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晚唐五代時期的敦煌佛教在全國有著重要地位,但事實究竟如何?本文通對當時敦煌僧尼人口與全國其他地區僧尼人口的比較,來探討敦煌佛教在全國的真實地位,并分析造成人們對當時敦煌佛教在全國地位認識過高的原因。
關鍵詞:敦煌佛教;僧尼人口;晚唐五代;地位
中圖分類號:K870.6 文獻標識碼:A 文獻編號:1000-4106(2011)01-0073-08
長期以來,學者們普遍認為晚唐五代時期敦煌地區的佛教評價甚高,佛教在全國占有獨特而重要的地位。誠然,古代敦煌地鄰西域,是漢地接受佛教最早的地區之一,它也的確創造了輝煌燦爛的佛教文化,在世人心目中有不可替代的位置。然而,具體到晚唐五代,敦煌地區的佛教是否如世人認知的那樣輝煌而重要?它在當時全國佛教中的地位究竟如何?也許我們可以通過當時僧尼人口的研究來了解它的一個側面。
對于歷代全國僧尼人口。史籍的記載不多,對于各個地區的僧尼人口,記載更如鳳毛麟角,這給我們的研究工作帶來很大的困難。幸運的是,敦煌文書中卻保存著敦煌及其他一些地區僧尼人口的信息,有賴于此,我們才能得知當時敦煌及其他一些地區僧尼人口的真實數據,并以此為據蠡測當時敦煌佛教在全國的地位。
一 晚唐五代時期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
日本學者藤枝晃、池田溫、國內學者唐耕耦、鄭炳林等先生曾經利用敦煌文書對吐蕃、歸義軍時期(786—1036)的敦煌僧尼人口做過研究,解決了不少問題。然而由于這些記載僧尼名籍的卷子許多殘缺不全,所以仍然有許多問題如某些卷子的年代、僧尼數量等前人還沒有完全搞清楚,他們以前得出的結論有些還存在一定的問題,所以也有待進一步研究的必要。
1.吐蕃統治時期(786-848)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
786年,吐蕃占領敦煌,848年張議潮領導瓜沙民眾推翻吐蕃統治,吐蕃統治敦煌的時間大約為60多年。這一時期,在吐蕃政權的保護和扶植下,敦煌地區的佛教迅速發展。
吐蕃統治敦煌初期,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規模較小,根據敦煌文書S.2729《吐蕃辰年(788)三月沙州僧尼部落米凈辨牒》的記載,沙州有寺院13所,僧139人,尼171人,僧尼合計310人,其中永安寺有僧11人,大乘寺有尼44人,普光寺有尼47人。該件文書寫于吐蕃占領敦煌的第三年(788年),是敦煌僧尼人口的最早記載,也是僧尼籍中最為完整的一件,它對于每一寺院僧尼的姓名、各個寺院的僧尼數、僧尼總人數都有明確的記載。
S.5676《沙州諸寺僧尼數》沒有年代的記載,記有寺院15所,比前件文書少了乾元寺與潘原堡,但又多出了永康寺、莫高窟、安國寺、圣光寺4所。或許乾元寺與潘原堡并沒有消失,只是變換了名稱成為后面多出來四所中的兩所。寺名與S.2729中相同的,有的人數增加了,有的人數減少了。但這15所寺院僧尼合計427人,比前件文書的總數多了117人,總體上有所增長,增幅約為38%。這個僧尼總數、增幅與后面將要談到幾件文書的總數、增幅相比較,變化不算太大,因此可能仍為吐蕃初期的統計,它比s.2729的年代(788)要晚一些。
