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幼女遭強暴
2006年7月上旬的一天,柳月慧早早地起了床,懷揣去年10月醫院出具的那份診斷證明,乘坐早班車來到巴山縣城。
這天是星期三,剛好是縣公安局的局長信訪接待日。柳月慧走進公安局那氣勢恢弘的辦公大樓,只見寬敞的接待大廳里空曠得有些肅然。生平第一次踏入縣公安局的大門,她心中隱隱生出一絲不安。她在門邊站定,目光游弋地朝大廳里張望,只見大廳左邊靠墻的地方擺放著一張闊大的辦公桌,桌子后面端坐著一名身著警服的中年民警。
中年民警看見柳月慧,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熱情地招呼道:“大嫂,你是要反映什么情況嗎?來!請坐!”
柳月慧走過去,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中年民警重新坐回椅子上,打開桌上的信訪登記簿,面帶微笑地看著柳月慧,問:“請問你是哪個鄉的?叫什么名字?”
柳月慧正要回答,目光突然落在了中年民警胸前掛的上崗牌上,見上面寫著:姓名:趙立人;職務:副局長。她心中一顫,把到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
“大嫂,你是哪個鄉的?叫什么名字?”中年民警以為眼前的這位婦女耳朵不好使,將聲音提高了許多,再次問道。
柳月慧埋頭尋思了一會兒,顫聲問:“你、你是不是和肖家坪鄉派出所的那個趙立人所長同名字?”
“哈哈哈!”中年民警爽朗地笑了,說,“不是同名字,而是同一個人。我就是肖家坪鄉派出所的那個趙立人,上個月剛調來縣公安局工作。”
“噢!”柳月慧慌亂地站起來,說,“您忙吧,我沒什么事情要說的。”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縣公安局。
“哎!你怎么走了?”趙立人莫名其妙,對著柳月慧的背影喊道。
柳月慧想,看來在縣公安局告狀不會有什么結果,庇護吳大富的趙立人現在升了官,手中的權力更大了,要想把這個案子翻過來更是難上加難了。她感到有些心灰意冷,茫然地在街上走著,一時不知何去何從,想繼續告狀,又不知該去找哪個單位和部門,不告了吧,想想女兒眼前的狀況,猶如錐子扎心一般難受。
自從遭到吳大富的強暴后,女兒萬山紅像得了傻病一樣,成天呆愣愣的,一站站個坑,一坐坐個井,像變了個人似的。她學校的班主任老師幾次來家訪,說萬山紅的學習成績明顯退步,由原來每次考試的年級第一、二名下降到了50名以后,如果再往下滑,考上縣重點高中恐怕就困難了。為此,柳月慧暗自哭了好多次。
想想孩子的大好前途就這樣被吳大富給毀了,而吳大富卻仍然逍遙法外,柳月慧就氣憤難平。她左思右想,最后下定決心到市里去告狀,于是徑直朝長途汽車站走去。經過亞洲廣場時,柳月慧看見在一排巨大的梧桐樹撐起的傘蓋樣的濃陰下擺放著一溜宣傳展板,許多行人正圍在展板前觀看。緊挨展板的后面擺放著幾張桌子,同樣圍滿了人。
出于好奇,柳月慧走過去,向一位中年婦女問道:“這里在干什么?”
中年婦女把手中的一張宣傳單晃了晃,說:“檢察院搞舉報宣傳活動。”
柳月慧知道公安是抓壞人的,法院是打官司的,但檢察院是干什么的并不很清楚,便問:“檢察院做些什么事?”
“檢察院是國家法律監督機關,監督……”中年婦女突然停下來,打量了柳月慧一番,看出她是從鄉下來的,覺得這樣解釋她不一定聽得明白,想了想,說,“這樣給你說吧,檢察院就是專門抓那些不為老百姓辦好事的國家干部的。”
柳月慧心里一動,趕緊問:“公安派出所的人包庇壞人,他們管不管?”
“管啊!”中年婦女把柳月慧拉到一塊宣傳展板前,手指著上面的一段文字說,“喏!檢察院查辦的犯罪案件有53種,你說的情況應該屬于‘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徇私舞弊案’這一種。”中年婦女轉過身子,手指桌子后面的一排人道:“他們都是檢察院的,詳細情況你可以問問他們。”
“謝謝!”柳月慧謝過中年婦女,看了看坐在桌子后面的檢察干警,一共有8人,5男3女。他們都穿著銀灰色的短袖襯衫,系藍色領帶,左胸前別著一枚像過去用的銀圓般大小的鮮艷的國徽。看著那熠熠閃光的國徽,她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
她選擇了一名中年女檢察官,走到桌子前,在椅子上坐下來,見女檢察官胸前掛的上崗證上寫著:姓名:陳小麗,職務:控告申訴科科長。便把女兒被強奸,派出所把強奸的嫌疑人放了的情況簡要地說了。她說時有所隱瞞,沒有說具體的人,也沒有說具體的地方,只是問她說的那種事檢察院是不是能管,敢不敢管?
“能管!也敢管!誰徇私舞弊,不管是多大的官,我們都會一查到底。”陳小麗說話的語氣誠懇,態度堅決。她打量一下柳月慧,問道,“你是哪個鄉的?能把情況再說具體些嗎?”
“我……”柳月慧有些猶豫。
“有什么顧慮吧?你放心,我們有紀律規定,你反映的任何情況我們都會嚴格保密的。”
聽了陳小麗的話,柳月慧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撲通”一下跪到她面前,哀求道:“陳科長,求求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柳月慧的這一舉動,把陳小麗嚇了一跳,慌忙拉著她的胳膊扶起來,說:“你有什么話,坐下來慢慢說,有什么冤屈,只要是我們職責范圍內的,一定為你做主。”
柳月慧重新坐回椅子上,哭著說:“我女兒被人強奸了,但派出所卻把強奸我女兒的那家伙給放了。”
陳小麗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明媚的眸子里有怒火在燒。她站起來,朝坐在第三張桌子前的一名男子喊道:“小姜,你過來一下。”
被叫的男子三十四五歲年齡,身材魁梧,聽見陳小麗叫自己,趕緊起身走過來,笑問:“陳大姐,有什么指教?”
“少嬉皮笑臉的,有正經事跟你說!”陳小麗剜他一眼,轉過臉對柳月慧介紹道,“他叫姜宏,反瀆職侵權局局長,你剛才說的這種情況歸他管。請你相信,他會嚴格依法辦事,替你主持公道的。”
姜宏簡要地向柳月慧問了問情況,氣憤地一拍桌子,高聲道:“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在他們眼里就沒有王法嗎!”
他這一聲吼,不僅把柳月慧嚇了一哆嗦,周圍的人也嚇了一跳,紛紛轉過臉朝這邊看。姜宏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穩住自己激憤的情緒,想了一下,對柳月慧說:“大嫂,請你放心,我們一定把這個案子查清楚,還你們一個公道!這里不方便談話,這樣吧,你現在隨我去檢察院,把詳細情況給我說說。”
于是,柳月慧上了姜宏的警車,來到巴山縣人民檢察院。姜宏領柳月慧到自己的辦公室,給她沏了一杯茶,然后把副局長谷宗云和內勤陶硯秋叫過來,這才問事情的詳細經過。
柳月慧在給女兒萬山紅洗內褲的時候,發現上面沾有不少的血跡。起初,她并未在意,以為是女兒的經期來了。但當她把內褲翻過來細看時,頭頓時“嗡”的一下大了。只見內褲上面除血跡外,還沾有大片黏稠的污濁之物。這些臟物她一看就明白,那是從男人身上流出來的東西。
就像遭電擊一般,柳月慧一下癱坐在椅子上,半晌沒有動彈,整個大腦里一片空白,唯有兩泓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兒似的流個不停。女兒萬山紅剛滿13歲啊,是哪個遭天殺的干下這種缺德事?
良久,柳月慧才慢慢緩過神來。她想,女兒還情竇未開,平素也未見她與哪個男孩接觸來往,不可能與人私通,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強暴了。
晚上,萬山紅從學校回來,柳月慧把她叫到房里,追問此事。
萬山紅神情凄然,顯得非常害怕地囁嚅道:“媽,您……別問了!我說了怕……”
“別怕!有媽呢!媽會保護你的。你告訴媽,是哪個欺負你的?”柳月慧安慰女兒。
萬山紅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才告訴柳月慧,她是被鄰居吳大富強奸的,然后一邊哭一邊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國慶節的時候,學校放了7天長假。農村不比城里,孩子們都要回家幫助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農活。10月7日,是國慶假期的最后一天。這天上午,萬山紅和父母一起在地里忙著挖花生。中午時分,柳月慧和丈夫萬志青用板車拉了一部分挖出的花生,回家做午飯去了,便讓萬山紅留下來看守地上未拉走的花生。在花生地的田邊,有十幾棵別人家栽的蜜橘樹,茂密的樹冠遮擋住火辣辣的陽光,布下一塊巨大的陰涼地,萬山紅便走過去,坐到陰涼地上乘涼休息。
這時,地里干活的人們都已經陸續回家去了,四周一片靜謐,唯有樹上的蟬兒在不知疲倦地“知了知了”地叫著。連續幾天幫助父母干農活,萬山紅很疲倦,一陣睡意襲來,她不知不覺往地上一歪,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驀然,萬山紅感到有一個重物壓在自己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被驚醒過來,睜眼一看,見是在緊挨她家花生地旁犁地的鄰居吳大富壓在自己身上。
原來,吳大富早就垂涎著萬山紅的姿色。別看萬山紅年僅13歲,但身體已經發育成熟。她高高的個頭,苗條的身段,白皙的皮膚,橢圓的臉蛋,鼻直唇紅,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整個人兒猶如畫下來的一般,美麗動人,人見人愛,在楊樹坪村沒有人不夸她長得漂亮的。
吳大富三十六七歲,有一個比萬山紅大一歲的兒子,也在讀初中,和萬山紅還是一個班。他家與萬山紅家相距也就四五十米的地兒,農閑之時常到她家里串個門兒,找萬志青下幾盤象棋。碰到萬山紅在家時,他總喜歡和她開一些玩笑,有時當著父母的面用手指刮刮她的鼻子,摸摸她的臉蛋。她父母也沒往深處想,當是大人逗小孩玩兒,也未加阻止。萬山紅盡管心里很反感“吳叔叔”動手動腳,但知道父親有病,干不了重體力活兒,經常有求于“吳叔叔”,因而也不敢對他反抗,只好聽之任之。
吳大富一直在暗中窺視機會,今天見萬山紅的父母都回家了,空曠的農田里只有他和萬山紅兩個人了,便歇了牲口,悄悄地走到萬山紅身邊,猛地撲到她身上,一只骯臟的手不停地揉搓她的乳房,另一只手開始扯她的褲子。
萬山紅又驚又怕,本能地反抗著,想用手將吳大富從身上推開。但吳大富長得人高馬大,光近160斤的體重壓在她柔弱的身子上,就讓她幾乎無法動彈。反抗是毫無意義的,唯有從她嘴里發出的“啊!”“啊!”的尖叫聲,在空曠的山野中回蕩。
也許是萬山紅的尖叫聲太刺耳了,正臥在地頭邊休息倒沫的兩頭耕牛被驚動,突然“哞!哞!”大叫幾聲,爬起來拉著犁鋤直往她家還沒挖的花生地鉆去,大口大口地咬嚼著花生。吳大富見此情景,擔心下午萬志青夫婦問起緣由無法解釋,便放開萬山紅,慌忙起身去牽耕牛。趁此機會,萬山紅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逃也似的跑回家了。
萬志青見女兒氣喘吁吁、神情慌張地跑進家門,看她一眼,什么也沒問。母親柳月慧正忙著做飯,之前為家務事和萬志青爭吵了幾句,現在氣還未消,見女兒提前回來了,便沒好氣地說:“死丫頭!怎么就回來啦?”
