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2007年9月27日,山東德州市平原出土一件北齊天保七年石造像,底座右立面的內容被定為“太子出四門游觀圖”。本文依據經典記載,通過對犍陀羅到我國中原地區相關造像的比較,認為該造像底座右立面表現的是儒童菩薩本生故事。
關鍵詞:天保七年造像太子出游四門儒童布發
中圖分類號:K87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1)01-0042-04
《文物》2009年第8期發表了張立明、蔡連國《山東平原出土北齊天保七年石造像》一文,文中公布了山東省德州市平原縣出土的一座北齊紀年造像,有佛像和基座上下兩部分,佛像是漢白玉石雕成的(圖1)。作者對此造像作了如下描述:
佛像部分為漢白玉石雕琢而成,上
為太子像,下為底座。太子像殘高30cm,腰部以上殘,右腿盤屈,右足置左膝上,左手扳右小腿,左足踏蓮花,坐于覆蓮座上。左臂及右足殘。從造像兩側殘斷處看應有背光……底座高21、寬57、厚24.5cm。底座平面上靠前處、太子像兩側分別圈刻浮雕供養人;底座前立面自中間向兩側依次浮雕蓮花、供養人、供養菩
薩和蹲獅;左立面刻一人背靠菩提樹,廣袖中出一孩童,面前跪一人手捧布帛迎接,應為太子樹下降生圖:右立面主要人物立在傘蓋下,背后有撐傘的小童,面前有二人,一立一匍,立者手中持一物,上方彎曲如拐杖,似為太子出四門游觀圖之一。
造像底座后立面陰刻發愿文:“大齊天保七年歲次丙子九月壬寅朔十日辛亥清信士佛弟子平原縣褚洛珠敬造白玉太子像一軀……”


由造像銘文可知為大齊天保七年(556)造太子像。從二氏對造像的捕述來看,左立面畫面為太子樹下降生圖(圖2),右立面畫面為太子出四門游觀圖之一(圖3)。筆者對右立面畫面的定名有不同看法。
二氏將底座右立面圖像定為“太子出四門游觀圖之一”,但對其定名的依據和具體內容多語焉不詳。從造像右立面的畫面來看,主要人物立于傘蓋下,身著袒右袈裟,內著僧祗支,頭頂似有肉髻,左手置于胸前,右手略下握衣裾,身后有一撐傘的小童。主要人物面前有二人,一立一匍。立者服飾與左立面太子誕生圖中摩耶夫人相同,都為寬袖褒衣,只是形象似一戴冠的王者,右手持一物舉于胸前,上方彎曲。匍地者,裸上身,頭著地,頭發散鋪于傘蓋下主要人物的腳下。
“太子出四門游觀”屬佛傳內容之一,從后漢竺大力、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卷下、三國吳支謙譯《佛說太子瑞應本起經》卷上、南朝宋求那跋陀羅譯《過去現在因果經》卷2等記述佛傳的有關經典來看,釋迦太子出游東、南、西、北四門,分別遇見老人、病人、死人、沙門。若將右立面畫面以“太子出四門游觀”的內容來分析,傘蓋下的人物就應是“出游四門”的太子,面前匍、立的二人就是太子所遇老人、病人等。
但是,這些經典中無論遇老人,還是病人、死人或沙門,均無向太子跪拜的記述,而拄拐杖者也只出現在對老人的描述中。如《佛說太子瑞應本起經》記述:
(太子)始出城東門,天帝化作病人,身瘦腹大,倚門壁而喘息。太子問曰:“此為何人?”其仆曰:“病人也。”……出南城門,天帝復化作老人,頭白背僂,拄杖贏步。太子問曰:“此為何人?”其仆曰:“老人也。”……太子駕乘,出西城門,天帝復化作死人,室家男女,持幡隨車,啼哭送之。太子又問:“此為何人?”其仆曰:“死人也。”……于是太子,復啟游觀。出北城門,天帝復化作沙門,法服持缽,視地而行。太子問曰:“此為何人?”其仆曰:“沙門也。”
