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基層選舉報告(連載七)

如果說候選人的資格審查問題很“政治”的話，另一個問題就更顯得“政治”了——村黨支部在村民委員會的換屆選舉中，應擔當什么樣的角色呢？

黨的領導如何堅持

2003年4月27日下午，也就是防治“非典”工作非常嚴峻的時候，辦公室來了3位自稱是芮城縣風陵渡鎮某村的人。他們顯得情緒激動，一進門劈頭就問：“你是管農村選舉的，你說選委會的權力是什么？如果鎮黨委和村黨支部不依法支持我們，反而剝奪我們的權力該咋辦？”

我一聽他們的話，心里明白了他們是村選委會的，大概受了點委屈，來討要個說法。

選委會在村委會換屆選舉中擔當的角色是什么，該如何工作，1998年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十三條（作者寫作此文時，新《村組法》尚未出臺，現行應屬“第十二條”——編者注）有明確的規定：“村民委員會的選舉，由村民選舉委員會主持。”《山西省實施<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辦法》中第十五條再加了“組織”兩個字，“村民委員會的選舉，由村民選舉委員會組織主持”。第十六條又將村民選舉委員會的主要任務細化為八條。農村基層黨組織應發揮什么作用，該法也有明確規定：“中國共產黨在農村的基層組織，按照中國共產黨章程進行工作，發揮領導核心作用；依照憲法和法律，支持和保障對村民開展自治活動、直接行使民主權利。”

照此規定，村黨支部和選委會在村委會換屆選舉中，職責明確，有章可循。但在具體實踐中，怎樣處理好這個“領導”與“組織”的關系，就較難操作了。

在歷次選舉中，也確實出現過選委會不接受黨支部領導的過激行為和黨支部無視選委會的存在，包攬一切的“兩極”現象。在運城市第六屆村委會換屆選舉的籌備階段，為了規范兩者之間的關系，確保換屆選舉在黨的領導下依法順利進行，我們在起草相關文件時，也謀求對此問題作一些特別說明，但是想來想去，怎么也想不出在實際中方便操作的詞句。

最后還是一位管了多年選舉的老同志說：“兩者之間的關系偏左一點違反法律，偏右一點違反黨規，不左不右又找不著中間路在哪里，還是按中央文件和法律的規定行事，再不要細化和解釋，這個問題越解釋越糊涂。”

起草文件不難，該回避的一避了之。落實文件卻不那么容易，具體問題總不能老推到不會說話的文件堆中去！這不，芮城縣這三個人就是因為黨支部和選委會的事找上門來了。

一位農民說：“我們村的黨支部是個老支部，我們不敢對黨支部有意見，而是村民對黨支部的頭頭有意見。”

另一位農民說：“我們村選舉工作啟動后，首先是推選選舉委員會，以前我們吃虧上當多了，每次選舉都是他們以黨的領導為招牌，打著民主的旗號來愚弄我們，選委會成員全由黨支部指定，整個選舉過程由少數幾個人操縱。這次我們堅決要求，選舉委員會要經村民依法推選，不能由少數人說了算。”

還有一位農民說：“我們還拿出中辦(2002)14號文件讓他們看，他們見我們拿出尚方寶劍，動了真格的，便不言語了。在我們的強烈要求下，村民選舉委員會是經村民‘海選’的，但是他們制定了一條規定：選委會主任必須由黨支部成員擔任，每張推選票上必須有一名黨支部成員，否則是廢票。這就是說，領導選委會的人只能從三個人中間挑一個，再沒別的選擇余地。對于這一規定，有的村民想不通，但我們還能想得通，要體現黨的領導嘛，不然會出大問題。在我們向選民做了大量工作之后，推選過程很順利，結果是一名村黨支部副書記進了選委會，我們幾個也被推選為選委會成員。為了顧全大局，我們幾個人又依照黨支部的規定將村黨支部副書記推選為選委會主任。按理說，黨支部提出的要求已經達到了，黨支部對選委會的領導已經體現了，應該依法支持和保障我們工作了。但偏偏村里又成立了一個村委會換屆選舉領導組，組長是村黨支部書記，副組長是村委主任、下一屆村委主任候選人！我們問這個領導組是誰讓成立的，村黨支部書記說：‘黨支部研究，黨委批準的。怎么，不要黨的領導不是？’”

他接著說：“我們并不是不要黨的領導，按照法律規定，村委會成員候選人是不能進入選委會的，但他們把這個領導組一設，搖身一變成了領導組成員，‘合法’地開起如何選他自己的會議了。我們選委會每次開會，他們全都參加，叫什么聯席會議，而且會議由選舉領導組組長、副組長主持，不然又說我們不服從黨的領導，所開的會議無效。開會時，村黨支部書記居高臨下，他一個人說了算，大事小事一把抓，選委會成了擺設。在高度集中下，有些安排明顯是違法的，我們提出這種做法不對，黨支部是掌舵的，我們是劃船的，有關選舉的具體活，忙也罷、累也罷，是選委會干的，不是黨支部，更不是這個領導組干的。他卻說：‘中央要求加強黨對村委會選舉工作的領導，層層建立強有力的領導機構。我們是按中央精神辦的，誰反對就是反對中央。’帽子這么大，我們這個不是啥級別的村民選舉委員會哪里受用得了！這不，幾下就給說崩了。我們無法說到一塊，也沒按這個聯席會議的錯誤決定辦，沒有按他的要求去組織選舉，而鎮黨委卻以我們不組織為由，派了鎮里的一名宣傳委員主持選舉大會，依法推選的村民選舉委員會連個擺設都不是了。”