吐蕃統治中期,關于僧尼人口的籍薄大都殘缺不全,只能看到少數幾所寺院的僧尼人數,從中大致可以看出敦煌僧尼人口增長的情況。P.5579《吐蕃酉年(805)大乘寺寺卿唐遷進具當寺應道場尼六十二人牒》載大乘寺有尼62人;s.545背1《吐蕃戌年(806)永安寺僧惠照具當寺應管主客僧名數狀》載永安寺有僧36人;P.3600《吐蕃戌年(806)普光寺等具當寺應管尼數牒》載普光寺有尼127人。上述三件文書的年代都有明確的記載,一件為805年,另外兩件為806年,時間間隔僅有一年。為了后面計算的方便,我們把它們都看作是公元806年的抄件。大乘寺尼數比公元788年的44人增加了18人,增長幅度為41%:永安寺僧數比公元788年的11人增加了25人,增長幅度為227%;普光寺比公元788年的47人增加了80人,增長幅度為170%。三所寺院的平均增長率為146%。若以146%的增長率計算,到吐蕃中期(806)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應在吐蕃初期(788年)310人的基礎上增加到大約是762人。若以P.5579、S.545背1、P.3600三件文書中的數字與S.5676文書中相同寺院作比較,大乘寺增加了1人,增幅為0.16%,永安寺增加了19人,增幅為111.7%,普光寺增加了70人,增幅為122.8%,三所寺院的平均增幅約為78%。若以78%的增長率計算,S.5676中的427人到吐蕃中期應為760人。這個結果與以s.2729中數字計算的762人幾乎相同,因此我們可以推定吐蕃中期(806年)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在760人左右。
吐蕃后期敦煌僧尼人口,文書中沒有記載,它應當在原來基礎上有所增加,到其統治末期,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估計在1000人左右。
2.歸義軍時期(848-1036)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
公元848年,沙州土豪張議潮乘吐蕃內亂率眾起義,趕走了吐蕃節兒,建立了漢族人領導的歸義軍政權。歸義軍時期,敦煌僧尼人口在原來吐蕃僧尼人口的基礎上持續增長。S.2614背《唐年代未詳(895 7)沙州諸寺僧尼名薄》前后均殘缺不全,前面可能缺失三所僧寺的人名與數量,后面雖有缺失,但僧尼人口總數完整。該件文書載敦煌十七所寺院有尼693人,僧尼共計1140人。
S.2669《年代未詳(865—870)沙州諸寺尼籍》亦前后殘缺不全,其中僅載有大乘寺有尼209人,圣光寺有尼79人。該件文書中大乘寺與圣光寺尼的人數比S.2614背中同兩所尼寺的人口又有了較大增加,根據這一時期敦煌僧尼人口逐步增長的事實,S.2669統計的年代應當在S.2614背之后,然而唐耕耦先生將此件文書時間定為865—870年恐怕有問題,它至少也應在921年以后。s.2669中大乘寺尼的人數比S.2614背中同一寺院的173人增加了36人。增長幅度為20.8%,圣光寺比原來49人增加了30人,增長幅度為61.2%,兩寺的平均增長率為40%。如果以平均40%的增長率計算,S.2669中的僧尼人口將要在s.2614背中1140人的基礎上增加到1596人,也就是說該件文書中僧尼總人口在1500—1600之間。這個數字可能就是曹議金統治末期敦煌的僧尼人口。鄭炳林先生根據P.2704《后唐長興四至五年(933—934)曹議金回向疏》中時任歸義軍節度使的曹議金的兩次齋僧人數,推測當時敦煌有僧尼人口1500到1600左右。該件文書記載,長興四年十月九日曹議金舉行的一次法會上就“齋僧一千五百人供,度僧尼一七人”:到長興五年五月十四日法會中,“請大眾轉經一七日,設齋一千六百人供,度僧尼二七人。看來鄭先生的這個推斷是可信的,同時也可以推斷S.2669號文書的統計年代當在曹議金統治敦煌末期,即公元935年左右,唐耕耦先生所定的公元865-870年是缺乏根據的。