萬山紅本來想將吳大富企圖強暴自己的事告訴母親,但見母親心情不好,怕說出來惹母親生氣,也怕父親打她,因此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低聲說:“我餓了。”
母親瞪了萬山紅一眼,沒再說什么。
下午,萬山紅一家繼續在地里挖花生,而吳大富則繼續犁他家的地,每當犁到離他們近處,他總要找個由頭和萬志青夫婦說上幾句話,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
傍晚收工后,柳月慧做好晚飯,萬志青見兒子去玩了還沒回來,便讓萬山紅去找弟弟回來吃飯。她家住在村東頭,要進村里須經過吳大富的家門,萬山紅害怕碰到吳大富,心里不想去,但又不敢違拗父親。
萬山紅在村里沒有找到弟弟,便到月兒潭去找。月兒潭在村南的月兒灣,是清水河中的一個潭,說是潭其實水并不深,最深的地方也不過1.5米。月兒潭離她家大約一里路,她弟弟常到月兒潭去游泳戲水、抓魚撈蝦。她走到月兒潭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鉛灰色的夜幕便如巨大的鐵桶一般,將大地罩得嚴嚴實實。她站在河堤邊高聲呼叫弟弟的名字,喊了幾聲沒有回應,便折轉身往回走。
真是冤家路窄,萬山紅剛走下河堤,就迎面撞見了吳大富。
吳大富是到月兒潭沖涼去的,一見萬山紅,頓時心花怒放,臉上堆滿了淫笑,道:“美人兒!中午你溜掉了,這次我決不會讓你跑啦!”說著,他上前一把抱住萬山紅,按倒在堤下的一片沙灘上,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扒下她的褲子……
萬山紅只感到下身一陣鉆心的疼痛,便昏厥過去。等吳大富從她身上起來的時候,她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迷迷糊糊中,她聽見吳大富惡狠狠地說:“回家要是對你爹媽說了,我就整死你!”說完,他提著褲子去月兒潭沖涼去了。
過了很長時間,萬山紅才從沙灘上坐起來,穿上褲子,踉踉蹌蹌往回走。她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本來是父親讓她出來找弟弟,后來還是弟弟把她拉回去的。柳月慧見她回來這么晚,也沒問緣由,還把她狠訓了一頓。盡管下身疼得很,但當晚她沒敢對柳月慧說。
聽完女兒的哭訴,柳月慧猶如遭五雷轟頂,當時差點背過氣去。村里人把女孩子的貞操看得比命還要重,這事一旦傳揚出去,女兒以后還能有活路?
這一夜,柳月慧幾乎未合眼,暗自哭了一夜。她未敢將女兒遭強暴的事告訴丈夫萬志青。丈夫為人膽小怕事,在處理大事上缺少主見,且脾氣暴躁,如果讓他知道此事,要么自己尋死覓活,要么毒打女兒以泄心頭之憤,這都是她不想要的結果。
第二天早上,柳月慧到學校給萬山紅請了一天假,然后悄悄領著女兒乘車去了巴山縣城,在縣醫院給女兒做了婦科檢查。醫生診斷證明:處女膜3、6、8處呈新鮮性破裂,外陰撕裂傷,形成出血。
走出縣醫院大門,柳月慧的心情和那烏云密布的天空一樣陰沉。她領著萬山紅,懷揣著醫生的一紙診斷證明,步履沉重地來到巴山縣公安局門前,久久地徘徊著。
她心里十分矛盾,想告發糟蹋女兒的那個衣冠禽獸,但反過來一想,如果吳大富被抓了,村里人很快便會知道內情。這是丟人的事,一家人以后還怎么見人?女兒以后還能嫁人?再則,她知道強奸罪判不了死刑,吳大富坐幾年牢后回來,會不會報復?另外,吳大富還有很硬的社會背景,他岳父的哥哥石中海是村委會主任,石中海的兩個兒子都在縣里工作,而且都是當官的,大兒子石焱是巴山縣縣長,小兒子石淼是縣公安局副局長。如果他們袒護吳大富,報案能起作用嗎?
下雨了,如絲如線的雨滴從空中飄下來,落在臉上,甚是清涼,柳月慧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萬山紅抬頭看看母親毫無表情的臉,拉拉她的手說:“媽,下雨啦!”
柳月慧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看女兒一眼,咬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低聲說:“我們回去吧!”
為了女兒的名聲,為了女兒以后能順利嫁人,柳月慧最終選擇了沉默,沒有向公安機關報案。柳月慧和女兒回到村里時,天色已經見黑了。丈夫萬志青問她們到縣城干什么去了,柳月慧說給女兒看病。萬志青說看女兒活蹦亂跳的能有什么病?柳月慧說女兒家的事你不懂,便不再理他,忙著做晚飯去了。
就這樣,柳月慧將縣醫院的診斷證明鎖到箱子里,將屈辱埋藏在心底,繼續過日子。她只是暗中叮囑萬山紅,以后見著吳大富躲著點兒。
寒暑易節,冬去春來,又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深春時分,充沛的陽光灑滿大地,人們褪去厚重的毛衫,開始換上單衣了。
一天早上,萬山紅起床后穿衣服時對柳月慧說,褲子太緊了,不好穿,能不能買條腰身粗一點的。柳月慧走到近前一看,見女兒的腰身明顯變粗了,小腹部也微微隆起。她心里“嘎噔”一下,突然想起女兒好像已經有幾個月沒來月經了,頓感不妙。不及多想,她趕緊領著萬山紅去鄉醫院檢查,結果證實了她的擔憂,女兒懷孕了。
柳月慧掐指計算一下時間,應該不是去年10月那次懷上的,便拉著萬山紅來到醫院的院子里,問:“是不是又被吳大富強暴了?”
萬山紅低垂著頭小聲回答:“是。”
“什么時候的事?”
“學校放寒假期間。”
“有幾次?”
“3次。”
“咋不跟我說?”柳月慧感到五內俱焚,揚手就朝萬山紅臉上打了一巴掌。
萬山紅一手捂著火辣辣疼痛的臉,眼淚流了下來,委屈地辯解說:“是你說,這種事……千萬不要……對人說啊!”
“可……我是你媽呀!對外人不能說,但應該告訴媽呀!”柳月慧的眼淚也下來了。她一把將女兒攬進懷里,哭著道,“我真混蛋!是我害了你啊!”
母女倆抱頭痛哭了一場。柳月慧想,人弱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如果繼續沉默下去,女兒免不了再遭吳大富的強暴。她咬咬牙,決定要告發吳大富,在醫院給萬山紅做了流產手術后,于是領著她去肖家坪鄉派出所報了案。但她沒料到,吳大富被抓到派出所后的第三天又放了回來。
聽了柳月慧的敘述,姜宏心中很久不能平靜,只覺得心中有一股火焰在燃燒。他默默地吸了幾口煙,問柳月慧有無相關證據提供。柳月慧拿出醫院的兩張診斷證明,交給姜宏。一張是處女膜破裂的診斷書,一張是流產的診斷書,不過都不是原件,而是復印件。其實,原件柳月慧就帶在身上,由于在巴山縣公安局碰到接訪的剛好是趙立人,這讓她多了個心眼兒,離開公安局后便把診斷書復印了幾份。
送走柳月慧后,姜宏便和谷宗云一起來到檢察長孫明達的辦公室,作了匯報。
聽了案情介紹,孫明達說:“要偵破這起案件有很大的難度啊!第一,只有被害方的陳述,沒有犯罪嫌疑人的其他證據。雖然柳月慧提供了兩張醫院的診斷證明,但這只能證明她女兒萬山紅遭受過性侵害,卻不能證明誰是侵害主體。第二,大凡性侵害案件,一旦時過境遷,就很難再找到相關的物證。第三,既然肖家坪鄉派出所已經作了處理,那他們一定會找出好多替犯罪嫌疑人開脫的理由,因為他們知道,替犯罪嫌疑人開脫,也就是替自己開脫。第四,你們這次要查辦的對手非同尋常,他們懂得法律,具有反偵查經驗,知道如何避重就輕,讓你們查無實據。所以說,這個案子不好辦哪!”
“是很難!”姜宏說,“而且,趙立人現在已經是公安局副局長了,要動他得經縣委同意,這就又增加了一層難度。”沉吟片刻,他表態道,“當然,案件再難辦,我們也一定要辦下去!懲惡揚善,這是一個檢察官義不容辭的職責所在。”
“有你這個態度,我看案件就已經成功了一半。但你們打算從哪里下手查呢?”孫明達頷首問道。
“明查肯定不行,現在只能暗訪。”姜宏道。
孫明達點頭同意:“還不能讓趙立人察覺。”
這時,一直沉思不語的谷宗云插話道:“縣政法委每季度組織的對公、檢、法系統的案件評查活動下周又要開始了,我們檢察院的人是去火石嶺鄉派出所,看能不能讓政法委調整一下,讓我們去肖家坪鄉派出所?那樣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看他們的案卷了。”
“這辦法可行。不過,以什么理由向政法委提出更改要求呢?”孫明達又問。
“肖家坪鄉派出所不是全省綜合治理先進單位嗎?就說我們檢察院準備在他們那里建一個綜合治理工作聯系點,借這次搞案件評查的機會,一是學習他們的先進經驗,二是順便把聯系點建起來,一舉兩得。以這個理由向政法委要求,應該能得到同意。”谷宗云道。
“好,就這么定了!你們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去查處刑事犯罪和徇私舞弊犯罪,任務很艱巨,工作中可能會出現預想不到的困難,所以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這可能是一場硬仗,你們要發揮局里每個人的聰明才智,一定要打好這場仗。”孫明達最后囑咐道。
強奸案件被“私了”
星期一上午9點半鐘,姜宏一行4人驅車來到了肖家坪鄉派出所。
趙立人調任縣公安局副局長后,肖家坪鄉派出所所長一職暫時空缺,由副所長肖永亮主持工作。見這次來所里搞案件評查的是姜宏等人,肖永亮心里“嘎噔”一下,腦際迅速閃過一絲疑慮:怎么是他們?他和姜宏、谷宗云曾有過幾次工作上的接觸,彼此認識,知道他們在檢察院是干什么的。他知道,往常參加案件評查的都是各單位領導班子中的副職或紀檢組長,一般也只有一到兩人,評查案件多半是走走過場,先聽一下情況,然后看幾本由所里提供的案卷,如此而已。但這次他們一下來了4人,無論是人員的身份還是數量,都不符合慣例啊!莫非真如趙立人早上在電話中說的那樣,他們此來另有目的?
