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正義\\反思,讓自由更近一點

早前，張鳴總說：“我只是一介教書匠，僅此而已”。他是中國人民大學政治學系的教授。后來，當漸漸走進公眾視野，他這么描述自己：“這些年來，我似乎被裂成兩段，一段大頭，每日泡在從晚清到民國這段歷史中閱讀，爬梳和寫作，出產一點非驢非馬的文字；一段是小頭，經常給各種報紙寫一點令某些大人物不愉快的時評。前者貌似學者，后者貌似媒體人，其實兩者都不是，時常遭遇尷尬。”

張鳴被公眾“盯上”，始于2007年的那一場關于“大學官僚化”的風波。這場風波后來被評為2007年知識界、教育界的十大事件之一，被推向最熱烈的社會討論。而張鳴也成了反“官僚化”的代表人物。此后，紛至沓來的專欄約稿、出版社約稿、講座邀請、媒體采訪把張鳴團團圍住，越來越多公眾愿意為他的深入、犀利、毫不矯飾、正義買單。

然而，張鳴真正走入我的視野，從他寫的《北洋裂變：軍閥與五四》這本書開始。張鳴花了4年時間完成此書，于2010年出版。洋洋灑灑20萬字，散文體的表達方式，讓歷史不再板起面孔正襟危坐，而是彎下腰來輕聲述說，讓人耳目一新。在辛亥100年的2011年，張鳴推出新作《辛亥：搖晃的中國》，雖然張鳴當初并不是為了這個具有特殊紀念意義的一年而寫書，但總算趕上好時機，書本在新年早早上架了。此書延續了讀者樂于接受的散文文體，風格更加成熟凌厲，把“神話式”辛亥還原成事實，讓辛亥百年反思上升到新的高度，激發出另一種驚訝。有驚訝才有反思，這便是此書的沖擊力所在。

在過去的幾年中，寫書成了張鳴“教書匠”之外的另一個“主業”。然而不安分的他還馳騁于幾大門戶網站的博客，貪腐官僚、商界丑聞、疾苦民生、文化現象……無一不是張鳴評價的對象。用張鳴的話來說，“終于找著施展拳腳的機會”。不遵循常理規則，僅憑無限的正義感，讓自由離張鳴特別近。

“苦難不一定都是財富”

教書、寫字是張鳴從小就想做的事情。生于20世紀50年代的他，性格倔強、為人正直，這讓他從少年時期起，經歷不少坎坷，夢想似乎遙不可及。中學畢業前夕，時值文革，張鳴因不滿當時的社會現況，撰文指責，于是被下放到北大荒，文革后期知青們都回城了，他卻必須繼續留在農場，做沒有人做的事情。直到1977年，張鳴有了報考大學的機會，然而政審不過關，優秀的文科成績沒能助他圓大學夢。1978年，張鳴考上一所農林大學，學農業機械。學理工科并非他的本意，于是他仍朝著最初的夢想不斷努力，最終做了老師，并如愿地寫上文章。

下放期間，有一件事對張鳴的影響很大。當時的他對書本如饑似渴，苦于資源的匱乏，所幸在連隊圖書館覓得魯迅全集一套，起初出于無奈翻看，繼而入迷。“凡是中了魯迅‘毒’的人，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看不順眼的事特多。不順眼，還喜歡說出來，一說，就特刻毒，還凈能說到點上，入木不止三分。”張鳴如是說。其實，真正令他著迷的就是魯迅的批判精神，所謂志相投意相和，這讓他拿起筆當武器的愿望愈加強烈，一切都在等待時機。

轉折發生在上世紀的最后幾年。那時大學開始迅速擴招，象牙塔似乎漸漸失去了應有的圣潔與光彩。張鳴看在眼里忿在心中，同時他也深感寫文批評對他來說是最自然也是最迫切的事情。隨著21世紀的到來，社會不良現象越來越多，張鳴應余世存“跟二三同好交流一下”之邀請而開的博客，沒料到成了批判的利器，“沙發”、“板凳”充斥于回帖之中。“眼下讓人不愉快的事太多，好些人總是喜歡制造事端，不止說‘雷’語，干‘雷’事，而且總禍害人，為這個國家制造不穩定因素。有人干壞事，總得有人批評，否則就太不和諧了。如果你批評得犀利一點，大家隨著叫聲好，喝個彩，也是自然。我們這個世界，說話的自由和機會還是太少，盡管有了網絡，理論上人人都可以發表，但敢說的人，還是不夠多，能把話說清楚，能把常識說出來的人，也太少。”張鳴自稱是一根刺，“如果有些人還是肆無忌憚，這點刺，就可能變成一片的刺，也就是荊棘。在這種情況下，除非你全身盔甲，否則就有麻煩。”然而肆無忌憚者必然還存在，所以張鳴的戰斗暫時無法休止。

