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湖北荊門市沙洋縣后港鎮松林村的獾子冢戰國楚墓中出土一具棺材,主棺黑色的棺蓋上印有一只紅色腳印,是一名成年男性所留,長約25厘米,大體相當于現在的42碼,位置對應于墓主胸口處。這只神秘的腳印傳遞著什么信息?目前有各種各樣的猜想。有人認為是報復墓主的黑巫術,表示“在胸口踩上一腳,讓其永遠不能翻身”;有人認為是制作棺木的工匠或是下葬人員不小心踩到里層,刷油漆后就顯現了出來;還有人猜測是盜墓賊作案時留下的。
上面這些猜想都難以成立。根據墓中出土竹簡的記載,墓主是楚懷王時期的大司馬悼滑。大司馬是朝中武職的最高長官,除了楚王,誰敢公開對大司馬實施黑巫術?悼滑并沒有冒犯楚懷王或獲罪下獄的記載,其高規格的墓葬也表明葬禮十分正常,不存在懷王對他實施黑巫術的可能性。至于制作棺木的工匠或是下葬人員更不可能留下他們的腳印,喪葬是一件極其嚴肅的大事,豈容他人在棺材頂上隨意踩踏?連普通人的棺材都不可能如此隨便,別說是朝廷高官的棺材了。盜墓賊所留說純屬異想天開,沒聽說哪里的盜墓賊赤腳盜墓,而且腳底還涂著紅色的漆。
另有一些人猜測這是當時的喪葬習俗,但并不清楚這一習俗有何寓意。腳印無疑是舉行葬禮的時候留下的,因此推測它是當時的一種喪葬習俗應該不會有問題,關鍵是我們要弄清楚這腳印背后的文化蘊涵是什么。
腳印在古代文化中與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有密切的聯系。《詩經·大雅·生民》是周人傳述他們的始祖后稷的史詩,詩中對后稷的誕生是這樣說的:
厥初生民,時維姜螈。生民如
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
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
時維后稷。東漢鄭玄解釋說:“帝,上帝也。敏,拇也。介,左右也。夙之言肅也。祀郊謀之時,時則有大神之跡,姜螈履之,足不能滿,履其拇指之處,心體歆歆然,其左右所止住,如有人道感己者也,,于是遂有身,而肅戒不復御。后則生子而養長,名之日棄。”意思是說姜螈在祭祀郊禖(郊襟為古代求子所祭之神)的時候,踩到天帝留在地上的一只巨大的腳印上,于是便懷孕生子了。姜螈履跡生子的傳說在其他典籍中也有記載,如西漢劉向《列女傳》卷一、《吳越春秋·吳太伯傳》、東漢王充《論衡·吉驗篇》等。《史記·周本紀》中記載說:“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說,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可見這是一個流傳久遠的祖源故事。
古代社會有“因生以賜姓”的傳統,即始祖是因某物感生的,就用其物作為氏族之姓。如朝鮮半島新羅王室樸氏的祖源神話中說,新羅開國國王樸赫居世是從天上飛來的白馬生下的形似葫蘆瓢的大卵中生出來的,故姓樸(“瓢”和“樸”在朝鮮語中同音)。駕洛國始祖首露王的誕生神話中說首露王是從黃金卯中生出來的,故姓金。周人姓姬正是來源于足跡之跡。王充在《論衡·詰術篇》中就指出了這一點:“古者因生以賜姓,因其所生賜之姓也。若夏吞薏苡而生,則姓苡氏;商吞燕子而生,則姓為子氏;周履大人跡,則姬氏。”相傳鯀的妻子修己因吃了薏苡而生大禹,所以夏王室姓姒;帝嚳的妃子簡狄吞食燕子(卯)而生契,所以殷王室姓子;姜螈履足跡而生棄,所以周王室姓姬。這充分表明周人相信他們的始祖是腳印感生的。
