的故事強大到聲音跑到前面來。能從作品中首先感覺到的是一種旋律和節(jié)奏,而不是分貝。
Q:在這次展覽中你把人物做到背景里,人物形象和環(huán)境是一種融合,中間充滿了“天人合一”的中國傳統(tǒng)美學因素,而且你這次展覽還特意運來一些假山石,你想營造一種什么樣的現(xiàn)場?
A:我應該算是一個美術家,只是從一個美術角度未理解中國文化、中國美學,其實我也沒有深究,我只是覺得中國畫當中的人物放得那么小,始終處在高山流水之中的一個物,跟一個動物、一棵樹是一樣的。所以它不會把一個人放得那么巨大。其實你也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社會的確把人放得夠大,可能你上午在這里,下午不知道在哪里了。時間和地理位置會輕易地被超越,一個人借助現(xiàn)代工具很容易就可以把高山跨過去了,可是過去人走在自然環(huán)境里,就變成自然的一部分,因為它是無法用腳去超越,只能用內心。所以最后我們變成一種虛無主義的東西,我們是用內心去超越自然的。我在想什么樣的作品算是人文作品,什么樣的一塊石頭算是文人筆下的石頭。我覺得文化是人主觀的東西,把人的主觀放到這個東西里,并且能夠把這種所謂的文化傳遞到物件上,這個物件成為一個載體,不斷釋放,不斷地傳下去。中國人很多古董賣得特別貴,都不是從地下挖出來的,是傳世的,古人玩過的。中國人始終對人文的傳續(xù)是很講究的,我也很希望看看一個假山石和作品放在一起能否協(xié)調。
其實做這樣的展覽我很擔心兩點,第一,我很擔心自然的主觀比人的主觀要大。我們藝術家做的作品最后放到自然里,自然搶了作品的地位,這是很可怕的。另外一種擔心,所謂藝術作品就是人文的作品,和自然的主觀之間的對比關系會產生什么樣的感覺。過去的假山石是處在中國園林之中的,中國園林事實上是人營造的一種人文環(huán)境,假山石是處在人文環(huán)境的一部分,那么現(xiàn)在它變成了我作品的一種環(huán)境。但是我不想把展覽做成一個園林,中國園林已經(jīng)是非常經(jīng)典和完美了,我的展覽超越園林的是什么?和園林的區(qū)別是什么?這是我擔心同時也期待的。
Q:你今年5月份做在香港的個展“飛天使者”,天使是一個西方的稱謂,而這次展覽叫“鳥兒問答”,這名字具有一種中國式的舉重若輕,你是怎么在一年內舉辦兩次類型完全不同的展覽?
A:對。我覺得你還是抓住了我這個展覽引出問題的本質,其實我也對你這個問題非常感興趣。這也是到了我這個年齡,一直在考慮的問題。一切回歸到我自己本人來說,我不是一個古人,我處在當下的社會變動中。就如同我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隱士,我還在北京高端的銀泰百貨開了店,這本身就是一個很糾結的事。但我覺得這種糾結正是一個現(xiàn)代性的一種誘惑和魅力。
在香港做《飛天使者》的個展,因為香港就像一個使者。我們一直把香港作為一個窗戶,不管是從文化進入還是文化輸出,還是經(jīng)濟相互交流的最初平臺,就是香港。我覺得通過一個展覽,我了解了一個城市,香港很多人,包括有錢人,他們完全受的是西方教育。跟他們交流時我發(fā)現(xiàn)特別有意思,中國人就是中國人,再受了西方教育也是中國人。尤其他們在西方世界里,中國人這張臉就決定了他們的中國性,已經(jīng)被定性了,沒辦法了。所以我當時在香港做這個展覽,非常有針對性,我覺得這是藝術家本身對展覽的把控。因為展覽是要發(fā)出聲音的,它不僅僅是自言自語,毫無疑問,首先任何時候它需要放大器和擴音器的效果。所以我在想,如果真的只是一個隱者的話,我覺得根本沒必要在“798”這種地方做展覽,我在自己的房間搭一個就可以了。
我在北京已經(jīng)一年多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在做雕塑。整天看我在打高爾夫球,跟商業(yè)有點關系,偶爾會出現(xiàn)在媒體里,也總見不著人。因為我總是與相關的幾個朋友一起玩玩,我覺得這也是作為藝術家身份的保持。因為我想我41歲了,正好也進入了一個人生的平穩(wěn)期,這個10年在我看來是非常重要的,不管是對我來說,還是對中國當代藝術來說都是很關鍵的。所以這10年必須要努力去做,不像過去爆炸性、拔苗助長性的,因為債都是要還的。我做了這個展覽,投入了很多的時間。哪怕每天2小時、3小時的時間,不斷地放到我的作品里,通過我的手能夠把它放進去,把時間印進去。所以我希望這個展覽是非常有細節(jié)的展覽,經(jīng)得住看的展覽,并不像過去帶有激烈的戲劇性。我所指戲劇性的效果,是透過最后一排的人,通過一個肢體語言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希望即使把鏡頭拉到跟前,都能夠看到完美的細節(jié)。很顯然我覺得一年半做出這些東西已經(jīng)不錯了,比過去花的時間多得多。我始終覺得現(xiàn)在藝術家做的作品太快了。
Q:作品融入中國元素是不是你未來的一個方向?
A:我不太敢這樣說,至少我現(xiàn)在挺享受這種感覺的。就像喝了一點黃酒覺得挺上癮的,其實我很難做到反復去做一個題材,因為我覺得一個題材做完后,對我來說已經(jīng)完成了。再反復的話,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比如賣得比較好。但是賣得比較好的作品,在做第二件的時候肯定不如第一件作品。因為原始的動力已經(jīng)變質了,但隨著我對某種東西逐步地研究和深入的喜好,也許會不斷地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