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摭憶(15)

題記：“看到自己的學生們在聚光燈下獲得的鮮花和掌聲，仿佛兒時的夢想也得到了實現，我愿做一片綠葉陪襯這些嬌艷的紅花，我愿做一架梯子扶持他們到達藝求的巔峰。”這是畢業于“昆大班”，從事昆曲教學的旦角演員周雪雯的人生感言。

周雪雯。工閨門旦，兼學正旦，師承朱傳茗，同時獲方傳蕓、王傳蕖兩位老師的親授，拜得到京昆藝術太師俞振飛以及言慧珠在唱、念、做、表上的指導。1959豐第二屆昆曲班學生進校。還未畢業的她就被選擔任朱傳茗老師的助教，邊教邊學。在校期間，她共學了近百出昆曲折子戲。1961車畢業后，周雪雯繼續留校任數，1962豐8月，調至浙江國風蘇昆劇團任演員兼教師。1978旱至1983手五五間，擔任浙江昆劇團學員班的業務班主任，現在的一些知名昆劇演員如林為林、張志紅、邢金沙、程偉兵、李公律等人當豐便是她班里學生中的佼佼者，其中林為林、張志紅、翁國生、邢金沙等先后榮獲了中國戲劇表演最高獎——梅花獎。

每一個女孩對在舞臺上扮演漂亮的小姐以及可愛的丫環都是充滿向往和好奇的，周雪雯說，那也是她初進戲校時的一個夢想。1959年，“昆二班”招進了戲校，由于師資比較緊缺，為了培養一些好的戲曲教師，學校決定在“昆大班”中選拔一些優秀學生擔當助教。當時周璣璋校長、朱傳茗等老師都很欣賞周雪雯，認為她品德業務都很好。于是，周雪雯在學了5年專業課之后，學校便安排她擔任朱傳茗老師的助教，幫著朱老師給“昆二班”的旦角學員教一些基礎課。起初，周雪雯心里頗有些不情愿，也有失落感，因為誰都明白做老師就意味著舞臺離自己越來越遠，夢想離自己越來越遠。這時朱傳茗老師就做她的思想工作。他說：“雪雯，你有一技之長，學東西又很快，接受能力很強，并且動作很規范、很正規，也很漂亮，你當老師不是很好嗎?”

朱傳茗老師的一番話，讓周雪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以往師生相處的融洽情景又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剛進戲校那會，大家都只有十一二歲，啥都不懂，覺得昆曲很難唱，一個宇有時要唱八拍，八拍一唱就沒勁了，所以他們把昆曲又稱為“咽曲”，因為一唱就要咽覺。幸運的是，他們遇到了一群好老師。當時，他們最主要的、最直接的授業恩師就是傳字輩藝術家們。傳字輩老師對他們業務上要求很嚴格，但在生活上卻很寵。那時經常課上了一半，同學們餓了，朱傳茗老師就從包里拿出糖果和糕點來給她們吃，吃飽了喝足了再繼續上課。朱老師喜歡喝點小酒，調皮的她們還經常把朱老師的五香豆、花生米偷偷拿來吃了，朱老師從不為這個責罵她們。但是在教學上朱傳茗卻很嚴格，如果有誰一個動作一個眼神沒做好，就必須重來。教小生的沈傳芷老師因為頭大，學生們背后給他起了個綽號“芋艿頭”，還常敢摸他的頭，師生之間關系很親熱。記得1959年，戲校學生們跟著俞振飛和言慧珠等老師去北京拍昆曲電影《游園驚夢》(戲校小朋友主要扮演花神)，那是他們第一次見到梅蘭芳先生。那天梅先生站在門口說：“小朋友們，你們來了，請!”看到她們仍舊很靦腆地站在那里，梅先生又說“小朋友們，你們請坐。”從此，梅先生在舞臺上的優雅，生活中的隨和都深深地留在了周雪雯的腦海里。

周雪雯想，當年傳字輩名家進戲校做老師時也才40多歲，他們放棄了舞臺，全身心地撲在教學上，無私無悔教會了自己本領。現在，我學到了老師的本領，也應該像老師那樣教會更多的人。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周雪雯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的教師身份。就這樣，當同班同學站在臺上演出的時候，周雪雯留在了臺下，默默地為培養下一代耕耘播種。

也許是在心中早就烙下傳字輩老師那種無私耕耘的烙印，在教學中，周雪雯特別強調教戲育人，她希望培養出的戲曲人才都能德藝雙馨。她對學生就像對待家里的孩子，以博愛之心教育他們，盡心盡責地培養他們，不求回報。而且她從不藏私，一直鼓勵學生轉益多師，開闊眼界。當年浙昆林為林學習的那個班同學隨團學習時，傳字輩老師還健在，周雪雯就把學生們介紹到了傳字輩老師那里學戲，還帶著張志紅去跟姚傳薌老師學了一些花旦和閨門旦的戲，叫徐延芬跟著張嫻老師學了一些閨門旦的戲。她見邢金沙文武更為全面，則把她帶到自己“昆大班”的同學、有“武旦皇后”之譽的王芝泉那里，學習了《八仙過海》等武戲。她覺得，當年傳宇輩老師就是這樣教育自己的，讓自己至今受用不盡感激不盡，所以如今她也要這樣對待學生。正是她這種開放的心態，讓當年學生受益良多。同時，她淡泊名利，從不計較個人得失的品德也深受大家的尊重。

周雪雯通過多年的教學實踐，總結出昆曲的傳統折子戲非常適合基礎教學。她認為每個折子戲都有其表演特點，通過折子戲的學習能讓學生對教學側重點有更直接的體驗和領悟。就拿閨門旦的三個基礎戲來說吧，如《牡丹亭·游園》，這是閏門旦的必修課。戲中的春天很美麗，但在杜麗娘看來卻是傷心的，這是一種傷春。然而杜麗娘畢竟是個有內涵的大家閨秀，為此不能把她內心的傷春演得太露，當然也不能演得很開心。由于杜麗娘游園時見到園中美景的心情是通過扇子的開、折、合、拿傳達出來的，所以這出戲的教學重點就是通過杜麗娘的游園來掌握扇子與情緒結合的表達方式。《牡丹亭·驚夢》就不一樣了，在這個戲里，杜麗娘的水袖是很有特點的，因此在教學時，這就是教授閨門旦水袖一出很好的戲，即通過水袖的翩翩起舞來體現杜麗娘的心情。而在《玉簪記·琴挑》這個戲里，當陳妙常看見潘必正的時候，眼睛要活，但是內心要收，不能外露，然而她的愛情電波要通過眼神放出來，肢體動作不宜過多，太多則浮，戲中的云帚則是她內心外化的一個重要道具。周雪雯的這些教學做到了傳之有道，傳之有法。

如今，退休后的周雪雯還在從事戲曲教育，她把這事叫做種樹，她把這樹從昆劇種到了越劇，還有錫劇、婺劇、紹劇、福建南詞等藝術種類，所以她教學的足跡也從浙江走到了江蘇、湖南、福建、臺灣和香港等地。周雪雯覺得跟學生在一起，自己的心態也會變得年輕，教學生學戲，就相當于自己在練功，也很快樂。目前，已年近70歲的她在教學中還能一招一式地把每一個動作示范給學生，甚至還能示范臥魚這樣有點難度的動作。她笑稱戲曲教師就像春泥，用一輩子的心血在養育著昆曲這株蘭花，并希望這株蘭花能一直枝繁葉茂、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