原來,趙立人早上在上班的路上碰到了檢察院反貪污賄賂局的偵查科科長冷云山,從他口中得知了姜宏帶人到肖家坪鄉派出所搞案件評查的情況。他腦子一轉,感到這里面可能有問題,于是當即給肖永亮打了電話,說按縣委政法委原來的安排,到肖家坪鄉派出所搞案件評查的應該是法院的人,現在突然換成檢察院的人了,這里面會不會有其他用意?讓他一定小心,防止被他們查出什么紕漏。
姜宏顯然看出了肖永亮臉上的疑惑,但不露聲色,笑呵呵地同他握著手,指著隨行的人員介紹說:“肖所長,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都是我們局的干警。副局長谷宗云,哦,你認識。呂小明,職務犯罪預防科科長。陶硯秋,我們院的‘檢花’,漂亮吧?”
“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肖永亮連聲贊道,一一同他們握過手,說,“歡迎各位領導來我所檢查指導工作,請!”便領著姜宏一行走進會議室。
姜宏環視一下會議室墻上張貼的制度和掛著的許多面錦旗,夸贊道:“到底是全省綜合治理先進單位啊,就是不一樣!”
“這都是我們趙局長的功勞!”肖永亮說。
各自找位置坐下來,肖永亮介紹了一下所里的基本情況和近幾年的辦案情況,然后指著桌上擺放的荔枝、蘋果、葡萄等,一個勁兒地催他們吃水果。
盛情難卻,姜宏吃了幾顆葡萄,思量了一下,說:“肖所長,你們所連續幾年沒有發生刑事案件,真是不容易啊。那么,治安案件有沒有發生過?”
“治安案件還是有的,要不然我們派出所的人就都得下崗啰!”說著,肖永亮拿起桌上的一個本子遞給姜宏,“喏!這是案件受理登記簿,姜檢請看!”
姜宏接過案件登記簿,隨便翻了幾下,便順手遞給了身邊的呂小明,說:“好好地向人家學習一下!”然后站起來,看著肖永亮道,“肖所長,能領我們在所里參觀參觀嗎?”
“當然當然!還請姜檢多多指教。”
在肖永亮的引領下,姜宏、谷宗云和陶硯秋離開了會議室。呂小明留了下來。他明白姜宏的意思,是要他仔細地看一看案件登記簿里有沒有問題,尤其是要找一找有沒有柳月慧舉報的那個強奸案件。
當他們“參觀”到派出所的內勤室時,姜宏看見靠門的墻邊放著一個碩大的廢紙簍,里面丟滿了廢紙。透過廢紙簍的格窗,姜宏看到有幾張筆錄紙之類的東西。
一直緊隨身后觀察姜宏一舉一動的肖永亮,這時的目光也落到了那個廢紙簍上。他心中猛地一顫:糟了!暗自埋怨內勤怎么不早點把這些東西倒掉。就在他思考如何把姜宏的注意力從廢紙簍引開時,豈料姜宏等人已搶先行了一步。
當姜宏發現那個廢紙簍里可能有問題時,也在思考如何把里面的東西翻出來看看。但作為政法委下派的案件評查組成員,總不至于像撿破爛的那樣,隨隨便便地去翻人家的廢紙簍吧?他腦子反應極快,立刻想好了主意,在轉身出門時,故意裝著腳下一滑,把廢紙簍給踢翻了,扔在里面的紙撒了一地。
姜宏當即蹲下身子去撿散落在地上的紙,谷宗云和陶硯秋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也趕緊過來幫忙。結果,他們在廢紙里發現了幾張從案件受理登記簿上撕下來的登記筆錄。
這下子,不僅內勤傻了眼,肖永亮也傻了眼,派出所的民警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傻愣了一會兒,肖永亮趕緊檢討道:“姜局長,都怪我管理不嚴,出了這么大的紕漏。回頭我一定查清楚,是誰把這么重要的東西當廢紙扔了,定要嚴肅處理。”隨即,他轉過臉嚴厲地對內勤喝道,“還不趕緊把這些筆錄材料收起來,歸到案卷里?”
內勤惶惶然走過來,但被姜宏攔住了:“別急嘛!我看還是與案件受理登記簿上核對一下,看看這些材料是否還有用,說不定還真是些沒有用的材料呢,那樣也不至于冤枉了下面的工作人員。”
事已至此,肖永亮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聽任處置。
經過核對,這些筆錄材料正是案件受理登記簿上登記的兩起盜竊案。一起是山后村的3名青年深夜駕駛機動三輪車,在幾個村里流竄作案,盜竊村民的豬、雞、鴨等拉到集貿市場去賣,多次作案,盜竊價值達4000多元;另一起是前窯村的一對年輕夫妻趁冬季農閑,攜帶虎口鉗、鋼鋸等作案工具,盜割正在使用的16型低壓農用照明電線80余公斤及橫擔3個、瓷瓶4個,總價值達500多元。按立案標準和危害程度,這兩起案件的嫌疑人均已觸犯刑律,應該移送檢察機關起訴,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但趙立人都按治安案件作了處理,在嫌疑人家屬交納了一定罰款后將人放了回去。案件登記簿上清楚地記載著:已作治安處罰。
原來,肖永亮在接到趙立人的電話時,知道他是擔心這兩起盜竊案被發現。雖然這事肖永亮沒有任何責任,但為了派出所的名譽,覺得還是不被曝光的好,于是問該怎么處理,趙立人便讓他從登記簿上撕下來。沒想到內勤一時疏忽,將撕下來的筆錄紙扔進廢紙簍里而未倒掉。現在問題已經暴露,肖永亮知道憑自己已經無法控制局面,于是讓內勤打電話向縣公安局作了匯報。
公安局長黃建強和趙立人到市公安局開會去了,一時半會趕不回來,只有政委包勝利在家。包勝利打電話給黃建強,兩人在電話里商量了一番,然后便駕車風風火火向肖家坪鄉派出所趕去。
見了姜宏,包勝利就連聲檢討,說工作沒做好,出了這么大的紕漏,一定好好總結教訓,認真加以整改。
中午,派出所安排在“一品香”酒樓請姜宏一行吃飯,包勝利特意打電話把鄉黨委和政府的主要領導請來作陪。席間,包勝利一再說,派出所出的這個問題的確很嚴重,但考慮到該所是縣政法委向上推薦并剛剛受到省委政法委表彰的綜合治理先進單位,而且,肖家坪鄉正在創全國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模范鄉,是縣里樹立的創建典型,要是因為這兩起案子把創建工作搞黃了,恐怕方方面面都不好交代吧?幾位鄉里的領導也一再請求姜宏手下留情,多多包涵。
姜宏知道他們這是在拿某些領導要的政績給自己施加壓力。當今領導干部要升遷就必須出政績,盡管許多領導干部的政績有很大的水分,但這些水分決不允許別人去擠,哪怕是含毒帶膿也不行,誰要是擠了這水分,那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姜宏一直很少說話,等他們說完了,他才說:“無論公安也好,檢察也好,我們都是司法工作者,其職責就是打擊犯罪,保護人民,維護公平正義,這是個再明白不過的道理。捍衛公民之憲法權利,保護人民免受傷害,應該是我們這些司法工作者畢生追求的目標。看看這兩起盜竊案,雖然犯罪金額算不上巨大,但對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是不是已構成威脅?影響沒影響正常的社會秩序?對構成犯罪的不打擊,這是什么性質的問題?”姜宏說到這里停下來,看一眼幾位公安方面的人,見他們都低著頭默聲不語,于是放緩了說話的語氣,“不過話又說回來,創建一個全國社會綜合治理工作先進也不容易,我們也不能不顧縣里的工作大局,該照顧的還是要照顧。我已經請示了檢察長,這件事檢察院可以暫時不立案,你們公安局可以派出紀檢組的人員配合我們查一查,如果再沒有其他大的問題,就交給你們局處理算了。包政委,你的意見呢?”
姜宏之所以這樣說是有所考慮的,因為他心里所關心的是柳月慧舉報的那起奸淫幼女案,但在案件受理登記簿上沒有找到,當然這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想,如果在這兩起不是重大的盜竊案上繼續認真,駁了包政委等領導的面子,讓他們下不了臺,則會使他們形成對立情緒,那樣一來,查強奸案子的阻力就更大了。他主動提出讓縣公安局紀檢部門配合,是讓包政委他們感到他的誠意,以減少工作中的阻力。
包勝利見姜宏作了讓步,還能說什么呢?畢竟有把兒捏在人家手里,只能表示同意。
吃過中午飯,包勝利要回縣里去,他也想讓姜宏他們一起走,但姜宏說還想和派出所的民警談談。他便不再強求,叮囑肖永亮一定要照顧好姜宏他們的生活,就先回縣城了。
由于意外發現兩起被扔進廢紙簍里的盜竊案件線索,這給姜宏他們偵查柳月慧舉報的奸淫幼女案留下了周旋的余地。趁飯后在鄉政府招待所休息的機會,姜宏把谷宗云等召集在一起開了個短會。他告訴大家,既然他們以為我們是沖著這兩起盜竊案來的,那就利用他們的這種錯覺,就勢把這兩起盜竊案件的有關材料帶走,吸引住他們的注意力,然后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調查那起奸淫幼女案。
下午,姜宏和谷宗云仍然留在派出所,繼續了解那兩起盜竊案的情況,而讓呂小明和陶硯秋去了楊樹坪村柳月慧的家,要他們找萬志青進一步了解強奸案“私了”的情況,并取回那份“私了”協議書,那是以后定案的一份重要物證。
然而,當呂小明和陶硯秋來到柳月慧家,道明來意,柳月慧翻箱倒柜一陣忙活,卻沒有找到那份“私了”協議書。她趕緊把丈夫萬志青從床上叫醒,問他那份協議書放在哪兒?
萬志青還未完全從醉酒中醒過來,嘴里噴著酒氣說:“石主任拿去了。”
柳月慧一聽急了:“你是說石中海?你怎么交給他了?”
“他說是派出所要收回去的。”
“你、你好糊涂呀!”
原來,趙立人得知姜宏他們發現那兩起盜竊案的情況后,他便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對于那兩起盜竊案,趙立人并不怎么擔心,輕則挨個批評,寫份檢討,最重也不過背個警告處分,他的副局長照當。讓他放心不下的還是那起吳大富強奸幼女案,如果這起案件被翻出來,那自己定會被送進監獄,這一輩子也就全玩完了。
趙立人深信,姜宏他們在派出所是找不到任何破綻的,因為當時放了吳大富后,他將所有的相關材料都全部銷毀了,而當時負責辦理這起案件的民警鄭思堯已在4個月前辭職去了珠海。現在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那份“私了”協議書。協議書一式三份,派出所留存的那份他早就燒了,村主任石中海手里的那份也好處理,難辦的是萬志青手里的那份,如果被姜宏他們取走,就成了他徇私枉法的證據了。
如何將萬志青手中的那份“私了”協議書收回來呢?趙立人頗費躊躇。讓派出所的人直接去取?這太招人注意;捎信讓萬志青送過來?又沒有正當的理由,再說也容易走漏風聲。左思右想,他最后決定還是只有請石中海出馬,于是給石中海打了個電話。
石中海自然知道這件事的輕重,如果這件案子被翻過來,那吳大富免不了要下大獄,而且還要連累趙立人。因此,在電話中他就向趙立人拍了胸口:“放心吧,趙局長!別的地方我不敢吹大話,在楊樹坪村還沒有我石中海擺不平的事!”