以上太子遇老人、病人、死人和沙門的經文中,并無向太子跪拜的記述,只是說遇到老人“頭白背僂,拄杖贏步”。其他一些相關經典的內容大致與此經的記述相同或相似。
若按二氏的分析,傘蓋下人物似為太子。但從畫面來看,此人身材高大,身著袈裟,頭頂似有肉髻。而太子當時僅是14歲的少年,其形象似與太子差異很大;另外,持“上方彎曲如拐杖”者,若認為是老人,這個身著寬袖褒衣者,與經典中描述“頭白背僂,拄杖贏步”的老人相差甚遠,況且,手中所持“上方彎曲”之物,明顯不是“拐杖”;而匍地者也顯然是童子形象。由此來看,該畫面與“太子出四門游觀”的記述均不相符。
另外,就筆者能力所及查找的資料,并請教有關專家,在現存印度、犍陀羅及我國的造像中,似未曾見到這種太子出四門游觀圖。但是,在表現燃燈佛授記(儒童菩薩本生)故事的造像中,多見這一場景。
燃燈佛授記,是講過去世的燃燈佛(也稱錠光佛)為當年的少年修行者釋迦菩薩授記成道的故事。大概內容為少年修行者釋迦菩薩,逢燃燈佛宣揚佛法,便從賣花姑娘(即后來的悉達太子妃瞿夷的前生)處買來五支蓮花獻佛。時見地上有淤泥,即跪地布發,佛踏發授記“汝當作佛,名釋迦文”。這個故事在后漢至隋的多部經典中均有記載。如《佛說太子瑞應本起經》卷上載:
王家女過,厥名瞿夷,挾水瓶持七枚青蓮花,菩薩追而呼日……雇手中花……須臾佛到,國王臣民,皆迎拜謁,各散名花……菩薩得見佛,散五莖花,皆止空中,當佛上如根生。無墜地者,后散二花又挾住佛兩肩上。佛知至意,贊菩薩言……汝當作佛,名釋迦文。菩薩已得記言,疑解望止,霍然無想,寂而入定,便逮清凈不起法忍。即時輕舉,身升虛空,去地七仞,從上來下稽首佛足,見地濯濕,即解皮衣欲以復之,不足掩泥,乃解發布地,令佛蹈而過。”
此內容后來就成為佛教藝術的主要題材之一,而“儒童布發”也就成為這一題材的標志性畫面,已有多位前賢對此作過深入研究。
儒童菩薩本生圖像早在印度巴爾胡特大塔(前150-前100)上就已出現,犍陀羅時期(1—5世紀)出現了多幅表現儒童布發的造像。如巴基斯坦白沙瓦博物館藏犍陀羅燃燈佛授記本生造像,左側為儒童與左手持水瓶、右手持花的賣花女正在交涉買花;中央燃燈佛形象高大,右手舉于胸前,左手握衣裾,對面為裸上身的獻花者,身后為左手拿一物的少年弟子;中央下方儒童匍地布發,燃燈佛踏發授記;中央上方儒童舉身升虛空,合掌作禮(圖4)。這個時期的儒童菩薩本生圖像較忠實于故事情節的發展,人物表現較詳細,多采用一個畫面表現數個情節的異時同圖法。

在犍陀羅造像藝術的影響下,這一題材在中原北朝時期的造像上開始流行,僅在云岡石窟,儒童本生故事畫面就達18幅之多,還有不少造像碑上也有雕刻。但一般畫面較為簡略,只出現幾個主要人物。如麥積山石窟北魏第133窟第lO號造像碑,中段右側分上下兩層,上為樹下誕生、九龍灌頂,下雕儒童布發。儒童布發圖中,燃燈佛具頭光、身光,站立在有流蘇的華蓋下,面前有二人,一立一匍,立者女子左手持花,頭髻、著裝與太子誕生畫面中摩耶夫人相同,頭束花髻,寬袖褒衣,此女子應是持七枝青蓮的瞿夷;長發散鋪于佛足下的匍地少年,應為儒童;左上角是“身升虛空,去地七仞”儒童(圖5)。從犍陀羅藝術和我國北朝造像來看,這一題材主要表現了儒童布發的情節、主要人物有燃燈佛、賣花女和儒童。
