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自乾隆后期以來就已經開始衰落,吏治日益腐敗,買官賣官、貪贓枉法、魚肉百姓之風大行其道,經嘉慶朝,至道、成、同、光時期愈演愈烈。而當局或充耳不聞,或視為理所當然,官場更加混亂不堪,丑態百出。這些情況在民謠諺語中多有反映,本文擇其要者,略加梳理分析,介紹如下。
買官賣官成風
傳統社會“官本位”觀念濃厚,統治者和官吏的高高在上使人們覺得當官是成為上等人的唯一途徑。但此時科舉考試也已經不再那么公正嚴明,所以不少人開始尋找捷徑登上仕途,利用重金捐納官職;而清末財政匱乏,上下官吏企圖利用職權獲得錢財也正為這些人提供了機會。不管實缺還是虛缺,多需重賄。“在上者賣官鬻爵,坦然無所忌憚;在下者聚斂錢財,鉆營搶掠,恬然不覺羞恥”,正是晚清官場買官賣官丑態的生動反映。甚至科舉及第者、立軍功者如不行賄,也很難得到相應的官職(李文珊:《晚清官吏腐敗問題研究》)。就算得到候缺也要多方活動。道光二十五年,在家為繼父守制的福建道員張集馨以服喪期滿,入京候缺,得陜西督糧道,曾在日記中道:“今得此缺……不得不普遍應酬……共用別敬一萬七千兩。”(張集馨:《道成宦海見聞錄》)
近世謠諺中反映濫捐頂戴的不少,如:“成豐坐了十年半,頂翎賞了一大片。說他是文科,未曾把書念;說他是武科,不識弓與箭;說他是軍功,與賊未見面。回家去祭掃,把他祖宗嚇了一頭汗:我的兒!咱家沒有文武學,哪里來的鳳凰蛋?”(張守常:《中國近世謠諺》,以下資料未注明出處者均引自該書)這段民謠的流傳,足見當時買官賣官之風已經達到何種程度!
乾嘉以來,清王朝就開始面臨財政危機,捐官之事成了皇帝默許的半公開行為。道光帝曾在貴州布政使張集馨請訓時說:“登仕籍者只四樣,滿、漢、科甲、捐班而已,我最不放心者是捐班,他們素不讀書,將本求利,廉之一字,誠有難言。既說捐班不好,何以又準開捐……無奈經費無出……”(任恒俊:《晚清官場規則研究》)何剛德《客座偶談》一書中也提到:“中國自同治元二年之后……官俸儉薄,兵餉節縮……國用不足,推廣捐例以賣官。”該書還提到晚清政府為籌措對外賠款,甚至攤派商人買官。朝廷態度如此,官員愈加肆無忌憚,這是買官賣官成風的根本原因。
貪污受賄橫行
有句老話叫做“千里做官只為財”。一些官吏的官職既然是花錢買來的,當然就要收回“本息”,利用買來的職權大撈一把。晚清官場一大弊端就是陷入了“以財求官、以官求財”的惡性循環。即使一些心存善端的官員,看到其他官員大肆受賄,也氣節難保,起而效仿,于是貪污受賄現象就變得愈加嚴重。
晚清有善嘲者云:“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常熟世間荒。”合肥指李鴻章(安徽合肥人),常熟指的是教光緒皇帝讀書的翁同龢(江蘇常熟人,曾任戶部尚書,司農為戶部堂官的古稱)。“合肥”使得天下瘦,“常熟”鬧得世間荒,這里當然不只是諷刺李、翁二人,而是斥責官僚們的搜刮造成國家積貧積弱。
光緒二十六年八月,八國聯軍侵入北京,慈禧太后偕光緒帝經直隸、山西,逃至陜西西安,李蓮英隨同,一路上不忘搜刮民脂民膏。回京時,繞道河南,搜括所得不亞于當初南下之乾隆。有民謠日:“銀如山,金滿屋,不要錢,李大叔。”滿屋如山之金銀,除了大小官賄賂外,不少索諸民間,供那拉氏奢侈地享受,以買其歡心。