撂下電話,石中海就來到萬志青家。這時,正好柳月慧和女兒萬山紅都不在,只有萬志青和小兒子在家里。自從女兒出了那事,萬志青覺得無臉見人,整天待在屋里不愿出門。
“大侄子在家啊!”石中海人剛到門口,大嗓門就響開了。
拐彎抹角的論輩分,石中海長萬志青一輩,所以這樣叫他。
見石中海突然登家門,萬志青驚得一愣,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問:“石主任,您老……有什么事?”
石中海徑直走到桌前,將手里拎的一個大包打開,從里面取出一瓶枝江大曲酒、一只燒雞、一包油炸花生米和鹵豆腐干等幾樣佳肴,一一擺放到桌子上,這才說:“大侄子,我知道你近一段時間心里不痛快,都是那畜生惹的事!唉,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還是看開些。來,拿兩雙筷子和杯子,今兒老叔陪你喝幾杯,解解悶兒。”
萬志青老實巴交而又膽小怕事,雖然明知輕易不登他家門的石中海帶著酒菜而來決不會有什么好事,但什么話也沒敢說,只得唯唯諾諾地照辦。
一杯酒下肚,萬志青便感到頭開始發暈。他知道自己酒量不行,便不想再喝了,但架不住巧舌如簧的石中海的左說右勸,很快就酩酊大醉了。
石中海見火候到了,勸慰道:“大侄子,聽我一句勸,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別老擱在心上,那樣對身體沒好處!”他說到這里停下來,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酒,見萬志青一聲不吭,便進一步往深處說,“小丫頭的那事,派出所說了,只要我們對外不說,對孩子以后的前途沒任何影響。派出所很擔心那份協議被外人看見,如果傳揚出去,那樣小丫頭的名聲就給毀了。派出所讓把它收回裝卷宗里,只要往檔案里一封,以后誰也別想看見,比放你這兒安全。這也是為小丫頭好。話又說回來,錢已經賠了,錯也認了,你再拿著那東西也沒什么用處,是吧?”
俗話說酒醉心明,萬志青雖然喝醉了酒,但腦子還沒糊涂,這時才弄明白石中海此來的目的是要回那份協議。給不給他呢?他一時沒了主見。不給吧,人家是堂堂的村主任,縣官不如現管,他的話在楊樹坪村不亞于皇帝的圣旨,敢不聽嗎?給吧,老婆已經到市檢察院告下了狀,市檢察院的人保證一定查處,還他們一個公道,說不準以后能用上這東西?
“大侄子,那東西放在哪兒了?快找出來交給我吧!”精明的石中海看穿了萬志青的心思,催逼道。
面對這位像族長一樣威嚴的村主任,萬志青感到自己特別的渺小,沒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他從記事起,就知道石中海是村里的天,是全村人的首領。在石中海面前,他只有服從的份兒,豈敢有半點兒違拗?他不敢再拖延,顫顫巍巍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走進里間房,摸摸索索地從箱子里找出那份協議,恭恭敬敬地交到了石中海手里。
呂小明和陶硯秋見取不到證據,一時很著急。
呂小明不停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想著是不是該去找石中海,要他交出那份協議書,轉而一想,這辦法肯定行不通,石中海既然設計從萬志青手里把協議書取走,就決不會再交出來。再說,對這個案子目前還只是暗中調查,那樣一來就打草驚蛇了,對以后的調查不利。這樣想著,他問柳月慧:“大嫂,你再想一想,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能找回那份協議書?”
柳月慧想了想,說:“我留了一份復印件,不知管用不?”
“行!這總比兩手空空的強。”呂小明高興地說,從柳月慧手中接過復印件匆匆看了一眼,交給陶硯秋收好,然后向萬志青詢問案件私了的經過。
此時,萬志青的酒已經醒了。他本就不善言辭,面對兩位檢察官更是說話語無倫次。在呂小明的多次安慰和鼓勵下,他才結結巴巴地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楚。
那是吳大富被派出所抓走的第二天傍晚,石中海來到萬志青家,通知他次日早上到鄉派出所去一趟。萬志青猜想肯定是為女兒被強奸的事,但派出所不派聯防隊員來通知,而是讓石中海傳信,里面肯定有蹊蹺。
次日清晨,萬志青剛剛起床,石中海便過來叫他了,說和他一起去派出所。萬志青說自己還沒吃早飯呢。石中海說時間還早,到鄉里后再找個餐館吃早餐也不遲。
在去鄉里的路上,石中海便把要求萬志青撤案的想法說了,答應給他們一定的經濟補償,并強調說派出所也有這個意思。萬志青唯唯諾諾,未敢拒絕。
石中海的話,在楊樹坪村就像圣旨一樣,幾十年來還沒有人違抗過。他從25歲開始就在村里當干部,先是生產小隊長,后來當大隊長,大隊改成村以后,又當村委會主任,一直干了近50年。村主任是采取海選的辦法產生,但石姓人在楊樹坪村占了近一半,況且石中海的兩個兒子都在縣里做官,手握實權,恐怕只要他活著,這個村官就非他莫屬。
兩人到達鄉里時還不到8點鐘,石中海在一個看上去還算干凈的攤位上買了兩碗面條,遞給萬志青一碗。吃完面條,石中海看一眼腕子上的手表,已經8點了,于是領著萬志青走進了派出所。
趙立人同石中海打了個招呼,然后看著萬志青,問:“你是萬山紅的父親萬志青?”
萬志青點點頭,低聲回答:“是。”
趙立人又問:“石主任已經把情況給你講了吧?”
萬志青再次點點頭。
“你愿意撤案?”
萬志青回頭看石中海一眼,見石中海兩眼正緊盯著自己,便慌亂地收回目光,小聲回答道:“愿意。”
趙立人不再問話,從抽屜里取出幾張紙,上面已經打印了一些文字,給石中海和萬志青一人遞一張,說:“這是一份協議書,你們看一下,如果同意,就在上面按個指印。”
萬志青接過“協議書”仔細地看了一遍,只見上面寫著如下幾行文字:
茲因吳大富欺負萬志青女兒一事,雙方自愿達成協議如下:
一、吳大富喪失道德,做出了對不起萬家的事,本應依法懲辦,但考慮到雙方是同村鄰居,為了今后和睦相處,建立和諧社會,萬家不再追究吳大富的法律責任;
二、吳大富一次性賠償萬家各種損失費2000元;
三、萬家撤回起訴,派出所不再立案;
四、以后如果再因此事發生糾紛,由誰引起,由誰負責。
甲方當事人:石中海
乙方當事人:萬志青
見證人:趙立人
看完協議書,石中海首先表示沒有異議,在上面按了指印。萬志青耷拉著頭,輕聲嘆息了一聲,手指顫抖著在上面按了一下。趙立人沒按指印,而是拿出一方私人印章蓋在上面。協議書一式三份,雙方當事人各執一份,趙立人留下一份。然后,石中海從衣兜里取出2000元錢,當著趙立人的面交給了萬志青。
送走萬志青后,趙立人領著石中海來到后面的一間拘押室,打開門鎖,把吳大富放了出來。趙立人嚴厲警告吳大富,說以后不可再犯,否則兩罪并罰。吳大富雖然只被拘押了4天,但還是品嘗到了失去自由的痛楚,于是連連表示,說以后決不敢再犯。
再說萬志青一路蹣跚著回到家里,心里猶如萬根鋼針刺扎一般,痛苦萬分,見到柳月慧母女倆一句話也不說。
柳月慧再三追問:“派出所到底怎么說?”
萬志青嘴里喃喃道:“不能活了!不能活了!”說著,從衣兜里掏出那份協議書和2000元錢往桌子上一丟,“我不是人!我把女兒給賣了啊!”
柳月慧拿起協議書匆匆看了一遍,氣憤萬分,回過頭來正要責怪丈夫不該如此糊涂,卻見丈夫手里舉著一瓶農藥正在往嘴里灌,已經喝下去了小半瓶。她大驚失色,趕緊沖過去一把奪下丈夫手中的藥瓶,背起丈夫就往村診所里跑。待柳月慧母女倆把萬志青送到村診所時,萬志青已呈昏迷狀態。
村診所醫生當即對萬志青做了洗胃處理,考慮到診所醫療條件有限,怕耽誤救治,便讓柳月慧迅速送丈夫到鄉醫院治療。
經過醫生的全力搶救,萬志青在閻王殿門前徘徊了一天一夜后,終于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看見守在自己病床前熬得兩眼通紅的妻子,哭著說:“我無能啊!連自己的女兒也保護不了,我、我還算是一個男人嗎?”
柳月慧擦著眼淚,勸道:“你真糊涂啊!孩子遭受了冤屈,我們要想辦法申冤。你這樣……要是一下去了,叫我們怎么活啊?兩個孩子都還沒長大成人,你可千萬不能再做傻事啊!”
“可是……人家有權有勢,派出所的護著他們,我們能有啥辦法?”萬志青缺少自信。
柳月慧咬咬牙,堅定地說:“你別怕,鄉里告不贏我們就到縣里去告,縣里告不贏就到市里、省里,要是還不行,我討飯到北京去告御狀。我就不相信,在共產黨的天下,還找不到一處說理的地方!世上終歸是好人多,共產黨的官總不會個個都壞了良心,我相信還是有為普通老百姓說話辦事的人!”
“告!要告!一定要為孩子討還個公道。”一生膽小的萬志青,在與死神打了一次交道后變得膽大了,也咬牙切齒地表示。
萬志青在醫院住了3天便出院了。回到家里,柳月慧本想馬上到縣里去告狀,但當時正是麥收時節,本來就多病的萬志青經過這次折騰后變得更加羸弱了,基本上干不了什么農活兒,田間里的農活兒全部落在了柳月慧一個人的肩上。農活兒不能誤時節,民以食為天,柳月慧只好先料理田間的農活兒,將告狀的事暫時擱置下來,每天起早貪黑出入于田間地頭。她忙完麥收又忙夏種,待她把田間里的農活兒打理利索,已經到了7月間。
呂小明和陶硯秋離開柳月慧家,返回到鄉招待所時天色已擦黑,姜宏和谷宗云正焦急萬分地等著他們。因為已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派出所已派人來催了兩趟,再拖下去怕引起他們的疑心。
吃過晚飯后,鄉領導安排了跳舞、洗腳等娛樂活動,姜宏不好謝絕。待走完那些程序,回到招待所時已經是深夜11點多鐘了。
姜宏顧不上休息,聽了呂小明和陶硯秋的匯報,接過那份“私了”協議書的復印件看過,遞給谷宗云,黑著臉說:“目無國法!簡直是目無國法啊!”