在接受采訪的過程中，張鳴并不愿意提起太多經歷。然而在一閃而過的言辭之中仍舊能捕捉到他的態度。他說：“過去的那些苦難肯定是有影響的，它讓你后來再遇到事情時就不會太在意了。但苦難不一定都是財富，它始終是不好的，比如該受教育的時候看不到書；看著錯誤發生沒辦法阻止。它是人心里的痛，沒有人愿意碰。”

歷史：求真與反思并重，不能再掉進坑里

“研究歷史，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興趣，是和迷京劇、迷圍棋一樣能讓我著迷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必須有興趣才能做好。”

對于非科班出身的張鳴來說，主要是通過“看”來接觸歷史。這樣的好處在于：不受教科書的限制，資料看得多、看得齊，興趣之余寫下來的東西也跟別人不一樣。張鳴早幾年的研究成果都屬于學術范疇，在香港中文大學的編輯向他約稿前，他還沒怎么想過要把“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集結成冊。

《辛亥：搖晃的中國》這本書，是由復旦大學出版社的賀圣遂提議的，他建議張鳴像寫《北洋裂變：五四與軍閥》那樣，用隨筆方式寫辛亥。恰好張鳴對民國史興趣徒長，寫辛亥正中他的興趣，于是《北洋裂變：五四與軍閥》一殺青就投入到辛亥革命史的寫作。

寫歷史，最大的困難是整理資料，對張鳴來說也不例外。他從國家圖書館和北大、人大的圖書館把能找到的資料找來，通看了一遍。材料成百萬字成百萬字地從手里過，有時候看上幾天，也寫不出一個字。看的時候，歷史上的那些人物似乎就浮現在他眼前，那時候的人和事似乎都跳出來，在他眼前晃動。他說：“這種感覺，無論寫與不寫，都是一種享受”。但梳理資料本身是一件嚴謹的工作，張鳴希望每一件事、每一個人物故事都有出處，都有據可依。而繁雜的資料里面，針對一件事情的記錄存在多種版本，這需要獨特的眼力去甄別、判斷。對此，張鳴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看，從細節中挖掘真相。“我們不能重現歷史，因為過去了的事情肯定會有部分喪失，留下空白，但求真的態度一定不可缺，不然就成小說了。”在張鳴看來，所謂歷史就是過去了的事情后人再去呈現，把事情的本意盡量解釋出來。但呈現不是重現或者還原，這個呈現的過程需要付出很艱辛的代價，其中會有很多矛盾的東西出現，但凡有個結果，都需要合理解釋，而不能無視它。合理的解釋，最終是為了讓后人有真正值得反思的意義存在。

當提到“反思”，張鳴特別加重了這兩個字的語氣。“變革必定有先進的因素存在，我們要紀念變革中的理性成分，更要去反思已經發生過的不足。”然而歷史的吊詭之處在于，同類事情、現象，往往會在不同時期反復出現，“人們經常在同樣的一個坑里，被絆倒兩次，三次，甚至N次。前面摔跟頭的經歷，后面的人經常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甚了了，因此，再碰上這樣的坑，依舊還是摔。”辛亥100年，當中并不是一勞永逸地打破了不滿，它留給人們的更多的是對革命后制度的困擾和變革的焦慮。審視歷史，不光是紀念，更應在反思中察看腳下的路，不要太彎曲，更別再掉進坑里。

后記

與張鳴約定確認稿件的時間時，他建議不要約在周日，因為那天有“重要活動”。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每逢周日張鳴都在家中舉辦讀書會。

說起讀書會，張鳴樂滋滋的。對他來說，那是一件既愉快又特別有意義的事情。參加讀書會的人都是張鳴心愛的學生，周日這天清晨他們帶上事先定好的書到張鳴家中與之共讀。在斜射進陽光的屋子里，大家圍坐在一起，共讀的過程輕松愉悅，共讀過后的分享讓在場的人受益匪淺。“人的學習過程多是讀書交流，讀書會的效果很好，是單純的上課無法企及的。現在愛讀書的學生不多了，但只要有，哪怕所剩無幾，對于大家來說都是希望；對我來說，則是最大的安慰。”