上梁不正下梁歪。河南南陽所屬一知縣有“三不要”之稱:“一不要錢,二不要官,三不要命。”此為諷刺性民謠,真正的含義是“一不要錢——嫌少,二不要官——嫌小,三不要命——嫌老”。這說明一些小官也肆無忌憚地搜刮錢財,而且少了還不收。《道成宦海見聞錄》中記載,道光十九年,山西介休一位林縣令揭發欽差大臣貪污受賄,巡撫很是驚愕,不是為欽差受賄驚愕,而是為山西官員的“不上路”驚愕,用他的話說:“晉省吏風何如是之謬耶?”意思是連官場共同遵守的陋規都要告發,未免也太“生”了點,不懂潛規則。
搜刮百姓有方
清代后期賦稅混亂,不僅在正賦上加派,而且在雜稅上也搞加派。加派多少,幾乎由催征官吏隨意而定。光緒年間,一官員說,下鄉催役的差使都是要花錢買的,到了催科的時候,除勒索酒食供給外,每票總要勒索錢數百文甚至數千文(吳思:《隱蔽的秩序》)。課稅繁重,各級官吏想方設法搜刮民脂民膏,使得老百姓入不敷出,生計難以維持。
山西省有一則關于咸豐年間丁糧和徭役繁重的民謠。貧民賣地則過糧,而丁無可免,往往赤貧之戶無地糧而有丁糧,故有民謠日:“丁倒累戶,戶倒累丁。”
四川《眉山縣志》記載,光緒初年,戶部每次收稅,都在砝碼外另加一銅塊兒,叫做戥頭。《臨清縣志》中《禮俗志·謠諺》有一則反映苛稅的民謠:“種莊田,真是難,大人小孩真可憐!慌慌忙忙一整年,這種稅,那樣捐,不管旱,不管淹,辛苦度日好心酸,兩眼不住淚漣漣。告青天,少要錢,讓俺老少活幾年!”這些謠諺無疑是晚清官吏對人民殘酷剝削的真實寫照。
假公濟私職務腐敗
清王朝的工部,掌管工程事務、土木興建、器物利用等。許多工程耗資巨大,而官吏承辦工程和采購物料時,視克扣為理所當然。一項京師大工程,經勘估大臣、承修大臣、監督等官員層層盤剝后,實用于工程之款僅為報銷額二三成者比比皆是。掌管財賦的戶部當然也油水極大,所以當時有“金工部,銀戶部”之稱。工部、戶部如此,刑部等亦有奇招。上行下效,地方上執掌相關事宜的機構也如此。清代上有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縣設相應機構。有民諺日:“金戶房,銀庫房,不跟刑房一后晌。”戶房司漕糧銀米之征收,一縣數千頃地,于加派、折算中稍上下其手,為數即甚大,故謂之“金”。庫房司一縣財政收支,亦為利藪,故謂之“銀”。至于刑房,司訴訟,請托賄賂乃經常事,遇有重案或涉案家庭富有,一夜賣放所得,很可能較戶、庫二房更為優厚。這正是官場腐敗的寫實。
古代皇帝派欽差巡撫地方,驛站就成了接待欽差的駐地,也成為欽差和巡撫等借出差之名撈取錢財、貪污受賄的場所。光緒朝吏部掌印官何剛德在《春明夢錄》中寫道:“唯每過一站,仍應取地方官印結‘并無額外索取’字樣,而事實相左如此。”“欽差到境,供應何等奢華,饋贈何等豐厚。”當時官員假公濟私搞職務腐敗于此可見一斑。
操守極差瀆職枉法
晚清謠諺里反映官吏不司職守的也有不少。如成豐年間,四川合州七澗橋有鞠姓者,翁姑子婦同居。一夜姑睡醒失翁,起來看,則大門、旁門皆開,急呼子出去看,久之亦不還,天明出去看,則皆被殺死于門外路旁。姑報官緝兇,而久不得兇手。知州榮慶患之,又以緝限將滿,懼被處分,遂以五百金賄賂刑吏陳老倫設法銷案。陳遂設計誣姑與奸夫謀殺,買人充奸夫,并騙婦指證,姑懼嚴刑,遂誣服。時有謠云:“合州一朵云,盜案問奸情,如要此案明,須殺陳老倫。”為了應付差事、掩人耳目,當官的竟然出錢做假證誣良民。