無獨有偶,相傳伏羲也是履跡而生的。《山海經·海內東經》有“雷澤中有雷神”,郭璞注:“《河圖》曰:‘大跡在雷澤,華胥履之而生伏羲。”’《太平御覽》卷七八引((詩含神霧》:“大跡出雷澤,華胥履之生伏犧。”“華”與“化”讀音近似,化的本義為生育。胥是疋的后出分別文,本義指足。《說文》:“疋,足也……或日胥字。”所以“華胥”的字面意思是因足跡生子者。華胥因足履大跡而生伏羲,故稱華胥。這也表明古人確有履跡生子的信仰。此外,宋代羅泌《路史·后紀》卷九引《帝王世紀》說帝嚳之父“僑極取陳豐氏日裒,履大人跡而億(妊娠)生嚳”,典籍中僅此一見,當為后人比附后稷的傳說而編,并非淵源有自,但這也反映了履跡生子傳說的深遠影響。
世界其他地方也曾流行過足跡崇拜。明代馬歡《瀛涯勝覽·錫蘭國》中記載:“王居之側有一大山,侵云高聳,山頂有人腳跡一個,入石深二尺,長八尺余,云是人祖阿聃圣人即盤古之足跡也。”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三“阿波邏羅龍泉及佛遺跡”條載:“阿波邏羅龍泉西南三十余里,水北岸大磐石上有如來足所履跡,隨人福力,量有短長。是如來伏此龍已,留跡而去,后人于上積石為室,遐邇相趨,花香供養。”又卷八“如來足跡石”條:“寉堵波側不遠精舍中有大石,如來所履,雙跡猶存,其長尺有八寸,廣余六寸矣。兩跡俱有輪相,十指皆帶花文,魚形映起,光明對照。”這三則記載雖然沒有直接提到求子的事,但第一則記載將腳印視為人祖阿聃(有人認為即“亞當”的不同譯法)的足跡,后二則將其視為佛祖釋迦牟尼的足跡,祖先崇拜的意識是很明顯的,而祖先崇拜源于生殖崇拜,所以說上引三例跟生殖崇拜仍有密切的聯系。
總之,足跡崇拜在古代社會不少民族當中曾經流行過,它是生殖崇拜或是祖先崇拜的反映,足跡可以使婦女生子是先民曾經有過的信念。
古人崇拜的足跡不一定是人的足跡,大多數其實是遠古時代的巨形野獸留下的腳印化石以及風剝雨蝕自然形成的人足形的凹坑,只不過古人們主觀上認為是神靈或祖先的腳印而已。那么,使先民產生這類大跡能讓人懷孕生子的信念的原因是什么?
圖騰說是目前用來解釋履跡生子觀念最為流行的觀點。這些觀點可以分作兩類。一類直接把腳印視為圖騰。如于省吾在《澤螺居詩經新證》中說:“在古代的人們看來,之所以能夠生育子女,是由于圖騰童眙入居婦女體內的結果。”“大跡’可能是伏羲先世和周人遠祖的圖騰”,所以能致孕生子。另一類觀點把足跡看成圖騰動物的一部分,而不是圖騰本身。根據英國著名人類學家弗雷澤(Frazer)揭示的巫術觀念中的“接觸律”(1aw of contact),在原始人的觀念里,圖騰接觸過的東西仍能發揮圖騰本身的作用,所以他們相信圖騰留下的足跡可以使人孕育。