鄭先生還根據莫高窟第469窟中的墨書題記,推斷到曹元忠時期,敦煌地區的僧尼規模從1600人增加到2000人左右。這條題記日:“府主太保就窟上造兩仟仁(人)齋,廣順三年歲次癸丑八月十五日。”廣順三年為公元953年,時任歸義軍節度使者為曹元忠。根據P.2704號文書的記載,曹議金在長興四年的法會上度僧17人,在長興五年的法會上度僧25人,平均每年度僧22人。廣順三年(953)距長興五年(935)一共18年。若以每年度僧22人計算,這18年共度僧396人,也就是說這18年在長興五年(935)年1600人的基礎上又增加了396人。以長興五年的1600人再加上396人,可以計算出廣順三年(953年)的僧尼人口為1996人,這一數字與莫高窟第469窟的墨書題記中曹元忠齋僧2000人的大體吻合,根據當時敦煌地區僧尼人口不斷增長的趨勢,到曹元忠時期達到2000人是有可能的。
當然這個數字應該是敦煌地區僧尼人口的最高記錄,此前及以后的文獻中再沒有出現過比這個數字更高的記錄。
二 敦煌地區僧尼人口與全國其他地區僧尼人口的比較
全國各地僧尼人口的具體數據,史籍中記載很少,敦煌文書s.529v《諸山圣跡志》保存了一些這方面的記載。盡管文書記載不全以及卷子尾部殘缺,一些州府和佛教名山的僧尼人數我們無從知曉,但它還是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晚唐五代史籍中關于各地僧尼人數記載的缺憾。這件文書中記載了五臺山、抱腹山等18座佛教名山以及太原、幽州、定州等17州的寺院數量與僧尼人數,是我們賴以與敦煌地區進行比較的珍貴資料(表1)。

表1所列有僧人數量的州一共17個,是幽州、定州、鎮州、邢州、鄴都、滄州、舒州、黃州、蘄州、鄂州、洪州、廬州、衡州、潭州、荊州、郴州、襄州。另外還有五臺山、抱腹山等9座佛教名山也有僧尼人口的記載。這樣有僧尼人口記載的州與佛教名山一共有26個。
鄭炳林先生通過對s.529v《諸山圣跡志》中鄴都、汴州、揚州以及廬州張相公、江西鐘令公等地名與人名的考證,得出S.529v的成書年代在后唐時期(923—936)。這表明s.529v文書中記載的僧尼人口的數字跟曹議金任歸義軍節度使時期(914—935)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為同一時期。這一時期敦煌地區僧尼人口的記載約為1500-1600人,我們應當以這一時期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與中原其他地區進行比較,這樣得出的結論應該更加可靠。
在S.529v有記載的17個州及9座佛教名山中,僧尼人口在1000多人的一共有7個,這表明約有7個地區的僧尼人口跟同一時期敦煌地區大體相當。僧尼人口超過2000人的州有9個,加上五臺山一共有10個,也就是說有10個地區的僧尼人口要高于同一時期的敦煌。其中有7個超過3000人(含五臺山),這說明有7個地區的僧尼人口是敦煌地區的2倍以上。超過5000人的有5個,這說明有5個地區的僧尼人口超過敦煌地區3倍以上。超過7000人的有4個,這說明有4個地區的僧尼人口超過敦煌地區的4倍以上。達到10000人有兩個,它們是北方的幽州和南方的潭州,這兩個地區的僧尼人口超過敦煌地區的6倍以上(表2)。