清代的歌謠中有言訴訟之累的:“縣三月,府半年,道里官司不種田。”各級官府不認真辦案,一件訴訟拖上一年半載,什么活計都耽誤了,誰打得起官司!光緒年間,梅縣縣令某貪酷異常,每判一案,不花錢運動,原告、被告一律責懲。遇有爭辯者,縣令叱日:“趕下去!”縣令兒子競在旁邊公開說:“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潛規則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足見嚴重到什么程度。
對于社會上種種陋規、惡習,各級官吏未嘗不知道,只是聽之任之,只要不敗露就好。于是上下欺蒙,逐級造假,粉飾太平。有諺日:“家家販私酒,不犯是高手。”朝廷上下對于一些官場陋規陋習心知肚明,不但沒人去遏止,反而還互相包庇,爭相鉆營。
舊時人們盼望好官,所謂好,有不少標準,其中之一是“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不愛錢,就少貪贓枉法;不怕死,便作戰勇敢。到了晚清,人們評價當官的也有了順口溜:“文官愛錢又怕死,武官怕死又愛錢。”又有民謠曰:“文官多只手,武官多只腿。”說的就是文官要錢、武官怕死。這樣的官僚隊伍,怎能遵紀守法治理好國家?怎能在外敵侵略時不打敗仗?
冗員充斥一事不舉
晚清官場各個機構往往職權不清,冗員充斥,許多部門和官員形同虛設。翰林院和詹事府兩個機構便如此,世稱翰林院講讀學士“無事日有事,有事日無事”,詹事府衙門“開印日封印,封印日開印”。
官場窳敗,尸位素餐者多。當時有人將京官比作抬轎子的四位轎夫,前面第一位是軍機——揚眉吐氣;第二位為御史——不敢放屁;后面第一位為翰林——昏天黑地;第二位為部曹——全無主意。當時幾充軍機者,必得意人物,趾高氣揚,正如第一名轎夫昂首挺胸之相;御史職居諫垣,應有建言,但卻噤若寒蟬,譬之第二名轎夫,位在乘座之前,故不敢放屁;翰林學士,一入詞林,不諳世故,如第三名轎夫,隱在轎后,不辨天地;部曹只知秉承上司意旨辦事,不敢自抒己見,恰似第四名轎夫,僅僅隨前者步伐,全無自己主張。以此來譏諷當時官場,也真有點意思。
另外還有順口溜,譏諷京師衙門的“十可笑”:“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房,神樂觀祈禳,武庫司刀槍,營繕司作場,養齋院衣糧,教坊司婆娘,都察院憲綱,國子監學堂,翰林院文章。”用“可笑”來譏諷這些部門都只是徒具虛名,不發揮實際作用。
古代官制中還有一些無職官印信、無正規編制、無特定級別的衙署,實為編外機構。這等機構晚清也有不少,幾臨時增設的編外機構,大多稱局或務,如善后局、支應局、洋務局等。《官場現形記》中描寫的一位已退職的王鄉紳,家門外掛著“勸募秦晉賑捐分局”的招牌,就是當時打著某個旗號勒索錢財的真實寫照。
軍官腐敗軍紀蕩然
晚清謠諺中譏諷軍官腐敗、軍紀蕩然的謠諺也有不少。如:“軍無財,兵不來;軍無餉,士不往。”道光年間民間受白蓮教滋擾,而當局剿辦者多不得力。于是有民謠日:“賊來不見官兵面,賊去官兵才出現。”
同治六七年間,有京諺:“糙米要掉,見賊要跑,雇替要早,進營要少。”蓋指旗營兵士言,謂領糧必刁難監放者,臨陣則奔逃若恐不及,值操則預雇替身,平日鮮有到營任差者也。這句諺語體現的是當兵的不認真操練,偷懶畏戰,兵營中冒名頂替者很多。