圖騰理論固然能輕松地說明古人為何會認為履跡可以懷孕的道理,但無論直接將“大跡”當做圖騰還是認作圖騰動物的一部分,都是缺乏根據的。弗雷澤在《圖騰崇拜與外婚制》(Totemism andExogamy,1910)一書中指出:“一個圖騰絕不能是個孤立的個體而總是一個‘類’的事物,在通常的情況下,它們或是某一種特殊的動物或某一特殊的植物,很少把無生命的自然物當做圖騰,而人工制品當做圖性的則更少。”腳印是一個孤立的無生命的個體,把它當做圖騰,并不符合圖騰的一般特征。
腳印是腳的衍生物,要了解腳印的文化蘊涵,還得深入到古人對腳的民俗觀念中去。在古代文化觀念中,普遍都把腳與性及生殖聯系在一起。英國心理學大師靄理士(Ellis)在《性心理學》(Psychologyof Sex)中說:“把足和性器官聯系在一起,原是中外古今很普遍的一個趨勢。”德國心理學家艾格雷芒特(G,Aigremont)在他的經典性著作《腳與鞋子的象征意義及其色情性》(Foot and Shoe Symbolism and Eroticism)中說:“赤裸的腳是表現性魅力的一種方式,腳和有關性的事物有著密切的聯系。”美國心理治療家卡爾·默林杰爾(Karl A,Menninger)在其《人類心靈》(T11e Human Mind)中寫道:“世界各國的神話和民俗里有大量的材料表明,腳與性觀念有著緊密的聯系。在某些地方的某些時期,人們甚至覺得裸露腳比裸露生殖器更可恥。在世界很多地方,人們認為一個女人在大庭廣眾之中裸露出自己的腳是丟臉的,即使穿著鞋子也是如此。”心理學家伯納·盧多夫斯基(Bernard Rudofsky)在他的著作《不時尚的人體》(The Unfashionable HumanBody)中寫道:“脫掉異性的鞋襪是性占有的一種象征。的確,‘腳’(Feet)一字經常被用作生殖器的委婉說法。”韋萊特·卡林漢姆(C,Willett Cunnington)在《女人為什么穿衣服》(why womenWear Clothes)一書中表明了同樣的看法:“女人的腳具有不同尋常的性魅力。”古代羅馬人崇拜埃及的伊西斯(Isis)女神,他們認為她的腳印是神圣的,具有使不育的婦女恢復生育能力的神力。美國學者若斯(William A,Rossi)在((腳與鞋之性生活》(The Sex Life of tile Foot and Shoe)一書中說:“腳從來就是一種陰莖的象征,而鞋子則是陰道的象征。這樣一種另性(腳)和女性(鞋子)的關系,既是古老的,又是普遍的。”“腳是人體中最常見而歷史久遠的陽具象征。這一點也不神秘。從進化論、心理學和歷史等方面來看,人類的腳與另性生殖器的聯系都是很有道理的。例如在東歐,歷來有用腳和生殖器模擬的傳統。在斯拉夫語中陰莖就被稱為‘第三只腳’。在那不勒斯一帶,每逢圣柯西莫節(St,Cosimo),人們就把一個被叫做‘圣柯西的大腳趾’的形似男性陰莖的巨大物品獻給圣柯西莫。”《圣經舊約·以賽亞書》第7章第20節中說:“那時主必用大河外憑的剃頭刀剃去(你們以色列人的)頭發和腳上的毛,并要剃盡胡須。”靄理士認為所謂“腳上的毛”就是指男根陰毛。
在華夏文化中,腳也具有性的象征意義。《舊唐書·棣王琰傳》記載:“琰妃韋氏有過,琰怒之,不敢奏聞,乃斥干別室。寵二孺人,孺人又不相協。至十一載,孺人乃密求巫者,書符置于琰履中以求媚。”棣王李琰的一個孺人為了爭寵,將巫師書寫的符咒悄悄放在李琰的鞋中,以期得到李琰對她的寵幸。在這一巫術里,符咒作用于李琰的腳而引發其情欲,腳意味著男根,鞋則意味著女陰(至今仍有“破鞋”之語)。
