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淳的祠山大帝信仰與治水活動

一、祠山火帝與祠山信仰

祠山大帝是長江中下游地區最具有代表性的治水神，祠山信仰是以崇拜和祭祀祠山大帝為中心的民俗信仲活動。其流傳地區主要在皖東南、蘇南、浙北一帶。其大致范圍包括皖南的蕪湖、宣城，蘇南的南京(主要是高淳、溧水)、常州、無錫、蘇州，浙北的湖州等地。在信仰方面，以江蘇高淳最為突出。

據方志記載，祠山大帝姓張名渤，其先祖是大禹治水時的助手，他的主要業績是化身豬龍開鑿一條運河，從浙江長興經南漪湖，直達長江。后因夫人無意撞破他的變身，導致功業未竟，遁走歸隱于安徽廣德縣橫山。

由于祠山大帝的主要功績與冶水有關，故被稱為“禹后一人”。因功德隆厚，后世遂表廣德橫山為其祠，故民間稱之為祠山大帝、祠山菩薩。祠山大帝在歷代都有封禪，是受到朝廷認可、官方祭祀的神靈。唐玄宗時，因祈雨應驗，被封為水部員外郎，南唐時又被封為廣德王。南宋嘉泰元年(1201年)，朝廷敕封他為八字真君，俗稱祠山大帝。明初朝廷在南京雞鳴山設祠山廣惠廟，每年二月十八日遣太常寺官祭，為南京十廟之一。江南一帶遍立祠山神廟，一般稱為張王廟或祠山廣惠行廟。

人們很容易將祠山大帝的神話與大禹化身為熊治水被夫人撞破的神話聯系起來，兩者有較大的雷同成分，其中都涉及圖騰和禁忌問題。一種可能是祠山神話產生的時間較晚，脫胎于大禹神話；另一種可能是兩者同出于上古時代，而祠山信仰由于一直沒有得到民間流傳而呈弱勢狀態，在流傳過程中不免受到強勢的大禹神話的影響。雖然祠山的事跡見于記載的歷史很短，但仍然不能排除祠山信仲源于上古吳地區的神靈崇拜的可能：這一地區的文明發端甚早，也是世界上最早馴化豬的地點之一。

從祠山被官方承認的過程我們可以發現，祠山大帝地位的逐漸提高是與唐以來中國的政治、經濟重心逐漸南移同步的。祠山在南宋被封帝，其祭祀在明代達到頂點，兩朝建都都在這一地區附近，絕非巧合，可以理解為當地文化對中央政府影響的加深和中央政府對于京畿地方文化的認同與安撫。

二、高淳治水歷史及其與祠山信仰的關系

在高淳的民俗信仰中，祠山大帝是地位極為突出的主體神靈，高淳境內遍布大大小小的祠山廟，其中薛城鄉等處有較大的祠山廟，在椏溪鎮的椏溪村、觀溪村、西舍村等處也都建有大小不一的祠山廟。高淳的祠山祭祀禮儀以椏溪鎮最為隆重，并已經于2007年以“南京祭祠山大帝”為名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同時，距高淳東壩僅15公里之遙的溧陽劉家邊的“跳祠山”民間舞蹈也在積極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

與祠山祖庭所在地廣德以及周邊其他流行祠山信仰的地區相比，高淳民間的祠山信仰文化顯得相當活躍，極為突出。那么高淳的祠山信仰何以如此興盛?可以說這與高淳綿延不絕的治水活動密不可分。兩千多年來，高淳一直是皖南、蘇南、浙北冶水的重要區域，尤其是明代以來持續不斷的抗洪救災活動對當地的祠山信仰起到了相當程度的強化作用。而這一切又都是和高淳特殊的地理環境分不開的。

如圖1所示，祠山信仰的中心地區今天分屬長江、太湖兩個流域。該地區西南部是皖南山地、丘陵，長江沿西南、東北向穿過，在西部有青弋江、水陽江等支流匯入長江，越過中部一連串的低山殘丘，向東是太湖區域的碟形凹地。在長江與太湖之間的低洼處有一系列的湖泊，兩個流域之間有胥溪河連接，今天流域之間仍可通過高淳的下壩船閘行船。

今天的高淳附近有三個較大的湖泊(石臼湖、固城湖、南漪湖)和三條江河(長江及其支流青弋江、水陽江)，胥溪河一線是三江水東去太湖的必經之地，高淳正當水口要沖。高淳縣治所在地淳溪鎮緊靠固城湖的北岸，處在石臼湖與固城湖之間的狹窄陸地上。明代為了防洪的需要在胥溪河上筑東壩，成為兩個流域的分水嶺。

在明代加高東壩之前，高淳一帶的冶水活動以疏浚運河、溝通水運為主。這一帶人民的生產生活方式自上古以來都與水有著重要關系，他們以魚、米為食，以行舟為主要交通方式。早在良渚文化時期，這里就有稻作農業活動了。同時，文獻記載和地理資料表明，上古時代，長江曾有一條分支在今南京以南，經宜興注太湖人海，被稱為中江。據考證，中江故道與胥溪河的位置大體重合，因此胥溪河很有可能是利用中江故道加以疏浚而成的。中江故道一帶地勢低緩，自上古起就有人類在中江沿岸生活，可以推測他們利用中江作為交通通道從太湖一帶向西推進?？脊抛C據表明，高淳一帶正是良渚文化分布區域的西端。