晚清官員段光清在其《鏡湖自撰年譜》成豐四年(1854年)六月的記載中,講述了寧波漁民和商人出錢雇洋人維護海上安全之事。起因是由于清朝水師失職,領餉吃糧卻不干活。鴉片戰爭時曾經流行一句民謠:“鬼子來,跑得快;有白頂,藍翎戴。”生動地描繪出當時官兵貪生怕死的形象。
1894年中日平壤戰役迫在眉睫,主將葉志超卻絲毫不著急,不僅不積極備戰,還日招官妓,歌舞飲酒。及賊四面圍攻,乃暗自潰逃,被賊追殺,兵卒死亡殆以萬計,故有“莫跟葉志超,只管向西跑”之說。當然,凡事不可一概而論。盡管晚清官場腐敗,但也有一些好官、清官,受到人們的愛戴和擁護,對此,謠諺中也有反映。如,光緒年間孫葆田任知縣,勤政愛民。孫署理合肥知縣時,李鴻章弟子之侍從橫行鄉里,以逼債毆人致死,孫恐縣吏為豪強脅迫,遂親往驗尸斷案。該地有民謠日:“包公雖清,還不如老孫。”鴉片戰爭時著名將領陳化成,守衛吳淞口,設帳西炮臺側以居,三易寒暑,未嘗解衣安寢,優待士兵,犒之厚,而自奉甚儉,被稱為“廉將”,時有“官兵都吸民膏髓,陳公但飲吳淞水”之民謠。
百姓心中都有一桿秤。民謠、民諺反映出來的是那個時代的社會真實面貌,表達的是千百萬民眾的愛與恨。三元里抗英斗爭時流傳著一句民謠:“百姓怕官,官怕洋鬼子,洋鬼子怕百姓。”(廣東省文史研究館:《三元里人民抗英斗爭史料》)當時百姓為什么怕官呢?因為當官者手中有權,不得不怕。但凡事有個極限,一旦把百姓逼得忍無可忍,就有所謂“官逼民反”。太平軍造反的一個原因,就是“富兒當權,豪杰絕望”(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太平天國文書匯編》)。絕望了,就無所謂怕不怕,只有揭竿而起了。清王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了太平天國。其后統治者并未吸取教訓,五十年后,抗不過民心,倒臺了。“不用掐,不用算,宣統不過兩年半”(梅景九:《罪案》),這個在辛亥革命前夕從陜西流傳到全國的民謠,預測得還真叫那個準。
2010年5月1日,第41屆世博會在上海隆重開幕,一時間“世博會”成為人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其實世博會早在晚清已與中國結緣,不過因時代的原因,中國人只是作為旁觀者,并未有機會以主辦者的姿態與世博會近距離接觸。晚清中國,山雨欲來,變局驟起。內憂外患的因緣際會,一大批晚清士人或奉命出使、或遠游求道、或去國避禍,跨洋出海,在異域羈旅中留下了數量可觀的域外游記。無論是追尋近代中國借徑西方、自強救國的“宏大”現實意義,還是考辨中西文化交流匯通的歷史淵源,這些游記都是不能忽視的重要文本。這些文本的內容包羅萬象,關于西方各國的山川風物、政教禮俗、工藝制造等盡數納入筆端,為國人呈現了一幅西方世界近代化圖景。而其中關于世博會(“萬國博覽會”、“炫奇會”、“賽奇會”)的記述也所在多有,卻多被人忽略,現以時間為序,擇其概要,分而述之,再現百年以前中國人眼中的世博會。
1866年3月,隨斌椿赴歐美游歷的張德彝,在法國工程處,即1867年巴黎世博會的籌備處,第一次聽聞“炫奇會”之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