趙國華《生殖崇拜文化論》中說:“今北方民間猶將鳥禽的交尾稱為‘踩蛋’。這是以‘足代表雄烏的生殖器’,以用‘足’‘踩’代表交配……至今民間仍有將雄性動物的陽物稱之為‘腳’的,如遼寧農村打種豬來給母豬配種,就是以‘腳’計價,一腳指交配一次。”他認為神話傳說中三足烏的三足是男根的象征,男根由一陰莖二睪丸組成,其數為三,故有此稱。這當然可備一說。英語中tread既有踩踏義,又有交尾義(copulate),跟漢語的“踩”相同。
配種的公豬不少方言中稱為“腳豬”。清劉省三編《躋春臺·捉南風》:“人說嫖妓無過犯,依然還是罪滔天……男子去把腳豬變,女變母豬去填還。”又同書《南鄉井》:“罪滿投生人世上,去變腳豬又行房。”配種的豬何以稱為“腳豬”?有人解釋說:“大概供食用的豬平時豢養在豬圈里,以利長膘。而公豬則并非人人豢養,一般幾百戶甚至幾千戶才養一頭,配種時要把公豬從豬主家趕到母豬的主人處,有時要走幾里路程。故公豬的腳要比菜豬的腳健壯,為了突出腳的作用,故稱為‘腳豬’。”這種解釋未免牽強,公豬一般都比母豬雄壯,不獨配種的公豬腳比母豬健壯。姜亮夫《昭通方言疏證·釋博物》云:“昭人謂牡豕為腳豬,按《說文》:‘豭,牡豕也。’豭、腳一聲之轉耳。”此說也難通達,因為不光配種的公豬叫“腳豬”,配種的公牛也叫“腳牛”。《漢語大詞典》:“腳牛:配種的公牛。”雄性的禽類也可稱“腳”。《漢語方言大詞典》:“角,后綴,用于禽類,表示雄性。閩語。福建廈門:雞角(公雞);即只鵝是角的。廣東潮州:鳥角(雄鳥)。”“腳”、“角”讀音相近,在不少方言中甚至讀音相同,所以“腳豬”有些方言中寫作“角豬”。雄性義的“角”本字應該是“腳”。面對這些語言事實,無論是配種公豬腳腿健壯說,還是豭、腳一聲之轉說,都是解釋不了的。還有人這樣解釋“腳牛”:“公牛與母牛交配時,將前腳搭在母牛身上,稱為‘搭腳’,故稱。”這也是臆想。我們認為“腳豬”、“腳牛”的腳指陽物。《金瓶梅詞話》第三十五回:“那怕蠻奴才到明日把一家子都收拾了,管人吊腳兒事!”“吊”就是“席”,與此并列的“腳”自然也是指性器。貴州桐梓話中把男孩的陰部稱為“角角兒”,便是“腳”指男根的明證。
晉語及西南官話中把盛大小便的瓦盆、尿罐稱為“腳盆”,這里的“腳”當是泛指性器。
足和腿相連,所以人們也用腿指稱男根。元關漢卿《救風塵》第一折:“這妮子是狐魅人,女妖精,纏郎君天魔祟,則他那褲兒里休猜做有腿。”清蘭皋主人《綺樓重夢》第二回:“人家生孩子,人家討老婆,與我的腿相干?”元無名氏《劉千病打獨角牛》第二折:“打倒你老子,干我腿事。”《金瓶梅詞話》第二十回:“見他房里兩個丫頭,你替他走,管你腿事!…‘腿事”猶“屌事”。《金瓶梅詞話》第二十回:“我不好罵出來的,怪火燎腿三寸貨,那個拿長鍋鑊吃了你!”第三十六回:“月娘道:‘我說你是個火燎腿行貨子!這兩三個月,你早做什么來?”’王利器主編《金瓶梅詞典》解釋說:“火燎腿三寸貨,行動慌忙不成材料的人。三寸貨,言其矮小,喻不成材。”白維國《金瓶梅詞典》解釋說:“火燎腿,形容急迫慌忙的樣子,猶如火燒著腿似的。”二位都未得確解。這里的“腿”指另根,“火燎腿”猶言“火燎烏毛”。