“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啟動立案監督程序,監督公安機關對吳大富奸淫幼女案立案偵查?”谷宗云揚了揚手中的復印件,問姜宏。
“不!暫時不啟動立案監督程序。”姜宏態度堅定地說,“我看應該立即對趙立人以涉嫌徇私舞弊罪立案偵查,然后,以涉嫌強奸罪直接對吳大富實施拘傳。”
“可是,刑事案件屬公安機關管轄啊!”呂小明提醒道。
“我知道。但吳大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刑事犯罪嫌疑人,他是個背景復雜的牽連犯,確立趙立人徇私枉法犯罪的前提,是要先確立吳大富的強奸犯罪,如果有人通風報信讓吳大富潛逃了怎么辦?特殊情況必須特殊處理。我們應該采取果斷措施先將吳大富控制,然后交給公安機關處理。明天一早我們就返回縣城,向孫檢匯報。”姜宏解釋說。
吃晚飯時,仍然由鄉領導作陪。飯后,鄉領導一再邀請姜宏他們去一家娛樂城玩玩,唱唱歌,洗洗腳,捶捶背,放松放松。姜宏他們推辭不掉,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從娛樂城回來已經是晚上11點30分了,他們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了一下準備休息。姜宏和陶硯秋分別各住一間房,谷宗云和呂小明合住一間房。
姜宏在床上躺下,剛關掉電燈,突然聽見房門被人敲了幾下。他又將燈打開,沖著房門問:“誰呀?”
門外無人應答。
姜宏從床上起來,走過去打開房門,卻不見人,再朝走廊兩頭看看,也不見人影。他有些納悶,正準備關門,卻見門邊的地上擱著一封信。拾起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姜宏啟”3個大字。
他關上房門,來到床前燈下。信封未封口。他抽出里面的信箋,展開,只見信箋上寫著幾行“打油詩”:
盜竊案件事情小
強奸案件才重要
要知案件真實情
珠海去問鄭思堯
這紙條是誰送來的?派出所的人?為什么要采取這種方式傳遞情報呢?但無論如何,這張紙條提供了兩條信息:一是還有人在暗中關注著這起強奸案件,而且是心存正義之人;二是鄭思堯了解這起強奸案件的情況,他現在人在珠海。姜宏思考著這些問題,直到凌晨兩點多鐘才入睡。
金蟬脫殼人逃走
第二天上午,姜宏等人返回縣城,將情況向孫明達作了匯報。孫明達同意了他們研究的方案,決定先傳訊吳大富,拿到他強奸萬山紅的口供后,再立即對趙立人采取強制措施,予以拘留。雖然目前走這步棋仍然要冒很大的風險,但也只能走一步險棋了。
辦完相關法律手續后,姜宏派谷宗云和呂小明立即去肖家坪鄉楊樹坪村傳訊吳大富。他沒讓他們開檢察院的車,而是找公安交警大隊借了一輛警車。當谷宗云和呂小明開車來到吳大富的家門時,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吳大富一家已經人去房空。吳大富的岳父說,吳大富嫌這里偏僻閉塞,帶著妻子兒女舉家搬遷了。
谷宗云問:“他們搬到什么地方去啦?”
“新疆。到那兒開荒去了。”
“什么時候搬走的?”
“一個星期前。”
向周圍的村民打聽,都說有些時日沒看見吳大富一家了,具體什么時間搬走的,都說不知道,更不知道搬遷到什么地方去了,就連住得最近的萬志青一家人也不知道吳大富是在什么時候突然消失的。
谷宗云馬上打電話給姜宏,報告了這一情況。姜宏讓他們立即去鄉派出所找戶籍警查一查,看吳大富一家人是否辦了戶口遷移手續。
谷宗云和呂小明當即趕到肖家坪派出所,肖永亮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肖永亮以為還是為那兩起盜竊案的事,谷宗云笑著說不是,說想看一下吳大富的戶口。肖永亮便把戶籍警叫來。打開戶籍登記簿一看,只見上面明確記載著:吳大富一家人的戶口遷往了湖北省來鳳縣,遷出時間是前一天。不言而喻,有人給吳大富通風報信。
吳大富的老家在來鳳,難道他真的遷回到那里去居住了?谷宗云和呂小明都認為這種可能性很小。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經請示姜宏同意,谷宗云和呂小明直接奔吳大富的老家而去。結果如他們所料,自然是撲了一場空。吳大富雖然把戶口遷到了老家,人卻沒去。他玩了一出金蟬脫殼之計。
這天下午,姜宏得到一條信息:吳大富的妻子石翠花和兒子可能在江城市,暫時住在她的一個親戚家里。通過核查,證實石翠花有個姨媽在江城,居住在江城市的南苑小區。姜宏分析,既然石翠花藏在江城,那么,吳大富即使不在那里,也會到那里去和他們會合。于是,姜宏立即率領專案組趕到江城,并派呂小明和彭立濤去南苑小區,秘密監視石翠花姨媽的住宅。
第三天清晨。
嘀嘀嘀!姜宏腰間的手機突然響了。電話是呂小明打來的,說目標出現。姜宏說,你們看好了,我們馬上過去。
姜宏那雙明亮的眼睛里,倏然閃射出興奮的光澤。他安排的這一著棋終于見效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守了兩夜一天,終于有了結果。
呂小明和彭立濤奉命潛伏在石翠花姨媽的住宅附近,監視他們家的情況。他們白天頂著烈日酷暑,夜晚忍受蚊叮蟲咬,眼睛都熬紅了。現在目標出現,他們總算可以松口氣了。
風風火火地趕到南苑小區,呂小明正在焦急地等著。一見面,姜宏就急切地問:“認準了?”
“認準了!”呂小明肯定地說,“吳大富是凌晨5點鐘到這兒來的,坐的一輛紅色桑塔納的士。那時天剛蒙蒙亮,看不清臉,只是從走路的姿勢判斷像他。一刻鐘前,他在窗口前露了一下臉,這次我們看準了,就是吳大富。”
“還在房里?”谷宗云問。
“沒見他出來。”彭立濤說。
“你們留在這兒繼續監視!”姜宏叮囑呂小明和彭立濤,然后招呼谷宗云和陶硯秋離開監視點,朝石翠花姨媽居住的那棟住宅樓走去。
石翠花的姨媽住8棟3樓。來到房門前,谷宗云上前按響了門鈴。
前來開門的正是石翠花的姨媽。老太太僅僅將房門拉開一道縫隙,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用看賊一樣的眼光盯著姜宏3人,臉上毫無表情地問:“你們找誰?”
“我們找吳大富!”姜宏說。
“吳大富?不認識。你們找錯房了吧!”
“不對吧!剛才還有人在你家窗口看見過他。”谷宗云說。
老太太混濁的眼中掠過一絲驚慌,問:“你們是誰?”
“我們是巴山縣檢察院的,有件案子需要找吳大富了解一些情況。”姜宏出示了證件。
“對不起,我真的不認識什么吳大富馬大富的,怎么會在我家?”老太太神情完全鎮定下來,仿佛真不認識吳大富似的說,“你們肯定找錯房了。”
姜宏后悔出來時沒有帶搜查證,否則就可以硬闖進去,眼前只能被人拒之于門外了。突然,他幽然一笑,說:“老太太,不能請我們進去坐坐嗎?這樣站在門外說話多不禮貌!”
老太太略為猶豫了一下,隨即很坦然地將房門拉開:“請進吧!”
姜宏并沒有進屋,而是隔著門朝里面掃了一眼,客氣地說:“可能是我們找錯房了!那就不打擾了!”
“你們走好啊。”老太太道。話說得非常熱乎,臉上的表情卻冷得能刮下霜來。
出了南苑小區,姜宏把方向盤往右一扭,警車順著南苑背后的山腳繞了一圈,不到5分鐘,又從另一個方向駛進了南苑。
姜宏把警車停到路邊的一個花壇后面,一叢茂密的斑竹恰到好處地掩住了整個車身,僅僅露出小半截車頭。在車上,他們能清楚地看見西端300米處石翠花姨媽住的那棟樓的樓道口的一切情況。早上的陽光無遮無攔地照射過去,從樓道出來的人迎著太陽光很難看清這邊的情況,這便恰到好處地掩護了他們。
“姜局,你認為吳大富會下樓來?”陶硯秋問。
姜宏轉過臉看陶硯秋一眼,然后將目光移到谷宗云的臉上,說:“宗云,你給小陶解釋一下吧。”
谷宗云笑著點點頭,肯定地說:“會的!而且還有一輛車來接他。是這樣吧,姜局?”
姜宏笑笑,未置可否。
說話間,只見一輛賊亮賊亮的黑色奧迪轎車從西路口疾駛進南苑小區,徑直駛到石翠花姨媽住的那棟樓前停住,嘀!嘀嘀!一長兩短,按了3聲清脆的汽車喇叭。
過了不到兩分鐘,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老大爺從樓道里走出來。
“吳大富呢?他怎么沒出來?”陶硯秋看看姜宏,又看看谷宗云,問。
姜宏和谷宗云只是兩眼緊盯著樓前的車和人,誰也沒有回答陶硯秋的問話。
車門被人從里面打開,老大爺躬身上了車。就在奧迪掉頭的時候,姜宏將一直沒熄火的警車油門一踩,警車像一頭激怒的豹子猛地往前一躥,疾馳過去,堵住了奧迪的去路。
3人下車,姜宏向奧迪司機出示了證件,說:“我們是檢察院的,找吳大富。”
司機是一個20多歲的小伙子,神情顯得有些緊張。他側目看了一眼旁邊座位上的老大爺,說:“吳大富?誰是吳大富?”
“你身旁的這位是誰?”姜宏如炬的目光緊盯著老大爺。
老大爺將身子仰靠在坐椅上,兩臂交叉環抱胸前,耷拉著頭,不敢看姜宏。
“哦,這是我爺爺。”司機說。
姜宏冷然一笑,揶揄道:“你有這樣年輕的爺爺?看那臉上的皮膚,一點老年斑都沒有,分明是不到40歲嘛!”突然,姜宏話鋒一轉,直呼其名,“吳大富,誰教你的這化裝術,未免也太蹩腳了!”
吳大富見被識破偽裝,畏縮在車座位上,不知所措。
姜宏回頭對谷宗云說:“請他下來!”
谷宗云當然明白那個“請”字的含義,上前去拉車門,卻沒拉開。車門從里面鎖上了。
姜宏嚴肅地對司機說:“把車門打開,妨礙我們執行公務,你要負法律責任的。”
司機并不買賬:“他下不下車是他的事!與我有什么相干?”