堅持黨的領導是個原則問題，原則下面還有個操作問題，如何操作，沒有具體規定。下面摸著石頭過河，這就難免摸出問題。

這個村加強黨的領導，不論怎樣說都是對的。但在選委會上面再設一個領導組，而且這個領導組的組長、副組長是沒有被推選進選委會的村黨支部書記和不該進選委會的村委主任候選人。由他們來領導依法推選的選委會，顯然不合法也不合情。但拿加強黨的領導這個大原則一“杠”，沒有人再敢較真了。選委會對此有意見，又不敢碰這個高壓線，只得“罷選”，不去組織選舉。這好，你不組織是你的責任，誰也沒逼你，選舉工作總不能無限期拖下去。鎮里派干部主持選舉大會，選委會成員當你的選民好了。

這種做法對不對？很值得商榷。

同樣是在芮城縣，還出現另外一起選委會罷選的案例，理由正當不正當，仍無結論。

芮城縣西王村從選委會成立到選民登記、提名候選人都比較順利，但3月15日在投票選舉時，有人砸了票箱，選舉中斷。砸票箱事件之后，選委會提出要對候選人進行資格審查，審查的矛頭直指呼聲最高、最有可能當選的張某。

3月18日，西王村選委會和部分村民代表通過了候選人資格條件。其中一條是“欠基金會款不還的，不能作為候選人”。這一條除了張某之外，哪一位候選人都夠不著，可以說針對性極強。

張某自然不服，他向上級提出，候選人早已公布了，投票選舉都進行了，現在又提出對候選人進行資格審查，分明是有意刁難，蓄意破壞，無故剝奪他人的被選舉權利。他要求追究砸票箱人的責任，停止所謂的資格審查，恢復中斷了的選舉程序。

村里一時烏煙瘴氣，好端端的選舉全歪了。張某進一步申訴：“選委會有私人成見，目的不純，是阻止我當選，我抗議！他們沒有這個權力，我強烈要求有關部門立即查處此事，保護我及多數選民的合法權益!”他還自費做了數個鐵皮票箱。

但是，選委會依舊巋然不動，就是不組織選舉，并稱依照已通過的候選人資格條件，張某并不具備候選人資格，不能作為候選人。沒有法定的候選人，如何選舉？因此他們不組織選舉是有正當理由的。

類似這種由于村黨支部和選委會的原因引起的問題還很多，運城市聞喜縣桐城鎮東社村因選委會主任中途退場而無法確認選舉結果，村民將鎮政府工作人員圍攻了一個晚上；臨猗縣東張鎮峪南村因選委會的問題而使選舉反復了幾次，最終還是鎮政府派人主持了選舉。結果呢？還是有人上訪告狀，對鎮政府拋開選委會直接組織選舉提出質疑。

而在部分地方，不論當地黨組織怎樣強調和引導，村黨支部成員在選委會中還是被剃了光頭，無一黨支部成員進入選委會，使黨支部對選舉工作不知怎樣實行領導。

對這個問題，我們調查的結果是：如果在推選選委會時不規定選委會成員必須有一名黨支部成員的話，選委會里沒有黨支部成員的現象不是極少數。針對多數黨支部成員不愿按中辦發（2002）14號文件精神參加村委會選舉的問題，他們的回答同群眾的看法是一致的：不敢，怕選不上。這樣，問題就更嚴重了。

以上案例反映的問題，一是黨在農村的基層組織如何發揮領導核心作用，支持和保障村民開展自治活動、直接行使民主權利。二是選委會如何在黨的領導下，依法開展工作，主持村委會的選舉。

我認為，在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中，黨支部對此項工作的領導是方向性的領導、政策性的領導，而不是具體的操作。經村民推選產生的村民選舉委員會，作為主持村委會選舉的權威機構，要自覺主動地接受黨的領導，嚴格依法辦事，維護選民的民主選舉權利，確保村委會的選舉公開、公平、公正地進行。

至于村民選舉委員會中是否必須有黨支部成員的問題，我認為應該有，但不必硬性規定。改革和完善黨的領導方式和執政方式是我們面臨的重大課題，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群眾擁護的黨支部成員，勢必會被推進選委會，想“偷懶”也不行。把農民不歡迎的某些黨支部成員硬塞到選委會中，只能增加群眾的對立情緒，對鞏固黨的執政地位有百害而無一利。基層干部拉大旗作虎皮，借加強黨的領導的旗號而為非作歹的問題不解決，農民對他們的不滿會轉為對黨和政府的仇恨!這并非危言聳聽，而是我在農村工作20年的切身體會。

另外，按照中辦發（2002）14號文件中“黨支部成員通過村委會選舉擔任村委會成員”的提倡，按法律規定的候選人不得任選委會成員的要求，黨支部成員也不能進入選委會。

在實踐中，也確有少數選委會成員不履行職責，無故不組織或拖延選舉，侵害村民的選舉權。對于這種情況，農村基層黨組織要“發揮領導核心作用”，“支持和保障村民開展自治活動、直接行使民主權利”，這才是加強黨的領導的關鍵！

還應特別指出的是，在加強黨的領導方面，只靠強調和強制解決不了問題，重要的是要不斷加強黨的自身建設，提高黨員素質，增強黨組織的凝聚力。目前在農村實行的村委會換屆選舉，事實上已對某些違反黨章的農村黨支部提出挑戰：精英人物在農村兩委中的哪一委？為什么黨支部成員不敢參與村委會選舉？村黨支部換屆的兩票制為什么不能落實？

（下期請看《賄選問題亟待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