宜興高淳蕪湖一線的胥溪河是兩個流域重要的水上通道，也是太湖流域的文化向西滲透的重要孔道，高淳正好位于這一通道的地形節點上。在筑東壩之前的數千年中，在以水運為主要交通方式的古吳地區，這一通道的地位尤其顯得重要，它的存在大大促進了這一地區東西向的物資文化交流。即使在今天，高淳一帶的語言風俗也與蘇州、無錫相近而與南京相遠；在語言上高淳屬于吳語區的西北界并保留了較多的古吳語成分。

在今石臼湖、固城湖的西側、當徐以南的水網地帶，古代曾是一個大湖，叫做丹陽湖。丹陽湖因在丹陽郡而得名，是胥溪河一線的西端，也是這一東西水上交通網的重要組成部分。三國時期，周瑜曾在丹陽湖操練水軍，到了唐代，丹陽湖水域面積尚相當廣大，西接當涂青山。南宋以來，由于開發和南遷造成的人口壓力等原因，圍湖造田的活動大規模展開，丹陽湖日漸消退，逐漸被分割成為水網稻田。

由于宋代以來對丹陽湖等湖泊的圍墾活動加劇，造成了江河洪水調節能力的不斷下降，加上植被被破壞、水土流失等因素，導致青弋江、水陽江入江水口淤塞，洪水問題越來越嚴重。而對東部太湖的日漸圍墾開發，導致太湖深度變淺，對洪水的容納能力持續下降。每年夏季山洪下瀉，長江水漲，水流東泄的需求強勁，對太湖流域的魚米之鄉構成重大威脅。如在高淳不予限制地向東行洪，則蘇南富庶之區必將成為魚鱉天堂。蘇州有民謠說：“固城湖邊東壩倒，北寺塔上飄稻草?！睆闹锌梢娨话摺４罅看迩f和圩田的興起使得人們對水利活動的要求越來越高，而祠山信仰也隨著南宋以來這一流域的人煙越來越稠密，圍墾造田活動愈演愈盛而愈加興旺，祠山神在官方和民間的地位也在同步提高。

從圖2可以看出，在防洪抗洪和水運交通方面，高淳歷來都處于這一地區的中心位置，高淳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高淳和冶水活動緊密聯系在一起。高淳，依水成鎮，一部高淳的歷史就是一部區域治水史。對治水神祠山大帝的信仰淵源于這塊土地上的人民自上古以來綿延不絕的冶水活動，并在治水中不斷得到強化。兩干五百年的治水史，尤其是近六百年來的抗洪史，使礙祠山信仰在治水實踐中不斷被強化，成為高淳周邊地區的主流信仲，同時也是區域治水史與冶水精神的象征，這是很值得珍視的文化遺產。祠山大帝，一位神話中的治水英雄，千百年來治水活動的化身，從這個意義上講他被稱為“禹后一人”是恰如其分的。

三、高淳有關祠山大帝的民俗活動

在高淳，較大的祠山廟每年都舉行俗稱“出菩薩”的迎神賽會活動，一般安排在神誕日、重大的節日以及祈禱活動中?！俺銎兴_”活動路線大致是從神廟出發，沿主要街道巡游，再返回神廟?！俺銎兴_”首先要確定各色儀仗以及扮演者，參與人員都經過嚴格挑選，一般的標準是家聲好，父母子女俱全。扮祠山大帝神是莫大的榮譽，標準就更加嚴格，競爭也很激烈。祠山大帝是治水神，故用黑面黑袍。穿戴和所有儀仗都準備完畢后，在吉日的上午由德高望重的父老到祠山大帝面前請行，一般以敬獻雞血酒的方式進行。而后主神起駕，游行隊伍穿越大街小巷，各色人等蜂擁圍觀，熱鬧非凡。對于大型的廟會來說，神靈游行表演之后，廟會和各種娛神、娛人的活動才全面展開，熱鬧的場面一直要持續好幾天。

在祠山賽會中，主神由一位成年男子扮演，其中最有特色的道具是“魁頭”(圖4)。“魁頭”即面具，一般為木制，上有天冠。天冠以上是一個一米多高的大插屏，上面層疊排列令箭狀的金漆木牌，木牌間布滿各種小型神像，分為上下數層。以薛城祠山大帝“魁頭”為例，最上方是祠山大帝并左右兩個手執障扇的侍女；下一層是金童玉女護持觀音和福、祿、壽三星，共六位；第三層是唐僧師徒、濟公和尚、鐘馗等六位；第四層是八仙；第五層是三國人物劉、關、張及孔明等人；最下面一層是土地公、土地婆、判官等。所模擬的是主神祠山大帝在天界云端受到眾神拱衛、尊崇的情形。插屏正中有一塊牌位，寫明主神的尊號。這樣的一套“魁頭”約有數十斤重，通常通過金屬制的支架使之均勻地分布在扮演者的肩膀上。

高淳以祭祀祠山大帝為主題的廟會數薛城花臺會最為有名(圖3)。花臺會的主題雖說是祀神，但像一般的民間廟會一樣，它已經演化為娛樂和交流活動。每逢會期，薛城人便搭起巨大的彩繪舞臺——即俗稱的花臺，聘請劇團連唱幾天的大戲，遠近村民都趕來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