雙方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這時,姜宏聽見有汽車引擎聲在南苑小區的入口處響起。他轉過頭一看,只見兩輛紅色轎車快速向這邊駛過來。
不好!吳大富的援兵來了,他們要搶人!姜宏心中猛地一緊,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向江城市檢察院求援。
兩輛轎車很快駛了過來,其中一輛將車身一橫,擋住了警車的退路。從車上各走出4個彪形大漢,擁上來團團圍住了姜宏3人。
原來,吳大富獨自一人先去了新疆,把那邊的居住地安排好后,便來江城接石翠花和兒子。他沒料到剛到江城就被檢察院的人盯上了。姜宏他們走后,他立即打電話向趙立人求援。趙立人一聽就叫苦不迭,埋怨他不該自作主張跑回來。
埋怨歸埋怨,但不能讓吳大富落入檢察院的人手里。趙立人讓吳大富待在房里別動,等他的電話。掛斷電話,趙立人立即打手機給在江城開公司的一個鐵桿兄弟,讓他派車去把吳大富接出來。隨后,趙立人又回撥了吳大富的電話,說馬上有車來接,叫他化裝后下樓,并告訴了他車牌號。
接吳大富的車開走之后,趙立人仍然不放心。他分析吳大富既然被檢察院的人發現了,必定會留人在附近守候。于是又一次打電話給他的那個鐵哥們,讓他再派幾個兄弟前去接應。那哥們便派出了他公司聘請的保安。
那8個漢子什么話也不說,只是將姜宏3人緊緊地圍住,使他們脫不了身。
南苑小區的居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難得瞧一回熱鬧,紛紛跑出來觀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瞬間便聚集了上百人,里三層外三層將姜宏3人圍在了中心。外圍的人想看個究竟,猛著勁兒往里鉆,里面的人想退出來,用盡力氣往外擠。兩股力量相碰撞,場面便亂了。
趁混亂之機,吳大富下了奧迪,上了后面的一輛轎車。轎車載著吳大富出南苑時,迎面碰上前來援助姜宏等人的江城市檢察院的警車。轎車司機主動減緩車速讓開道,警車上的人不知對方正是姜宏他們要抓的人,眼睜睜地放他們逃走了。
溫柔鄉里有陷阱
吳大富逃走后便猶如泥牛入海,再不見蹤跡。如果一時半會兒抓不到吳大富怎么辦?姜宏想起了那張匿名紙條,這是一條線索,紙條上說的鄭思堯可能就是當時的案件承辦人。只要找到了鄭思堯,吳大富奸淫幼女案就能迅速取得突破性進展,那趙立人涉嫌徇私枉法犯罪也就是鐵板釘釘了。于是,谷宗云便領命去了珠海。
谷宗云是第二天中午抵達珠海的。在當地檢察院同行的協助下,他頗費了一番周折,終于在一家銀行找到了鄭思堯。
鄭思堯在4個月前辭去公職后來到珠海,經一位大學同學的舉薦,到一家銀行當上了保衛部經理。他在寬闊豪華的辦公室里接待了谷宗云。得知谷宗云的來意,他說了一句佛語:“善惡終有報,只分來遲早。”然后將當時辦理吳大富奸淫幼女案的經過復述了一遍。
那天,派出所的領導都不在家,所長趙立人到縣里開會去了,指導員何偉在市黨校學習,值班的是青年民警鄭思堯。他熱情地接待了柳月慧母女,聽完柳月慧的敘述,填寫好受案登記,便給所長趙立人打電話請示,但趙立人手機的回話不在服務區。他想了想,決定先傳訊吳大富,于是叫上兩名治安聯防隊員,直奔楊樹坪村,將吳大富傳到派出所。
鄭思堯是警官大學畢業的高才生,雖然參加工作還不到兩年,閱歷尚淺,但畢竟是科班出身,善于突審,不到3個回合,便攻破了吳大富的防線,迫使其老老實實交代了先后4次強奸萬山紅的作案經過。
第三天,趙立人從縣里開會回來,聽了鄭思堯對吳大富強奸案的匯報,親切地拍了拍鄭思堯的肩膀,夸獎道:“小鄭,這是你參加工作后獨立辦的第一件案子,干得漂亮!”
鄭思堯心里很高興,但嘴里的話卻很謙虛:“這都是向您學的,是您教導的結果!”隨即請示道,“您看,是不是向檢察院提請批捕吳大富?”
“不忙!”趙立人回答得很干脆,“等我請示一下縣局后再作決定。”
“事實清楚,證據確鑿,還要請示嗎?”鄭思堯有些不解地問。
趙立人看鄭思堯一眼,頗有深意地道:“你還年輕,生活中的許多事還不懂,以后會慢慢明白的。”
鄭思堯心中暗想:所長該不會將這個案子作治安案件處罰吧?他想起半年前破獲的兩起盜竊案件,按立案標準和危害程度,犯罪嫌疑人均已觸犯刑律,應該移送檢察機關起訴,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但趙立人都按治安案件作了處理,在嫌疑人家屬交納了一定罰款后將人放了回去。然而,吳大富的案子不比一般盜竊案,強奸罪是重罪,被害人還不滿14周歲,吳大富又是多次實施強奸,按情節,至少應該被判處7年以上有期徒刑,趙所長不會不知道輕重,他會怎樣處理?
“鈴鈴鈴!”這時,趙立人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鄭思堯沒再說什么,知趣地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鄭思堯被抽調到縣公安局參加偵查一件涉黑大案,一去就是兩個多月,回來后聽說吳大富被放了,至于為什么放人,怎么放的人,他都不清楚。他私下里問過所里的同事,但一個個都諱莫如深。
“你能為我們寫一份書證嗎?”
“這沒問題。”鄭思堯爽快地答應了。
谷宗云拿到鄭思堯寫的書證后松了口氣,就憑這一條,就可以以涉嫌徇私枉法犯罪對趙立人采取強制措施。于是,他便準備打道回府。珠海檢察院的同行熱情地挽留他滯留一二天,看看珠海的風光,但被他謝絕了。
在車站里,谷宗云購買了次日早上回江城的車票。出車站時,突然聽見背后有人叫他,是一個女人柔柔的聲音,聽起來很甜潤。
谷宗云轉過身來,不由得眼前一亮,驚喜地叫道:“王婭寧!你怎么在這兒?”
王婭寧站在離谷宗云一米開外的地方,兩目含情地注視著他。
王婭寧是谷宗云的初戀情人。她1.65米的身高,不胖不瘦,皮膚有些黝黑,一對大奶子挺得很高,將她那件薄薄的蠶絲襯衫撐得鼓鼓的,猶如脹滿風的帆。她告訴谷宗云說在買車票,準備回江城。
谷宗云一聽十分高興,說正好可以結伴而行。谷宗云陪她買好車票,兩人一同離開車站。多年不見,都覺有許多話想向對方說。
其實,如果不是韓青萍從中插一杠子,谷宗云和王婭寧早就結為夫妻了。
谷宗云比王婭寧大3歲,他們從小在一個院里長大,青梅竹馬,又一起上學讀書。初中畢業時,谷宗云考取重點高中,王婭寧沒考上,便上了中專。
韓青萍和谷宗云是高中的同班同學。當然,她不是考進去的,而是她父親利用權力和關系塞進去的。
韓青萍長得非常漂亮:高挑個兒,白凈的皮膚,橢圓形臉蛋,鳳眼,蛾眉,櫻桃小嘴,怎么看怎么迷人。
和谷宗云相比,韓青萍的家庭條件要優越得多。她父親曾當過副縣長,母親是一所中學的校長。優越的家庭背景,加之又長得美艷出眾,使她心性甚高,目空一切,對班上的同學誰都不放在眼里,唯獨對谷宗云卻刮目相看,并暗生愛慕之情。
誠然,撇開谷宗云的家庭條件不談,他本身的條件的確很出眾:1.75米的身材,長得眉清目秀,瀟灑英俊,學習成績又好,每次考試都位居年級10名之前,的確很招女孩子喜愛,班上的女生背后都叫他“帥哥”。高考前夕,谷宗云因父親患肝癌身亡,母親又沒有工作,家里還欠下一屁股的債,他便放棄了高考,頂職進了父親的工廠。
韓青萍高考時自然順理成章地落榜了。她父親通過關系給她找好了工作單位:水力發電廠。韓青萍上班只要看看儀表,工作輕松,收入卻不菲,每月在兩三千元以上。
每天下班之后,韓青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纏住谷宗云,像溫柔的水一樣繞著他流來流去,讓他擺脫不開。自古英雄難過美女關。漸漸地,谷宗云對韓青萍也有了感情。
就在谷宗云處在王婭寧和韓青萍之間感到兩難之際,他所在的工廠因經營不善瀕臨破產,大部分工人下崗。谷宗云雖然暫時沒有下崗,但每月也只能領到一半工資。他是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一家人的生活面臨著困難。
這時,韓青萍不失時機地向他拋出了一個誘餌:如果同她結婚,她可以讓父親把他調進政府機關工作。
人不可能餓著肚子空談愛情。為生存計,也為自己前途著想,谷宗云接受了韓青萍的愛情。他不想永遠這樣平庸,想干一番事業,但干事業首先得有根基,而他恰恰缺少根基,只能借助韓青萍。
谷宗云宣布同王婭寧分手時,王婭寧傷心地哭了。她對谷宗云的愛很真,很深,也很純,純得就像那潔凈的水,清澈透明。
見王婭寧那悲痛欲絕的樣子,谷宗云心里也非常不好受,幾乎要放棄對韓青萍的選擇。他自嘲地說:“我是不是像《紅與黑》中的于連?”
王婭寧沒有說半句責怪的話。良久,她抹去臉上的淚水,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但我幫不了你。同韓青萍結婚,你會更有前途,但你不會有幸福。”
谷宗云同韓青萍結婚后度完蜜月,便調進了檢察院。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5年過去,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谷宗云和王婭寧竟然再沒有見過一次面,也沒有任何聯系。今天猛然在異地相遇,怎不令他又驚又喜呢!
兩人走出車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街道兩邊的霓虹燈全亮了,燦爛輝煌。雖然時值盛夏,但珠海卻不像江城那般燥熱,有海風徐徐吹來,頗為涼爽。
闊別5年,谷宗云似乎重新找到了感情的安慰,覺得有很多話要對王婭寧說。他們沒有乘車,而是沿著紫荊路款款而行。王婭寧將身子緊緊地依偎著谷宗云。起初,谷宗云總是潛意識地挪開,但走不上三五步,王婭寧的身子又像粘膠一樣粘了上來。谷宗云拿眼看她,正好和她的目光相碰。他看到王婭寧眼中燃燒著一團熊熊的火。想想現在韓青萍對自己的冷淡,想起當年與王婭寧的卿卿我我,他便不再躲讓,任由王婭寧散發著女性體香的身子緊緊地貼著自己。邊走邊說著話兒,這情景仿佛使他們又回到了5年前熱戀的那段日子。
回憶并不完全是甜蜜,有時也有痛苦。想起當年同王婭寧分手時她那痛苦萬分的情景,谷宗云歉意地問她:“你恨我嗎?”
王婭寧笑著回答:“現在不恨了!”她停下腳步,看著谷宗云的眼睛問,“你現在過得幸福嗎?”