《水滸傳》第一C四回:“段二又喊道:‘火燎鳥毛了,你每兀是不知死活!”…三寸貨”也是指男根。元無名氏《逞風流王煥百花亭》第三折:“兩軍旗鼓倒也好相當,單則三寸東西不易降。因此無心演習孫吳法,專在花柳叢中作戰場。”清李漁《肉蒲團》第十七回:“男女相交,定要這三寸東西進了皮肉,方才算得有情,不然終久是一對道路之人。”皆可為證。“火燎腿行貨子”中的“行貨子”也指男根。《金瓶梅詞話》第三回:“怎的是挨光?似如今俗呼偷情就是了。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的。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驢大行貨。”此“行貨”即指男根。“火燎腿”用來罵猴急火燎的人。男根義之“腿”也借用“頹”字。元馬致遠《耍孩兒·借馬》:“有汗時休去檐下拴,渲時休教侵著頹。”元杜仁杰《耍孩兒·莊稼不識構欄》套曲:“剛捱剛忍更待看些兒個,枉被這驢頹笑殺我。”《漢語大詞典》“腿”下收了這個義項。今天俗語中把男女之間有不正當的關系說成“有一腿”,當是來自“腿”的男根義。
腳和鞋密不可分,所以腳的性意識也遷移到鞋上。反映鞋與男根的聯系的例子如《管子·大匡》:“(齊)襄公田于貝丘,見豕彘,從者日:‘公子彭生也。’公怒日:‘彭生安敢見?’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墜于車下,傷足亡屨。反,誅屨于徒人費,不得也,鞭之見血。”作為一國之君,為丟失一只鞋子而大動肝火,嚴懲仆從,好像太不值得了。但如果明白了足和鞋在時人心目中跟男根的關系,跟命根子的神秘聯系,襄公傷足亡屨就不是一件尋常小事了。劉道超《試論禁忌習俗》指出:“鞋與人是密切接觸,與人的生命有不可分割的神秘聯系,故古人非常忌諱踩踐別人的鞋子或被別人踩踐,更忌諱丟失鞋子。因為這很可能會被敵人或妖電所獲,通過傳染的魔術置自己于死地。”這一看法基本上是正確的,只是未能揭破鞋何以會跟生命有不可分割的聯系的道理。《金瓶梅詞話》中潘金蓮丟了鞋要千方百計找回來就有傳統忌諱的因素。我國江南地區有“蹈婿鞋”的風俗,新娘下轎進夫家門時須換上新郎的鞋子走進去,這新郎的鞋很可能最初就是男根的象征。
腳的性意識也遷移到腳印上。在氏族社會里,氏族內部嚴禁發生兩性關系,為此男女之間便有種種禁忌。在美拉尼西亞的里皮斯島(Lepers)上新海布里地(NewHehrides)族的男子到了一定年齡要避免與姐妹相見,“在野外兄妹不期而遇時,她必須跑開或躲起來。男孩若在路上認出他姊妹的足印,他便不再順那條路走”。不少民族當中男子與岳母之間存在著防范亂倫的種種禁忌。“在Port Patleson的VanvaLaua,男人在其丈母娘的足跡未被潮水沖去之前便不敢走向同一個海灘。”(弗洛伊德:《圖騰與禁忌》)男子怕犯性禁忌而不敢踩在女子的腳印上,則腳印在人們的意識中有性的含義是可以推斷的。
