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幾百萬種化合物的初試甄選到最終一種藥物的成功,歷時12~15年,耗資8億~10億美元,這是在過去25年里世界上每一種新藥背后的代價。
自從生完孩子后,偏頭痛就找上了我,每月定期報到。中醫說是因為不好好“坐月子”、生完孩子就喝冰水、洗頭洗澡、一周后滿大街亂跑所致;美國醫生說是生產后體內荷爾蒙變化,沒啥大不了,手起筆落開了張處方讓我去買頭痛藥。
一般治療頭疼腦熱的如阿司匹林、泰諾等花幾美元到處可以買到,但專治偏頭疼的“舒馬曲坦”藥效強烈,必須有醫生處方和簽名蓋章。藥房照“章”辦事,給了我9次的劑量,共18顆藥丸。
《世界博覽》特約記者有醫療保險,只交了10美元(1美元約合6.5元人民幣)手續費?;氐郊覠o意間瞥了眼藥費單,發現保險公司支付的藥價是135美元,也就是每次服用兩小片要15美元。我這才體會到在美國看病貴、買藥也貴,一下好奇心高漲,想弄明白這昂貴的藥費所為何來。
正好我所居住的地區是當之無愧的“藥都”,強生(J&J)、默沙東(Merck)、羅氏(Roche)、諾華(Novartis)、輝瑞(Pfizer)……全世界著名的制藥公司基本都在新澤西的這個區安營扎寨,我也得以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臨床新藥百萬挑一
首先讓我驚嘆的是這些制藥公司規模之宏大,動輒占地成千上萬畝,即便經濟危機時期裁員頻繁,每家公司仍保留好幾萬員工。雖說是制藥公司,但其中光IT部門就有上千人,抵得上一家獨立公司。另外還有專門學材料科學的研究產品包裝、機械工程的負責各種機器設備、畜牧專家伺候鼠兔猴做動物試驗、龐大的律師組織應對各種病患訴訟……所有這些專業人才和負責后勤運輸、餐飲補給的工人一起,建立了牢固的后方陣地,為那些奮戰在實驗室里的科學家服務。
那些第一線的化學家、生物學家、藥理學家全都是名校畢業的博士或博士后。制藥公司里有句玩笑話:碩士生在實驗室就是刷瓶子的。這些著名制藥公司連帶著我們地區成了全美平均學歷最高、擁有博士最多的地方。
所以我得出的第一個結論就是難怪藥貴:這么多人,而且是這么多高學歷高薪資的人,都靠這點小藥片過活,藥價能不貴么?但第二個問題隨即而來,制藥有多復雜?需要這么多人力物力嗎?為此我專門走訪了世界著名制藥公司的資深藥物學家,上了制藥掃盲的第一課。
藥物的制作一般經過三個步驟。當科學家決定研發醫治某種疾病的藥物時,首先會對千百萬種化合物進行甄別篩選,根據不同的發病機理選出有治療特效的先導化合物。再進一步進行化學合成,強化它的正面藥性,減少負作用,并設計出無數針對f生極強的樣板試驗,測試這種化合物對疾病治愈的有效性是多少,同時也要研究它所產生的預期之外的不良副作用。
除了正反兩方面的效用,科學家還要研究人體對此化合物的吸收效應、代謝作用、藥物利用度等等。在對千百萬種化合物進行甄別篩選后,他們一般會從中選出幾百種化合物,進行合成處理,作為預選藥物進入研發的第二階段,即“臨床前測試”。
所謂臨床前測試,就是在實驗室內以及動物身上進行各項藥物指標的測試。最后從進入這一階段的幾百種候選化合物中,選出幾十個進入第三階段,即臨床試驗。第一階段的研發一般耗時三年,而臨床前測試則要三四年的時間。
臨床試驗的第一步是招募幾十個健康的人試藥,以確定藥物是安全無害的,同時采集數據為下一步試驗做準備。這一步驟一般歷時一兩年。
如果藥物能通過“安檢”,接下來就是征集幾百個病人進行測試,在每個病人身上采集200~300種數據,分析藥物對不同程度的病人的療效,確保藥物對病人無巨大副作用,同時研定用藥量。這一步驟一般歷時兩年,如果結果理想,第三步就是征集上千名病人試用該藥,深入廣泛地測試有效性和安全性,進行風險評估,這一步驟一般歷時三四年。
在進入臨床試驗的幾十種藥物中,如果一切順利,會有一種藥物,在經過這從頭到尾的千錘百煉后,闖過重重關卡,登場亮相。制藥三步驟中,臨床試驗耗資最大:參加試驗的病患和健康人要領取經濟報酬,在長達六七年的臨床期里,醫護人員要全程跟蹤采集數據,為此制藥公司必須付給協作醫院可觀的費用。
在整個過程中,政府監察也是重要環節。臨床前測試結束后,公司必須向美國食品和藥品監督局(FDA)遞交“新藥試用申請報告”,詳細羅列該藥的動物試驗數據,提交人體試驗的步驟并預測人體試驗結果。獲得藥管局批準,臨床試驗方可進行。
與此同時,該公司也獲得了該藥的專利權,一般為期17~20年。如果臨床效果理想,公司將向食品和藥品監督局遞交新藥上市申請。該申請包含十幾年來所有的研究數據,打印出來可以裝一卡車。官方會組織專家學者經過約半年時間的論證,認同后新藥便可上市。