谷宗云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有些凄然地道:“倒是讓你言中了。”
眼前,谷宗云與韓青萍的關系鬧得很僵,起因并不復雜。韓青萍單位一個和她關系很密切的同事的表弟,在舞廳里為爭奪一個舞伴與人發生毆斗,他一刀將對方捅成了重傷,被公安機關抓了,案件移送至檢察院提起公訴。那同事找到韓青萍,說你丈夫在檢察院,能不能幫忙把人弄出來?韓青萍當即一口應承下來。
晚上,韓青萍一反常態,顯出從未有過的柔情似水,主動同谷宗云愛了一場。翻云弄雨之后,韓青萍開始吹起了枕邊風。但韓青萍完全沒有料到,一向在她面前百般依順的谷宗云,這次竟然很堅決地嚴辭拒絕了。
谷宗云表情嚴肅地說:“你以為法律是為我制定的?我說放就能放人了?況且我只是一個副局長,就是檢察長也沒有這個權力!我勸你還是不要管這事的好!”
韓青萍圓睜著一雙如夢如幻的大眼睛,像看一個怪物似的看著谷宗云,仿佛第一次認識他。良久,她問:“這么說你是不答應幫忙了?”
谷宗云說:“我不能答應。”
韓青萍冷冷一笑:“算我今天看錯了人!別以為死了張屠夫,就吃帶毛豬。我明確告訴你,離了你我照樣能把人弄出來!”
說著,她把被子一卷,一腳就把谷宗云踹到了床下。自此以后,再沒有讓谷宗云挨過她的身子。那案子到了法院,果真被韓青萍弄“活”了,被從輕處罰釋放出來。
“你有什么打算?”王婭寧問,目光中含著期盼。
“順其自然吧。”
“分手吧!”王婭寧說,順勢握住了谷宗云的手。“你知道不?這些年我一直等著你!”
“你還是一個人?”谷宗云沒想到她會這般癡情。
“我說過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你這是何苦呢?”谷宗云歉疚地說,“你這樣做不值得。”
“我愿意!”
兩人在街上溜達了一個多小時。谷宗云要請王婭寧吃飯,王婭寧笑著說:“還是我請吧!”
王婭寧告訴谷宗云,幾年前她從織布廠辭職出來,給溫州一個做服裝生意的老板打工。老板很賞識她,逐漸提拔重用,由柜長、部門經理升到現在的職位——江城分部總經理,年薪15萬多元。
王婭寧招手要了一輛計程車,領著谷宗云回到她下榻的賓館,向總臺訂了一席酒菜,吩咐過半小時后直接送到她的房間。然后和谷宗云乘電梯上樓,來到她的客房。
這是一套豪華單人間,外間是富麗堂皇的會客室,里間是舒適柔和的臥室。地上鋪著碧玉般潔凈的藍色純羊毛地毯,墻上鑲嵌著工藝精致的壁紙。在臥室和會客室的南面,均開有一扇很大的窗戶,蘋果綠的窗簾半合半閉,輕柔的海風從窗口吹進來,讓人感到陣陣涼意,特別舒適愜意。
谷宗云暗驚,竟然還有這么舒適的住房,同自己住的那個小旅店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他問王婭寧:“你這一宿得多少房費?”
王婭寧伸出5個指頭。
“500元?”
“對!”王婭寧點點頭,解釋說,“做我們這一行的和你們不一樣,講不得廉潔。其實,我也覺得沒有必要住這么貴的客房,但生意場上講的是氣派、場面,別人才會相信你的實力,才敢跟你做大買賣。”
谷宗云感嘆道:“也是!不過,這么貴的客房,也只有你們這些做生意的人才住得起,而我們這些工薪層是不敢問津的。”
“也不一定吧!”王婭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你們檢察院的冷云山就在這賓館里住過呢。”
“不會吧?我們的差旅費報銷有標準,住這么貴的房間根本沒辦法報銷。你是不是認錯人了?”谷宗云不相信。
“絕對沒錯!”王婭寧肯定地說,“就是去年的9月間,和冷云山一起的還有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人,瘦高個兒,長得有點像馮鞏,聽冷云山喊他吳書記。他們在這里住了一個多星期呢。”
谷宗云想起,冷云山去年9月份的確出差來過珠海,是和縣紀委副書記吳鏞一起來的。冷云山是反貪污賄賂局偵查一科科長,他曾聽他們局里有干警私下對冷云山的議論,說他穿的用的樣樣是名牌,一條領帶就400多元,家里的裝潢比賓館還亮麗,他哪來那么多錢?如此看來,冷云山這個人的確值得注意。
賓館的服務小姐準時送來了預訂的酒菜,很豐盛。王婭寧拿出一瓶茅臺,擰開瓶蓋,房間里頓時彌漫著濃郁的酒香。
兩人邊吃邊談,王婭寧頻頻地向谷宗云勸酒。難得有這樣的好心情,谷宗云也不推辭,很快便將一瓶酒喝去了大半,漸漸地有了幾分醉意。
吃完晚餐,王婭寧對谷宗云說你看一會兒電視,我去洗一下,便進了衛生間,連門都未關嚴實。王婭寧洗澡弄出來的聲音很響,嘩嘩的水聲從門縫里鉆出來,直往谷宗云耳朵里灌。約摸過了一刻鐘,王婭寧從里面款款走出來。她的裝束讓谷宗云感到很不自在。
王婭寧著一件寬松的睡衣,薄薄的猶如蟬翼的衣料似乎用手指輕輕一點就會破裂。她沒戴胸罩,透過睡衣能清晰地看到那聳突的乳房中間的兩顆棗核樣的乳頭。
她裊裊娜娜地走到谷宗云身邊的沙發上坐下,將身子緊緊地依偎在他胸前,仰起頭,一雙黑亮的眼睛火辣辣地盯住谷宗云,試探地說:“今晚就住這兒吧?”
谷宗云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心情極為矛盾,也想留下來,又覺得對不起韓青萍,不管韓青萍對自己如何,眼下畢竟還是自己的妻子。他想起身離開,又有些依依難舍。他雙手按在自己的膝蓋上,既不能擁抱王婭寧,又不能推開王婭寧,一時間難以做出合適的決斷。
他的眼睛看著王婭寧,看著她睡衣下那曲線柔和而又豐滿的身體,看著她那雙平伸著的光潤美麗的小腿,他身體內就掠過一陣陣沖動。
他上牙用力地緊咬住下嘴唇,說:“不能這樣!王婭寧,我不能害了你!”
“我愛你,難道你一點都不理解我的心思?”王婭寧雙眸中燃燒的火焰開始消退。
“正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不能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我心甘情愿給你!”說罷,王婭寧突然伸出凝脂一般柔潤的雙臂,緊緊地摟住谷宗云的脖子,一張香唇像蓋圖章一樣在谷宗云額上、腮邊、唇上狂吻著。
久旱逢甘雨。妻子的冷漠,使谷宗云壓抑得太久。此時,激情像火一樣在他周身燃燒起來。他迎合著王婭寧,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了一起……
事畢,王婭寧指著床單上的血跡,驕傲地對谷宗云說:“相信我對你的愛了吧?這些年我可是一直為你守著貞操!”
王婭寧的話讓谷宗云想起了一件尷尬的往事,那就是他和韓青萍新婚之夜時,他沒有看到這種情景。
王婭寧見他有些走神,便問:“你在想什么?”
谷宗云回來神來,忙掩飾道:“沒想什么!”伸手將王婭寧攬進懷里,說:“你真好!”
這一晚,谷宗云是在王婭寧溫馨的體香熏蒸中進入夢鄉的。但他沒想到,夢醒之時,他已經掉入了別人為他設下的溫柔陷阱。
有人布下連環套
強烈刺眼的燈光和嘈雜聲,把谷宗云從甜睡中驚醒。他睜開雙眼,面對眼前的一切不由得目瞪口呆。
房門不知什么時候又是如何被打開的,床前站著幾名神情嚴肅的公安民警。谷宗云發現,赤裸著身子偎依在他懷里的不是王婭寧,而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年輕女人。
他腦子里嗡的一響,心說:完了!掉進了別人設下的色情陷阱。
民警把他和那個女人帶到派出所,分別進行了訊問。那女人是曾經被民警抓過的賣淫女。一到派出所,她就竹筒里倒豆子,主動“交代”了賣淫的經過。
訊問谷宗云的是一名中年民警,在看了他的證件并聽了他的陳述后,中年民警誠懇地說:“我相信你講的是實話。現在唯一能證明你是清白無辜的,只有你說的那個王婭寧,你能找到她嗎?”
谷宗云說:“我這里有她的手機號碼,可以馬上給她打電話。”說著拿出手機撥了個號,但王婭寧的手機已關機。
“既然如此,那我們只能秉公辦理了。那個賣淫女一口咬定你是嫖客,又是當場被抓,縱然是冤枉了你,那也是沒辦法的。”中年民警說,臉上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派出所按嫖娼對谷宗云作了處理。
谷宗云走出派出所已是晌午。天空陰沉沉的,淅淅瀝瀝下著小雨。他心里亂糟糟的,真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谷宗云怎么也想不明白,王婭寧為什么要陷害自己?是對自己的報復?直感告訴他,王婭寧對自己的愛是真摯的,否則就不會把她守了這么多年的貞潔慷慨地給他。那么,她使用移花接木之計來陷害自己又是為什么呢?或許她是受人所迫?還是被人利用?驀然,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他的心頭。潛意識告訴他,這次可能要栽在這件事上了。
這一耽擱,谷宗云誤了早上的那趟車,只好改乘下午到江城的車了。
上車后,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為排遣心中的郁悶,他從一個賣報紙雜志的小姑娘手中買了一張當日的《香江晚報》。打開報紙,他目光隨意瀏覽了一下標題。突然,一行醒目的文字立刻使他如坐針氈,渾身冒出汗來。
那是一篇不到500字的消息,刊登在報紙一版的左下方。文字雖然不多,但粗黑體字的標題卻是赫赫醒目:“巴山縣一檢察官在珠海嫖娼被抓。”文中寫道:“7月14日凌晨,珠海警方根據一匿名人的電話舉報,在海天賓館1103房間將一對嫖娼賣淫者當場抓獲。據查,嫖娼者乃巴山縣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局長谷宗云……”
后面的文字谷宗云再也無法看下去了,他氣憤地把報紙揉成一團,“叭!”的一聲扔到窗外,也不管周圍人們異樣的目光,悲憤地大聲罵著:“無恥!卑鄙!”他的臉色因怒氣上攻變得像紫茄子,怨恨在瞬間浸透了骨髓,悲憤充滿著胸膛。他真想從飛馳的列車上跳下去,以死來證實自己的清白。
回到巴山縣已經是15日下午4點多鐘,他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檢察院。他的心情壞到了極點。他不想理睬任何人。但他同時也敏銳地察覺到同事們看他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仿佛他真干了那種骯臟事似的。他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沉寂而悲涼。
姜宏把他叫到辦公室,關上門,將一份轉載了那篇消息的《江城晚報》扔給他,臉上毫無表情地問:“你真干了那種事?”
谷宗云沒好氣地反問:“你也相信?”