再看平原天保七年造像,畫面正中站在華蓋下的人物,身材高大,頭頂似有肉髻,身著袒右袈裟,內著僧支祗,左手舉于胸前,右手握衣裾,應為過去世燃燈佛(只是有無頭光,圖像不清);面前二人一立、一匍,立者右手持物,其服飾與左立面太子降生圖中摩耶夫人相同,亦身著寬袖褒衣,但不像經典和造像中所見“持七枚青蓮花”的瞿夷,而似一戴冠的王者形象,手中持物,應為花束,此應為經文中“須臾佛到,國王臣民,皆迎拜謁,各散名花”的國王;長發鋪地的匍地者,上身赤裸,應為“見地濯濕”解鹿皮衣覆泥及布發掩泥的儒童。佛身后手持華蓋者,可能是犍陀羅造像中隨佛而至的年少佛弟子。這些人物、姿態、情節,既與麥積山第10號造像碑畫面相似,又與上述經典描述相吻合,表現了國王臣民散花迎佛、儒童為佛布發及過去世燃燈佛授記的本生故事。
另外,平原天保七年造像底座造像及左右立面的總體構圖,也與麥積山第10號造像碑的布局相似。從第10號造像碑的布局順序來看,中段右側上下兩幅畫面,下面畫面是表現釋迦本生的儒童布發,上面畫面是太子誕生和九龍灌頂,接著就是上段左側上部的太子半跏思惟像。而平原造像底座右立面為儒童布發,左立面是太子誕生,底座上的漢白玉雕像,即太子半跏思惟像,惜太子半跏思惟像腰部以上殘佚。由此來看,兩地都是將釋迦前世逢燃燈佛授記、來世誕生、覺悟前的悉達太子樹下思惟人世無常組合在一起表現的。“儒童布發,燃燈佛授記”是銜接釋迦本生與誕生的重要一環,太子前世得記,來世誕生后為悉達太子時,苦思冥想人世生、老、病、死之苦,后覺悟成佛,是犍陀羅藝術及我國佛傳造像中常見的表現題材。
而這一題材在平原天保七年造像上出現,應與北齊文宣帝高洋(550~559在位)極度崇信佛教,并效仿儒童布發有關。
眾所周知,北齊佛教盛極一時,高僧法上(495~580)被文宣帝尊為國師,事之如佛,據《續高僧傳》卷8《法上傳》記載曾為文宣帝授菩薩戒,“文宣常布發于地,令上踐焉”。這顯然是文宣帝效仿釋迦前世儒童,為自己崇拜的高僧法上布發掩泥,令其蹈而過,高僧預言文宣帝來世定能成佛。上有所行,下必效焉。在當時北齊佛教信仰風氣盛行之時,必然熱衷于這種圣人的授記,并反映在佛教造像上。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平原天保七年造像上,犍陀羅和我國北朝造像上常見的賣花女,也變成了帝王形象,是受文宣帝效仿儒童布發的影響。此造像突出儒童菩薩本生中國王臣民獻花及儒童布發掩泥,強調了菩薩的供養,意在要人們信奉佛教,多做善事,積功德,定可得善果。這反應了當時信眾對佛教這種前世得到圣人預言,后世定可得好報,向往進入清凈之世:也暗示了該造像主祈愿佛祖保佑,使自己及家人也像儒童般供養佛,以祈來世能成佛的意愿。
總之,筆者認為平原天保七年造像右立面的畫面應是儒童布發,整體造像表現了儒童布發、樹下誕生和太子思惟。只有對右立面的內容作出正確的判斷,才能準確地理解整體造像題材的內涵和所反映的佛教義理,也才能與當時出現這一造像的歷史背景相符合。因學識所同,以上認識,只能是拋磚引玉,望專家不吝賜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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