從最初幾百萬種化合物的初試甄選到最終一種藥物的問世,歷時12~15年,耗資8億~10億美元,這是在過去25年里世界上每一種新藥背后的代價。
新藥研發“嫌貧愛富”
但有的時候,百萬里挑一的幸運卻不會降臨。輝瑞公司從1990年開始研究降低膽固醇、防治心臟病的新藥“托徹普”,在1999年完成臨床前測試,獲得專利并進入臨床試驗期,結果發現副作用巨大,不得不于2006年徹底宣告失敗。歷時16年、10億美元的投入,眾多科研人員的年華和才智,就這樣付諸東流。
即便新藥可以上市,由于已經過了漫長的臨床期及申報等候,距離專利生效之日已經過了許多年,剩下的專利期不過10年左右。也就是說,制藥公司必須在10年左右的時間里收回前期所有的投入。
比如治我偏頭疼的舒馬曲坦,由葛蘭素史克(GlaxoSraithKline)公司研發并壟斷市場10年之久。但此專利于2009年在美國作廢,其它廠家生產的藥價格立刻由原來的2粒15美元降為2粒2美元,葛蘭素史克實際上再也無法從此藥中獲利。
諾華公司研發的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特效藥格列衛(Gleevec),于1996獲得專利,經過5年臨床試驗后于2001年上市,一個月的劑量在美國賣3100美元,中國市場價2.4萬人民幣一盒。該藥專利原定于2013年5月到期。印度一些制藥公司無視國際專利,利用本國強制法律生產廉價格列衛,諾華和它們的官司打得沸沸揚揚。
格列衛價格高得離譜,是因為該藥的研發成本也高得離譜。制藥公司每年的銷售額扣除廣告宣傳、運輸及制造成本等開銷后,必須有幾億美元的盈利。也就是說首先藥價要足夠高,其次買藥的病患要足夠多,公司才能收回之前十幾年的投資。但白血病患者畢竟比心血管病患者少得多,該藥的銷量不會太大,這也就是格列衛單價高的原因。
這也從側面解釋了為什么醫治罕見疾病的藥物都很貴——購買人群少,公司研制這些藥根本收不回成本。同理,艾滋病藥物的研發一直難有重大突破,原因是雖然患者人數眾多,但絕大多數生活在非洲,窮得連飯都吃不上,更別說花錢買藥了。沒有大批購藥患者,公司很難投入人力物力研發艾滋藥物。而另一方面,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不僅患者多,而且屬于“富貴病”,多發于富裕地區,患者有錢購藥,這類藥物的研發也就十分活躍。
價高不單是藥企的責任
藥物上市后,制藥公司也并非高枕無憂、等著數錢,而是要定期向藥管局遞送跟蹤數據,報告療效。默沙東研發的關節消炎止痛藥“萬絡”于1999年批準上市,每年銷售額高達25億美元。但好景不長,才享受了5年的專利壟斷,就發現有1.7%的患者因服用該藥引發心臟病。公司于2004年主動將藥撤出市場,最后默沙東還得賠償48.5億美元。
不過也有制藥公司撿到了“天上掉下的餡餅”:輝瑞于上世紀90年代致力于一種治療心絞痛的藥物研究,好不容易闖過甄別篩選和臨床前測試兩個步驟,進入臨床試驗階段。但這最后一步,也是投資最大的一步,卻沒有帶來預期的效果。該藥對心絞痛療效甚微。就在巨大的研制投入即將付諸東流之際,男性病患紛紛報告該藥治不好心病卻能治下半身的病,讓他們一展雄風重獲“性”福。輝瑞立刻改弦易轍,調整研究方向,新藥于1997年通過批準隆重上市。這就是聞名于世的“偉哥”(Vigra,萬艾可)。
制藥業的特點就是進入生產期后用幾種化合物壓制藥片,成本比一件衣服都低,昂貴的是在獲得生產權之前十幾年的研發投入。如果沒有專利保護,所有廠商都坐等配方造藥,誰又會冒著巨大風險,投入海量人力物力,奮斗十幾年去辛苦研究發明配方?監管則更不能放松,否則大量“三鹿牌”藥品和“包治百病”卻一病不愈的萬金油充斥市場,害人騙錢。
盡管許多發展中國家的病人難求一藥,但制藥公司把利益放在首位其實并不意外。一些歐美制藥公司也有對其他國家的慈善援助計劃,例如我曾經任職過的一家世界著名制藥公司,受卡特基金會及世衛組織之托,開展了對河盲癥藥物的研發。公司于上世紀80年代初成功地生產出有效遏制河盲病菌活動的藥物,從1987年起,公司宣布將這種藥物免費發放給拉丁美洲和非洲那些“最需要它、但卻買不起的人們”。
上文提到的諾華藥物格列衛,在全球也有稱為“GIPAP”的援助計劃,旨在幫助發展中國家的患者獲得免費藥物。據我所知,“GIPAP項目”經本地慈善組織管理后,在中國的實施“獨具特色”:患者需每年自費購藥三個月,再經過嚴格的經濟審核后才能獲得九個月的贈藥,每年費用高達7.2萬元,“援助”一詞徒有虛名。
但藥價的構成涉及到藥物研發、成本、專利權、醫療保險、政府控制等多重因素,如果單單責備藥企或專利法,難免有失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