從表2不難看出,僧尼人口高于敦煌地區的個數(10)要多于低于敦煌地區的個數(9),另外還有幾個地區的僧尼人口要高出敦煌地區2-6倍不等。應當指出,S.529v《諸山圣跡志》中還有許多沒有記載或因文書殘缺而丟失的地區,它們中的一些地區僧尼人口也會高于敦煌地區,如長安、洛陽、開封等大都會,它們的僧尼人口估計在5000—10000之間,超出敦煌地區若干倍當毫無疑問。另外,上述26個地區僧尼總人口加起來接近40000人。平均每一地區有僧尼1520多人,這一數字跟同一時期敦煌地區的幾乎相同,說明敦煌地區僧尼人口充其量也只能與全國平均水平相當。
三 敦煌總的人口規模制約了敦煌僧尼人口的進一步增長
從吐蕃初期的300多人增加到歸義軍后期的2000人左右,晚唐五代時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呈現快速增長趨勢。然而與全國其他地區比較而言,敦煌地區僧尼人口在規模上并不占優勢,當時全國至少有十幾個地區的僧尼人口多于敦煌,有的甚至超出好多倍。那么是什么原因限制了敦煌地區僧尼人口的進一步增長呢?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為何不能躋身全國前列呢?我認為關鍵的是敦煌地區總的人口規模限制了這一地區僧尼人口的規模,從而使其不可能躋身全國前列。
敦煌偏居河西一隅,向來就是人口稀少的地區,它的人口規模歷來就比較小。隋大業五年(609)敦煌總人口為40217人,《舊唐書·地理志》記載唐開元二十八年(740)敦煌人口為16250人,不及隋大業五年的一半。《通典》記載敦煌唐天寶年間的人口是32234人,這個數字幾乎是開元末期的兩倍。《通典》關于人口的數字大約是天寶十三年的統計。在短短的十幾年中敦煌人口能否翻上一番,值得懷疑,即便以《通典》記載的32234人來看,它也沒有達到隋代大業五年的水平。然而同一時期,全國其他州郡的人口普遍要比敦煌多得多(表3)。

表3所列為敦煌(沙州)及S.529v文書中載有僧尼人口的17個州郡在唐天寶時期的人口數。從表中可以看出,這17個州郡總人口都比敦煌地區多,其中人口最多的滄州(戶118678,口702300)戶數是敦煌戶數(6395)的18.5倍,口數是敦煌(32234)的近22倍,而人口最少的黃州(戶14787,口84182)戶數是敦煌的2,3倍,口數是敦煌的2.6倍。顯然,天寶時期敦煌人口數在全國是非常少的。
晚唐五代時期敦煌地區的人口沒有確切記載,根據鄭炳林先生估計,敦煌當時人口大約在三四萬左右。同一時期的中原及南方經過長期戰亂,人口普遍大幅度減少,而河北與中原地區各個州郡的人口減少尤其嚴重。由于這一時期各州人口史籍也缺乏記載,我們無法與敦煌進行精確比較,但上述17州人口數仍然要大于敦煌的。
總之,敦煌地區人口過少,限制了僧尼人口的進一步增長。盡管晚唐五代時期敦煌僧尼人口呈現快速增長趨勢,盡管敦煌僧尼人口在當地總人口中所占比重很大,但終因其人口總體太少,限制了僧尼人口的規模,因而使其僧尼人口總量無法躋身全國前列。
敦煌人口總體過少,與它所處的地理環境和周邊政治環境有著直接關系。敦煌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屬于內陸沙漠地區,氣候干旱,降水稀少,農業生產全靠灌溉維持,是典型的綠洲農業區。盡管敦煌面積不算太小(約30000平方千米),但大部分地區是沙漠與戈壁,能夠利用河水灌溉的綠洲面積大約只有30多平方千米,僅相當于總面積的千分之一。在農業生產技術條件不太發達的中古社會,在30多平方千米的綠洲上能承載三四萬人口,幾乎達到了當時所能達到的極限。地理環境與自然條件限制了敦煌人口的進一步增長。另外,從周邊政治環境上講,晚唐五代時期的敦煌基本上處于被孤立、被包圍的狀態,它的四周有吐蕃、回鶻等少數民族割據政權。少數民族政權尤其是甘州回鶻,成為敦煌與中原交往途中的巨大障礙,這一時期敦煌與中原的聯系與交往大大減少。一方面,此時敦煌已經無法像五涼時期接收到中原避難的移民而增加人口;另一方面,此時敦煌已經不能像隋唐統一承平時期那樣得到中央政府的積極開發以及有組織的屯墾移民而增加人口。總之,兩種形式的移民活動在晚唐五代的敦煌已完全停止,沒有中原移民的遷入而使人口在較短時間內有較大增長是不可能的。