也許，只有在這種氛圍中，張鳴才會忘卻紛繁萬象，才會讓文字武器稍事休息，讓歷史暫時消失。而自由，在那一刻始終圍繞左右。

就有麻煩。”然而肆無忌憚者必然還存在，所以張鳴的戰斗暫時無法休止。

在接受采訪的過程中，張鳴并不愿意提起太多經歷。然而在一閃而過的言辭之中仍舊能捕捉到他的態度。他說：“過去的那些苦難肯定是有影響的，它讓你后來再遇到事情時就不會太在意了。但苦難不一定都是財富，它始終是不好的，比如該受教育的時候看不到書；看著錯誤發生沒辦法阻止。它是人心里的痛，沒有人愿意碰。”

歷史：求真與反思并重，不能再掉進坑里

“研究歷史，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興趣，是和迷京劇、迷圍棋一樣能讓我著迷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必須有興趣才能做好。”

對于非科班出身的張鳴來說，主要是通過“看”來接觸歷史。這樣的好處在于：不受教科書的限制，資料看得多、看得齊，興趣之余寫下來的東西也跟別人不一樣。張鳴早幾年的研究成果都屬于學術范疇，在香港中文大學的編輯向他約稿前，他還沒怎么想過要把“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集結成冊。

《辛亥：搖晃的中國》這本書，是由復旦大學出版社的賀圣遂提議的，他建議張鳴像寫《北洋裂變：五四與軍閥》那樣，用隨筆方式寫辛亥。恰好張鳴對民國史興趣徒長，寫辛亥正中他的興趣，于是《北洋裂變：五四與軍閥》一殺青就投入到辛亥革命史的寫作。

寫歷史，最大的困難是整理資料，對張鳴來說也不例外。他從國家圖書館和北大、人大的圖書館把能找到的資料找來，通看了一遍。材料成百萬字成百萬字地從手里過，有時候看上幾天，也寫不出一個字。看的時候，歷史上的那些人物似乎就浮現在他眼前，那時候的人和事似乎都跳出來，在他眼前晃動。他說：“這種感覺，無論寫與不寫，都是一種享受”。但梳理資料本身是一件嚴謹的工作，張鳴希望每一件事、每一個人物故事都有出處，都有據可依。而繁雜的資料里面，針對一件事情的記錄存在多種版本，這需要獨特的眼力去甄別、判斷。對此，張鳴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看，從細節中挖掘真相。“我們不能重現歷史，因為過去了的事情肯定會有部分喪失，留下空白，但求真的態度一定不可缺，不然就成小說了。”在張鳴看來，所謂歷史就是過去了的事情后人再去呈現，把事情的本意盡量解釋出來。但呈現不是重現或者還原，這個呈現的過程需要付出很艱辛的代價，其中會有很多矛盾的東西出現，但凡有個結果，都需要合理解釋，而不能無視它。合理的解釋，最終是為了讓后人有真正值得反思的意義存在。

當提到“反思”，張鳴特別加重了這兩個字的語氣。“變革必定有先進的因素存在，我們要紀念變革中的理性成分，更要去反思已經發生過的不足。”然而歷史的吊詭之處在于，同類事情、現象，往往會在不同時期反復出現，“人們經常在同樣的一個坑里，被絆倒兩次，三次，甚至N次。前面摔跟頭的經歷，后面的人經常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甚了了，因此，再碰上這樣的坑，依舊還是摔。”辛亥100年，當中并不是一勞永逸地打破了不滿，它留給人們的更多的是對革命后制度的困擾和變革的焦慮。審視歷史，不光是紀念，更應在反思中察看腳下的路，不要太彎曲，更別再掉進坑里。

后記

與張鳴約定確認稿件的時間時，他建議不要約在周日，因為那天有“重要活動”。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每逢周日張鳴都在家中舉辦讀書會。

說起讀書會，張鳴樂滋滋的。對他來說，那是一件既愉快又特別有意義的事情。參加讀書會的人都是張鳴心愛的學生，周日這天清晨他們帶上事先定好的書到張鳴家中與之共讀。在斜射進陽光的屋子里，大家圍坐在一起，共讀的過程輕松愉悅，共讀過后的分享讓在場的人受益匪淺。“人的學習過程多是讀書交流，讀書會的效果很好，是單純的上課無法企及的。現在愛讀書的學生不多了，但只要有，哪怕所剩無幾，對于大家來說都是希望；對我來說，則是最大的安慰。”

也許，只有在這種氛圍中，張鳴才會忘卻紛繁萬象，才會讓文字武器稍事休息，讓歷史暫時消失。而自由，在那一刻始終圍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