佛經上常說佛跡有蓮花,步步生金蓮。如東漢時譯的《大方便佛報恩經》卷三中說,佛母摩耶為一母鹿所生,“年至十四,其父愛念,常使宿火不斷絕。忽于一日心不謹慎,便使火滅。其父苦責數已,語其女言:‘……北窟有火,汝可往取。’爾時鹿女即隨父教,往詣北窟,步步舉足,皆生蓮華。”后嫁波羅奈王,生子五百,皆使出家,修成辟支佛道。《大唐西域記》卷七的《千佛本生故事》與此大同小異:“昔有仙人,隱居巖谷,仲春之日,鼓濯清流,麇鹿隨飲,感生女子,姿貌過人,唯腳似鹿。仙人見已,收而養焉。其后求火,至余仙廬,足所履地,跡有蓮華。”后被梵豫王迎娶,“生一蓮花,花有千葉,葉坐一子。余婦誣罔,成稱不祥,投殑伽河(按:梵語Ganga的音譯,即印度恒河),隨波泛濫”。眾所周知,蓮花在古代印度是女陰的象征,上引故事中“跡有蓮華”的鹿女生子五百、生子千人,也說明了蓮花與生殖崇拜的關系。華夏民族也有用蓮花喻指女陰及女性的習慣。王寧宇、黨榮華在《陜西民間蓮族藝術內涵初探》一文中說,陜西民間常用蓮花象征女陰,辦婚事時新房、花轎、婚服上布滿“蓮生子”的紋飾,常有嬰兒坐臥于蓮花中心的圖案,表示對女陰生子的渴求。文中還介紹了大量用蓮花象征女性(女陰)的民間美術作品。古代詩歌中也有不少用蓮比喻女性的例子。如六朝民歌《讀曲歌》:“千葉紅芙蓉,照灼綠水邊。余花任郎摘,慎莫罷儂蓮。”《子夜歌》:“高山種芙蓉,復經黃蘗塢。果得一蓮時,流離嬰辛苦。”因此,說佛跡生蓮花實際上是視佛跡為女陰。《南史·齊本紀下·廢帝東昏侯》載,東昏侯蕭寶卷在宮中“鑿金為蓮華以貼地,令潘妃行其上,日:‘此步步生蓮華也。”’潘妃行走于蓮花之上是為了祈求生子。鑿金為蓮花的行為固然是佛經故事的影響,但踩著蓮花行走的做法不能不說是履跡生子傳說的啟示,所以潘妃的“履蓮”行為應該說是中國傳統文化與佛教文化相互融合嫁接而開出的奇花。
由于腳印有性的意味,所以男女都有迷戀對方腳印的心理。《西廂記》第一本第一折中張生初見鶯鶯時說:“休說那模樣兒,只那一對小腳兒,價值百鎰之金。”寺僧法聰問他:“偌遠地,他在那壁,你在這壁,系著長裙兒,你便怎知他腳兒小?”張生唱道:“若不是襯殘紅芳徑軟,怎顯得步香塵底樣兒淺。且休題眼角兒留情處,只這腳蹤兒將心事傳。”“底樣兒”、“腳蹤兒”都是指腳印。張生從腳印想象到小腳,從腳印端詳出女子的心事,這腳印無疑是飽含了“色”的魅力,要不怎么會“風魔了張解元”,使他“意馬心猿”呢?若斯說:“在有關性的傳說故事中,甚至連腳印都有著陽具的標記。印第安入尼族(zumiIndian)婦女在丈夫離家外出時把留有丈夫的腳印的泥土放在自己睡覺的地方,她們相傳這樣做能平息她們的丈夫們的性沖動,并保證丈夫們的忠誠。”澳洲的土人認為足跡代表男根。南斯拉夫的少女遇到其心愛的人走過時留下的腳印,便將這塊帶著印記的土挖去放在花盆中,再種上一棵萬年菊,以使她心愛的人像萬年菊一樣永不凋謝。這腳印大約也有幾分男根的意味。社會上流行的《周公解夢》一書中說,年輕女孩夢見腳印,就要小心貞操可能會被奪走,要保護好自己。這腳印也是男根的象征。
結合腳印在古代文化中的民俗觀念,我認為棺蓋上的紅色腳印應該是悼滑的兒子所留,是入殮時特意印上去的。腳印在這里有兩層意義。一是象征死者的根苗在人間繼續存在,死者的陰魂到祖先跟前去報到時可以以此為證,向祖先表明沒有斷子絕孫,祖先可以世代享受祭祀。二是作為死者與子孫相認的憑證,便于子孫與死者溝通,便于死者保佑子孫。腳印的這兩層含義都源于足的男根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