四 晚唐五代敦煌地區佛教在全國的地位
以上通過敦煌與全國其他地區僧尼人口的比較以及限制其僧尼人口進一步增長原因的分析,我們發現晚唐五代時期敦煌地區的僧尼人口總量在全國不占優勢,它缺乏成為一個全國性佛教中心或佛教重要地區的必備條件,因此從僧尼人口總量這一角度看,敦煌佛教在當時全國并不占重要地位,它只是全國佛教中的一個普通地區而已。
晚唐五代的敦煌地區,不僅其僧尼人口總量在全國范圍內不占優勢,而且所出高僧數量也遠遠落后于全國水平。根據李映輝的統計,唐代前期與后期,隴右道所出高僧人數分別為13人與7人,在全國10道中兩次都排名倒數第二。且在前期的13人與后期的7人中,都沒有敦煌高僧的名字。《高僧傳》的記載中不再出現敦煌僧人的名字,這跟隋唐以前狀況大相徑庭。根據嚴耕望先生的統計,東晉時敦煌籍高僧有2人,南北朝時敦煌籍高僧有3人,這在全國各州中處于較高水平…。另外,此時敦煌地區已經不再向中原地區輸送佛經,相反,敦煌還要不斷地從中原王朝那里迎請短缺的佛經。
事實上,自從北魏滅了北涼后,包括敦煌在內的整個河西佛教在全國佛教中的重要地位就急劇下降。《魏書-釋老志》載:“太延中,涼州平,徙其國人于京邑,沙門佛事皆俱東,象教彌漸矣。”涼州發達的佛教文化經過這次劫掠式的遷移后,元氣大傷,而中原佛教卻由于涼州血液的注入,更加迅猛地發展起來,洛陽與長安很快成為全國最大的兩個佛教文化中心。殆及隋唐,隨著大一統國家的建立和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佛教也在全國范圍內繁榮起來。此時敦煌佛教也呈現發展繁榮的態勢,但它沒能恢復到五涼時的那種盛況。此時敦煌佛教在全國佛教中的地位已不能與五涼時期相提并論了。公元8世紀后半期,河西漸次被吐蕃占領,公元781年,敦煌也最后陷入吐蕃。在此后長達200多年的時間里,敦煌長期處于獨立割據的狀態。在此期間,敦煌佛教不僅與中原的聯系大大減少,即便與其周邊各政權在佛教文化上的交往也不太多,因此敦煌佛教對全國佛教的影響就更加微弱了。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敦煌氣勢恢弘、經濟發達、文化昌盛、道路暢通、東西交往頻繁,但這只是唐朝前期以及以前的景象。事實上,自安史之亂后不久,河西已不復為唐所有,因此絲綢之路上的經濟文化交流也大大地減少,即便是后來被視為中央藩鎮的敦煌歸義軍政權,與中原的交往也困難重重。這一時期,盡管敦煌與中原王朝的交往仍不絕如縷,但由于地隔懸遠,河西一路又有甘州回鶻與其他政權的阻隔以及盜寇抄略,出使中原的道路顯得異常艱辛。與沙州相鄰的甘州回鶻,與歸義軍政權的關系時好時壞。二政權關系交惡時,雙方爭奪地盤的戰爭不斷,盜寇的抄略更加猖獗,沙州出使中原的道路幾乎被完全割斷;即便是兩個政權關系正常時,也常有沙州前往中原的使者在甘州遇害的事件發生,因此甘州被視為畏途。與中原交往大大減少,使得敦煌佛教對全國的影響也明顯減小,因此,它在全國佛教中的地位自然而然地降低了。
