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多國軍隊干涉利比亞或許是出于善念。但如果后果造成難以收拾的爛攤子。誰來負責?
穆阿邁爾·卡扎菲上校是個兼有政治熱情和不切實際奇想的神人。青年時,他曾一本正經地告訴自己的偶像納賽爾:美蘇兩大國對阿拉伯世界指手畫腳,無非是仗著核大棒的威力,倘若能從哪里弄到一顆原子彈,則大事可舉。
話雖不錯,可誰會給他原子彈呢?他馬上飛到某東亞國家,請該國領導人賣一兩件核武器給阿拉伯兄弟。當時該國領導人聞之大驚,趕緊表示:我們一貫主張獨立自主研究核能的利用,阿拉伯兄弟要搞,我們自當支持;不過買原子彈,這個真不行。卡扎菲遂悻悻而歸。
倘此事為真,我們對卡扎菲上校的認識,自當更深一層:他對核武器在阿以關系乃至阿拉伯世界與兩大國博弈中的價值,可謂洞察透徹;日后利比亞和巴基斯坦、朝鮮、伊朗等國聯系緊密,大搞核開發,自是出于此種動機。就是原子彈沒真造出來,2003年一表態“棄核”,也爭得不少現實的政治利益。
又比如此次國內政爭,他知道自己不是選舉所出,在現存的合法性框架內也搞不清位置,只有玉石俱焚、調軍隊上陣彈壓了。但諸如“買個原子彈”和招募雇傭兵“收拾”反對派(當然,這件事真實性待考)之類把戲,又證明此人對現行的政治運作規則太不分四六,很是矛盾。
但矛盾又何止他一人?
3月1日聯大會議決定取消利比亞在人權理事會的成員資格時,用的是這樣的口吻:“中東和北非的民眾正在要求新的民主權利與自由,國際社會對此應予以堅定支持。”(潘基文語)
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利比亞隨之淪為國際政治中的客體呢?所謂“國際社會”,是包括了同樣身為聯合國成員國之一的利比亞,還是僅指五個常任理事國,或者專指提出取消利比亞資格決議草案的博茨瓦納、加蓬、約旦諸國呢?
媒體與政府對“奧德賽黎明”行動的反應,再度構成了矛盾對比:一邊是媒體大著嗓門吆喝“打擊卡扎菲是正當的、是一項讓世界團結起來的事業”,一邊是各國政府遮遮掩掩,對“奧德賽黎明”的前進及限度避而不談,只宣稱這是執行安理會決議。
站在美國的角度,這種掩飾是可理解的:奧巴馬政府“回歸亞洲”的地緣政治轉向方興未艾,中東就四面起火,在可調用的戰略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美國當然愿意只作協調者和調度者,讓具有更多直接利益的歐洲國家承擔收拾殘局之類成本更高的責任。
而法國藉此一戰,足以將歐洲債務危機以來一直為德國所把持的歐盟話語權扳過不少,但法國自身不可能也無意于搞一場長期的單方面軍事行動。大家都不希望卡扎菲這個不討人喜歡又可能危及地區權勢分布和區域穩定的角色再鬧騰下去(這一點倒不直接和石油利益掛鉤),但大家又各有各的打算,總是欲說還休。
如聯合國這般的現代國際組織,總是試圖以帶有純法學外殼的、形式化的“中立”表態來掩飾其作為政治機構和政治行為的決斷色彩,而這種政治性明明是不可或缺也不必要隱瞞的。設立禁飛區、援助利比亞反對派是一個政治決定,用的卻是“支持人權、社會進步與提高民眾生活標準”的旗號;將來利比亞的殘局倘若除治不好,是不是又可以援引同一段講話里“變革必須來自內部”的短語,讓“人民”自生自滅呢?
這不是少數幾個大國玩弄兩面手法和雙重標準,而是以聯合國為代表的既存國際政治實體維護和擴大權勢的本來趨勢,是某種現代政治潮流。政治決斷的雅努斯蒙起一張表情鮮明的臉,把另一張“中立”、“公正”而毫無表情的面孔放到最大,回避對最終目標的公開表述。
長此以往,干涉就不再叫干涉了,叫“干預”;空襲也不是空襲,只是“為建立禁飛區作準備”。至于“戰爭”、“入侵”這類政治性過于突兀的詞語,怕是都不能用了,只得效法東瀛某國對于歷史問題的描述,叫作“進出”。
可惜“反三俗”大業未竣,格調不高的人,難免由“進出”聯想到“姿勢再多不過一進一出”。后頭這半句,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