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譴論、搶劫、暴力、瘋狂,這些都是從前人類面對災難時的第一反應。
人類歷史上同這次日本地震最相似的災難,發生在1755年的里斯本。
1255年,里斯本成為葡萄牙帝國的首都,15世紀末是里斯本最繁榮興盛的時期,當時葡萄牙航海探險家們的足跡遍及亞洲、非洲及南美洲。但是1755年11月1日里斯本發生的大地震,使得葡萄牙首都500年的榮耀瞬間消失不見。
現在的地質學家估計那次地震的規模達到里氏9級,是迄今歐洲最大的地震。震中雖然在距里斯本城幾十公里的大西洋海底,但這次地震引起的海嘯近30米高,襲擊了里斯本海岸,使得城內接近1/5的人口死亡,總數達7萬,2/3的市區被摧毀,重建里斯本花費了葡萄牙30%-50%的GDP。
3月11日日本發生的地震和海嘯,在某種程度上正是里斯本地震和海嘯的一次重演。里氏9級的地震是日本歷史上最高的震級,威力相當于3萬顆廣島原子彈。緊隨大地震而來的是席卷城鎮的大海浪,冰冷的海水瘋狂地涌上來,將震后的斷壁殘垣往內陸沖了好幾公里,那些年紀太大、動作太慢而沒有及時爬上高地的老人大多喪命。在一些城鎮,一半以上的人口都葬身海水。
但對比這兩次災難,我們發現人類對災難的認識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
“天譴論”逐漸退場
里斯本地震讓歐洲知識分子對上帝的仁愛產生了廣泛的懷疑,也因為人類的努力在大自然面前的蒼白無力而充滿恐懼。
“地皮在他們腳底下發抖了。海水漲了上來,淹了海口。把所有拋錨著的船打得粉碎。火焰與灰燼的龍卷風蓋住了街道與公共的地方;屋子往下坍,屋頂一片片飛下地來,地面裂成了窟窿,3萬男女老小居民全壓了一個稀爛。”這是伏爾泰在小說《老實人》中描述的里斯本地震。
小說中描寫了地震之后,一個水手野蠻下流的表現,可能會令現代人覺得匪夷所思:那水手往火堆里跑,拼死想發財,撿到了錢就往身上揣。有了錢他就換酒喝,喝個胡醉,睡飽了醒來就找女人,在爛房子的灰堆里湊在死透的、尚未死透的“尸體”中間尋快活。
小說中那些“國內的賢能”們為了預防震災再來,要給人民一個“異端審判”。他們認為用慢火燒死少數活人,同時舉行盛典,是防止地震的一個最靈驗的手段。
中國傳統文化喜歡將天災視為天譴,皇帝們常常要在天災后舉行“檢討儀式”,祈求蒼天原諒他的過失、保佑萬民。基督教文化也要檢討自身行為。《圣經》中記載,耶穌說:“你們以為這些加利利人比眾加利利人更有罪,所以受這害嗎?我告訴你們,不是的。你們若不悔改,都要如此滅亡。從前西羅亞樓倒塌了,壓死18個人,你們以為那些人比一切住在耶路撒冷的人更有罪嗎?我告訴你們,不是的。你們若不悔改,都要如此滅亡。”
1755年的地震后,天譴說遭到了啟蒙思想家們的質疑:伏爾泰在地震發生后第二年就寫了長詩《里斯本災難哀歌:檢視“一切都很好”這格言》。在詩中,他質疑天譴論:
你會認為他們的死是罪有應得嗎?
那被抱在母親的胸前,流著血的嬰兒,
你能說他們有什么罪過嗎?
難道在這坍塌的里斯本,
你能找到比花天酒地的巴黎更多的罪孽?
比起崇尚奢靡的倫敦,
里斯本的放蕩豈敢媲美?