晚唐五代時期敦煌佛教不僅對全國佛教的影響下降,甚至其在整個河西地區的影響也非常有限。張氏歸義軍前期,隨著驅逐吐蕃的一系列軍事勝利,歸義軍向東攻取了肅、甘、涼等地,從而掩有整個河西地區,此時敦煌佛教的影響尚能覆蓋整個河西走廊。然而這種盛況只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其后不久,隨著甘州與西州兩支回鶻力量的在其東、西兩面的崛起,歸義軍逐漸喪失了上述曾經占領的地區,其政權所轄的范圍此后長期只限于瓜、沙二州,因此,張氏歸義軍后期以及以后的曹氏歸義軍時期的佛教影響,也僅限上述二州。前田正明指出:“這樣,八世紀后半期及九世紀的河西并非是一個統一集中的地區,而是各州處于分立的狀態,因此,河西的某一地區不可能是該地區的政治、軍事以及經濟、文化的中心地區。也就是說,當我們將河西作為一個地區來看待時,應該強調這一地區有其獨特的地區性特色。即自河西陷末于吐蕃迄九世紀后半期這段時間內根本不存在所謂的河西的核心地區。”前田正名的這個觀點很有見地,不過敦煌一地處于分立狀態不止于9世紀,事實上它一直延續到11世紀初期,直到西夏占領為止。既然河西各州在8世紀后半期到11世紀初由于各自分立而沒有統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那么敦煌就談不上是整個河西地區的佛教文化中心,因此就更談不上成為全國性的佛文化中心,充其量它只是瓜、沙二州的佛教文化中心。既然當時的敦煌不能作為整個河西地區的佛教中心,更不能作為全國的一個佛教中心,那么它的佛教在當時的中國并不占重要地位。就佛教而言,它只是全國很普通的一個州、一個地區而已。
盡管這一時期敦煌地區僧尼人口呈現不斷增長的趨勢,敦煌僧尼人口在總人口中的比重與全國其他地區比較也相對較高,同時開鑿石窟的斧斤之聲在三危山的空谷中連綿回響。從總體上看此時敦煌的佛教還呈現出一片熱鬧繁榮的景象,但它對國內其他地區佛教的影響甚微,此時的敦煌不再是全國的一個佛教中心,也無法與五涼時期在全國的地位同日而語。
五 造成對晚唐五代敦煌地區佛教地位認識過高的原因分析
通過以上論述可知,晚唐五代時期的敦煌佛教,對當時全國佛教的影響甚微,它在當時全國佛教界也沒有特別重要的地位。但在現代人心目中,晚唐五代時期的敦煌佛教卻似乎有著異乎尋常的重要地位。造成這種認識的原因,我認為主要有以下三點:
1.敦煌文獻的發現與敦煌學的興起
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一個偶然的機會,敦煌莫高窟第17窟中發現了封存近千年的六朝、隋、唐以至宋初的寫本、課本以及各類文物五萬多件。其內容涉及中國古代的歷史、宗教、經濟、政治、軍事、民族、民俗、語言、文字、文學、建筑、藝術、科學技術以及東西文化交流的許多方面。寫本與刻本所使用的語言文字,除了漢文外,還有古藏文、回鶻文、粟特文、巴利文、梵文等。這些文書對于研究我國乃至中亞、印度等地古代的歷史、宗教、經濟、政治、軍事、民族、民俗、語言、文字、文學、建筑、藝術、科學技術以及東西文化交流等都有著巨大的文獻價值,它與甲骨文、秦漢簡牘、明清大內檔案并成為我國近代學術史上的四大發現。敦煌文書發現的消息不脛而走,引來了外國“探險家”的覬覦,英、法、日、俄等國的“探險家”接踵而至,他們將數萬件精美文書和絹畫等掠往國外。
隨著大量敦煌文書流散到世界各地,英、法、德、日、俄等國的學者以及中國本土的學者開始利用敦煌文書進行中國及中亞等地古代社會的歷史、宗教、經濟、政治、軍事、民族、民俗、語言、文字、文學、建筑、藝術、科技、交通等的研究,一門新興的學科——敦煌學遂應運而生了。隨著敦煌文獻發現以及敦煌學的誕生,敦煌的名字傳遍了全國,響遍了世界。時至今日,敦煌學的發展已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其研究領域不斷拓寬、研究的深度也越來越深,敦煌學早已成為名副其實的國際顯學。
2.莫高窟的藝術價值
莫高窟開鑿于敦煌市東南25km鳴沙山東側的斷崖上,面臨大泉河,與三危山隔河相望,現存洞窟492個。整個莫高窟現保存有4至14世紀1000多年間的壁畫45000m2,彩塑2400多身。它是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內容最豐富、延續時間最長的佛教藝術寶庫。關于莫高窟的藝術價值,無論從宏觀還是微觀,論述的著作和文章可以說是汗牛充棟,在此無須贅言。正是由于莫高窟擁有的巨大藝術價值,使它成為中外游客心目中的旅游勝地,也成為佛教徒與一般信眾心目中的佛教圣地。早在1987年,莫高窟就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它現在每年吸引數十萬中外游客前往游覽觀光。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莫高窟有巨大的藝術價值,但它是4至14世紀1000多年間的積累。它不僅僅是晚唐五代的作品,晚唐五代的作品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況且莫高窟中的壁畫、雕塑精品,大多集中在盛唐以前。晚唐五代的作品大多走向程式化,遠遠趕不上盛唐以前的水平。另外就全國而言,當時各地都在寺院、石窟中繪制壁畫、雕鑿塑像。在莫高窟繪制莫高窟壁畫、雕鑿塑像的人,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畫匠、泥塑匠,而當時中原地區寺院、石窟中的壁畫與雕塑,不乏名家的大手筆。中原地區雕塑與壁畫的杰作,在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中多有記載,只是這些作品中的絕大多數因為政治運動(如三武滅佛)、戰爭、風雨侵蝕等而沒有保存下來。
3.盛唐以前敦煌佛教在全國占有重要地位的影響
敦煌地鄰西域,是漢地接受佛教最早的地區之一。《魏書·釋老志》載:“涼州自張軌以后,世信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舊式,村塢相屬,多有塔寺。”由于敦煌獨特的地理位置,凡是天竺、西域來內地傳教的高僧,河西、中原往西域、天竺求法的行者,無不途經或駐錫敦煌。敦煌的佛教不僅起步早、發展快,而且在隋唐以前就已經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自西晉以降,敦煌就名僧輩出,如敦煌菩薩竺法護、于道邃、單道開、竺曇獻、釋道法、釋法穎、釋超辯、釋慧遠等都馳譽一時。西晉至十六國時期,敦煌曾一度設立譯場,翻譯佛典。莫高窟不僅開鑿年代早、規模大,而且藝術精湛。因此,從西晉至十六國時期,敦煌佛教在全國佛教中占有重要地位。
總之,由于敦煌文書的發現與敦煌學研究的蓬勃興起,使敦煌在世界上成為一個響亮的名字由于敦煌文獻中絕大部分是佛教文獻,所以對敦煌佛教的研究成為敦煌學研究中非常重要領域。又由于莫高窟較為完好地保存了1000多年來敦煌佛教藝術作品,使其成為佛教藝術的寶庫。將敦煌佛教文獻與莫高窟佛教藝術研究結合起來,能夠反映出中古敦煌佛教生活的豐富場景,再加上隋唐以前敦煌佛教在全國本來就有相當的影響與地位,所以晚唐五代的敦煌佛教的影響在世人心目中就被無限地放大了,同時,它在全國佛教中的地位也就被無形地抬高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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