但大地吞噬了里斯本;
法蘭西的輕狂兒女們
還延續著無度的宴飲,跳著瘋狂的舞蹈。
2005年新奧爾良遭遇颶風襲擊后,市長雷·納金說,上帝顯然因為美國入侵伊拉克而對美國發怒了,或者因為黑人沒有照顧好自己而對黑人發怒了。但是總體上來看,在書本和官方的報告中,卡特里娜的悲劇成了對政客、貧窮和豆腐渣工程的譴責。天譴說很難再進入社會主流了。
這次,除了石原慎太郎等極少數人將日本地震歸為“天譴”之外,大多數人都把關注的焦點放在了地震給日本帶來的損失上。現代人已經不再對人類的發展模式做出徹底的反思了。
樂觀的一面
1761年,倫敦接連發生兩次地震,第一次地震發生在2月8日,地震造成的損失不算太大,只是把幾戶人家的煙囪給震倒了;第二次發生在3月8日。間隔恰好一個月,這樣的巧合于是給了人們一個印象:第三次地震會在4月8日到來。
于是,倫敦人紛紛想方設法移居他處,以躲避不可測的劫難。隨著那個可怕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緊張的氣氛也越來越濃重。“最后”的日期越來越近了,就連那些一星期前還對預言嘲諷不已的人,也顧不得什么臉面,趕緊收拾起包袱追著避難人群落荒而逃。無數倫敦市民急匆匆地離開城市去幾十公里外的村莊避難,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倫敦的毀滅。結果當然是一場虛驚。
這段記載出現在19世紀英國作家查爾斯-麥凱寫的《人類愚昧瘋狂趣史》中,如果說人類在災難面前有什么進步的話,那就是不會這么愚昧而瘋狂了,而且對災難中人類行為學的認識也日益深入。
1920年英國出版了《大災難與社會變化》一書,這是人類第一次對一場災難中人類的行為作出系統的分析。書中寫道:災難降臨之后,生命變得好像熔化的金屬。舊習慣崩潰,而不穩定性支配著一切。
此后對災難中人類行為的研究便沉寂了。后來,隨著冷戰的陰影籠罩,人們在核威脅下應該如何應對這樣的新憂慮不斷產生,又使這個問題重新回到研究者的視野。蘇聯解體之后,對災難中人類行為的研究再次沉寂。直到2001年9月11日之后,美國對災難中人類行為的研究才再次活躍起來。如今,英國有悠久的火災研究中心,而以色列以對創傷心理學和反恐行動的研究著稱。
現代學者發現,不管在哪種類型的災難中,我們都大致經歷三個階段:第一個是否認、不相信的階段,這種延遲有可能是致命的。《消防車》雜志2002年的一篇文章中寫道:“實際火災中人類的行為與恐慌游戲中的有點不同,常規的反應是昏昏欲睡式的。火災中人們常常表現冷淡,拒絕面對現實或者拖拖拉拉地應對。”
研究近900個世貿大廈慘劇幸存者的訪談,你會發現,世貿大廈的幸存者在奔向樓梯之前,平均會等待6分鐘,有些人甚至等了45分鐘。當災難降臨,我們似乎要強迫自己相信一切正常。
一旦通過了否認階段的最初打擊,我們將轉向沉思——逃生反應弧的第二階段。我們變成了有認知缺陷的超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人身上的血管會收縮,血壓升高,心跳加快,我們的肌肉緊繃,隨時準備行動,我們的身體會分泌天然止痛藥,但我們的推理和感知周圍環境的能力卻退化了。哪怕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像如何穿上救生衣或解開安全帶之類都辦不到,甚至有些人會暫時失明,而大小便失禁的情況非常常見。
最后來到第三階段:決定性時刻。我們已經接受處于危險中的事實,對于我們的選擇也已經深思熟慮過,要采取行動了,但結果如何只能靠運氣。
正如美國學者埃德-斯基德莫爾所言:“當災難降臨時,無論人類如何努力,一切都掌握在大自然的手中。”天災的出現沒有辦法用理性徹底解釋,不過,活著的人們也應該看到樂觀的一面:一場天災,可以引發出人類巨大的同情心、合己為人的愛心、救人的無比勇氣和不問回報的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