“所以我才問你呢!”谷宗云的語氣和表情,讓姜宏稍稍松了一口氣。
看到《江城晚報》轉載的那篇報道后,姜宏當時一顆心直往下沉。干哪行得守哪行的規矩。這種事在企業單位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交了罰款,屁事沒有。但在檢察機關,這種事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如果谷宗云真干了那種事,那誰也幫不了他,誰也救不了他,他身上的那身檢察服也就穿到頭了。
“報紙上寫得銅銅鐵鐵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宏問。
谷宗云原原本本地向姜宏講了事情的經過,沒有半點隱瞞。雖然和姜宏共事僅一年多,但兩人感情十分投緣。他敬重姜宏是條有情有義敢作敢為的漢子,在姜宏面前,他從來不說假話,有什么事也不藏著掖著。
姜宏沉默了。他同意谷宗云的分析,有人設下了這個陷阱。聯想到最近幾天連續發生的幾件事:陶硯秋家遭到不明身份的人威脅,呂小明被摩托車撞傷,毫無疑問,都與那起奸淫幼女案有關,或者說與趙立人的徇私枉法案有關。問題是谷宗云去珠海是秘密走的,院里知道他去向的人除檢察長、分管檢察長和自己外,就只有內勤陶硯秋了,那些人是怎么知道消息的?難道說我們內部有人向他們通風報信?這個人是誰?
一股悲涼之情涌上姜宏心頭。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對谷宗云說:“你一定要盡快想辦法聯系上王婭寧,現在唯有她出面才能證明你是清白無辜的。我先把情況向孫檢匯報一下。”
谷宗云苦著一張臉離開了姜宏的辦公室。
姜宏覺得心里亂得很,堵得慌。他端起桌上的涼茶,咕嚕咕嚕灌了幾大口,感到心里好受了些,起身朝檢察長孫明達辦公室走去。
檢察長辦公室在5樓,姜宏走進去時,孫明達正在和縣紀委副書記吳鏞交談著什么。看神態,兩人的談話不是很融洽。不用問,他能猜到肯定是為谷宗云的事。
見姜宏進來,吳鏞從沙發上站起來,主動握了握姜宏的手,笑著說:“老姜啊,你從部隊轉業都一年多了,得空兒也請我們幾位老戰友到你家里去坐一坐吧?我們還不認識你家的門呢!”
姜宏也笑著說:“我那廟太小,恐怕屈待了你這尊大神啊!”
吳鏞聽出了姜宏話中的弦外之音,打著哈哈道:“你啊,還是在部隊的那種風格,就不能入鄉隨俗?”
“難啊!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改不了啰。”
吳鏞轉過臉沖孫明達招呼道:“孫檢,你們有工作要談吧?那我走了。”
孫明達送吳鏞出了門,回過頭對姜宏說:“你也太不給人留情面了。”
姜宏在吳鏞剛才坐的沙發上坐下,說:“我就見不得他的世俗。”
孫明達知道姜宏打內心里瞧不起吳鏞。在部隊時,姜宏一直是吳鏞的上級。他當連長時,吳鏞是他下面的排長。他當營長時,吳鏞還是排長。除了搞吹吹拍拍、拉拉扯扯那一套外,吳鏞干正事一點都不行,見在部隊升不上去,他便要求轉業了。
孫明達回到沙發上坐下,問:“谷宗云回來啦?”
姜宏點了點頭,說:“我就是來向你匯報他那件事的。”
“是怎么一回事?”
對谷宗云的為人,孫明達自認為還是了解的。他不相信谷宗云會去嫖娼。在看到《江城晚報》轉載的那篇文章后,他和姜宏就說過,可能其中另有隱情。
姜宏把谷宗云說的情況復述了一遍。
孫明達濃濃的劍眉輕揚了一下,沉吟片刻,說:“這件事已在社會上產生了很壞的影響,縣委書記包若凡都在關注,已打電話給我,要求我們嚴肅查處。”
“嚴肅查處?”姜宏以明顯不滿的口吻說,“他分明是遭人陷害的啊!”
孫明達嘆惜道:“如果谷宗云屁股上是干凈的,被抹上黃泥巴也不能說是屎,問題是現在不是這樣。谷宗云雖然沒有嫖娼,但男女作風問題推不掉吧?我曾多次在干警大會上講過,干我們這一行的千萬要慎行,特別是對‘錢’、‘情’二字要警醒。古人云:‘禍不從慎家之門’,說的是謹慎的人不會遭受禍患。谷宗云的教訓就在于一時言行的疏漏。這件事現在已經鬧大了,我上面的壓力很大啊!”
“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谷宗云受處分?”
“硬頂著肯定是不行的。剛才吳書記就是代表紀委來說這事的,如果紀委要處分,也只能暫時讓他受些委屈。”孫明達沉吟一下,深謀遠慮地說,“老姜啊,你剛才說過,最近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都與辦趙立人的案子有關,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目前就不能老糾纏在對谷宗云給不給處分上。處分錯了,還可以再糾正過來。但辦案錯過了戰機,恐怕就只能吃敗仗了。不言而喻,他們這樣干的目的,就是想分散我們的注意力,現在,你要做的主要事情是抓住戰機,盡快攻克該案。谷宗云是偵辦案件的一把好手,告訴他不要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要集中精力辦案,爭取在紀委的處分決定下來之前拿下趙立人的案子,那樣就可以變被動為主動,澄清他嫖娼的問題。”
聽了孫明達的一席話,姜宏的心緒平靜了許多。他自我解嘲地說:“幾件事鬧的,我腦子全亂了,竟忘了少安毋躁的道理。險些中了人家的‘圍魏救趙’之計。”
孫明達說:“谷宗云的事我自會應付上面,你就不要分心了。趙立人的案子已是開弓之箭,沒有回頭的余地。現在掌握了他涉嫌徇私枉法的證據,可以采取強制措施。要抓住戰機,速戰速決,防止出現新的干擾。”
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姜宏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我這就去部署。”
孫明達朝他揮揮手,拿起話筒“喂”了一聲,臉色立即陰沉下來。接完電話,他將已走到門外走廊里的姜宏又叫了回來,冷峻的眸子中滿含憂郁。他告訴姜宏:“學校來電話,你女兒莉莉上體育課時不慎從單杠上摔了下來,頭部受了傷,正在一醫院搶救。”
仿佛被人用電警棍捅了一下,姜宏的身子猛地一震,腦子里猶如斷了信號的電視,頓時雪花一片。
莉莉13歲,在讀初中,從小由她母親獨自帶大,幾乎未享受到過父愛。莉莉3歲的時候,一次妻子臨時加夜班,便把她獨自鎖在家里睡覺,不想半夜她把被子蹬到了地下,當時正值隆冬,等妻子第二天早上回來時,她渾身都凍得發紫,正在發燒。待妻子把她送到醫院,已高燒到40℃,并伴隨抽風。這場病后,莉莉留下了一個哮喘的毛病。為此,姜宏一直感到愧疚。為了彌補對女兒的父愛,他謝絕了師首長的一再挽留,堅持轉業到了地方。
離開孫明達的辦公室,姜宏心急火燎地往醫院趕去。從不因私事動用公車的姜宏,這次把院里的一輛警車開走了。
然而,當姜宏風風火火趕到醫院的急救室,卻沒有看見莉莉。他問醫生,醫生說沒有見哪個學校送學生來搶救。
難道是孫檢在電話中把醫院聽錯了?不可能啊!莉莉的學校離這所醫院最近,如果莉莉摔傷了,肯定會送這家醫院。
姜宏略作思索,用手機給莉莉的班主任打了電話,回答說莉莉正在上課。
一股無名火涌上姜宏的腦門。他嘴中憤憤地罵了一句:“誰他媽的惡作劇!”
走出醫院,他發現天氣變壞了,灰蒙蒙的天空中滾動著巨大的黑色云團,隱隱能聽見悶雷聲從遠處傳來。“可能要下雨!”他心里說,將汽車發動,順原路朝單位返回。
警車出了湖堤街,左轉彎駛上了康莊路。
突然,從右邊巷道里猛然躥出一輛自行車來。騎車的是一個穿紅上衣的年輕女人,像剛學騎自行車的樣子,兩手扶著的車龍頭搖搖晃晃,徑直向他的警車迎面沖過來。
“不好!”姜宏心中暗叫一聲,趕緊一腳踩死剎車。警車在尖厲刺耳的剎車聲中急停下來,接下來,就聽“叭”的一聲脆響,那自行車的前輪撞在警車的前橫杠上,騎車的女人隨車一起跌倒在地。
姜宏趕緊從車上下來,走上前去攙扶跌倒的女人,關切地問:“你傷著沒有?”
紅衣女人抬起頭看著姜宏。
姜宏的目光也落在那女人的臉上,心中不由猛地一顫。只見那女人滿臉是血,左眼角一片青腫,鼻腔里還有血向外滲流……
“你這是怎么啦?我送你上……”
“醫院”兩字還沒從姜宏口中說出來,那女人突然將身子往地上一躺,將頭鉆到姜宏的胯下,兩手緊緊地抱住姜宏的一條腿,尖著嗓子大喊大叫起來:“救命啊!打死人啦!”
紅衣女人的喊聲剛停,仿佛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一下子擁來4男2女。4個男人不由分說,緊緊地將姜宏的兩只胳膊使勁扭住,2個女人扶起地上的紅衣女人。
紅衣女人猶如見到救星一般,放聲痛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指著姜宏數落道:“你們大家說說,這世上還有沒有公理?他的車把我撞倒了,不賠理道歉不說,竟然還動手打人!”說著,她用手抹一把鼻腔里流出的血,搖晃著給圍觀的人們看,“你們看看!他把我都打成了這樣!真不得了啊!嗚嗚嗚!”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前后還不到一分鐘。姜宏腦子里閃電般地掠過一個念頭:有預謀的陷害!但他想擺脫眼前的不利處境已不可能。他的身子被那4個男人緊緊地控制著,絲毫不能動彈。
姜宏只得大聲辯解道:“我的車沒有撞她!更沒有動手打她!”
“我看見你的警車撞倒她自行車的!下車后又動手打人。你一邊打人嘴中還不停地罵:‘找死啊!敢擋老子的路!’大家都看見了,人家臉上血糊流淌,眼睛也青腫了,不是你打的又是咋了?”扭住姜宏胳膊的一個男人聲色俱厲地說。
那兩個女人也在一旁打圓場,眉飛色舞地描述說:“我們看見他還用腳狠踢她的小腿呢!”說著撩起紅衣女人的裙子,指著幾塊青紫的地方,大聲朝圍觀的人群喊,“大伙兒看看!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都青了!這都是被他踢的!”
中國人向來喜歡看熱鬧,這一伙人的表演招徠了更多圍觀的人群。不了解真相的人們議論紛紛,一致譴責姜宏的“暴行”。
“真不像話!車撞了人還打人!”
“是檢察院的呢!這種人也配當檢察官?”
“混進檢察院的吧!”
“……”
警笛聲驟然響起,一輛110警車風馳電掣地馳來,“嘎吱”一聲停住。車上走下來3個民警。圍觀的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民警簡單地問了一下情況,那4男2女眾口一辭指責姜宏,說是他的警車撞人,還打人。民警只得讓姜宏和紅衣女人到派出所解決問題。4男2女作為現場的目擊證人也一同去了。
經醫院檢查鑒定,紅衣女人身上共有5處明顯傷痕:左眼青紫,眼球充血;鼻梁受損,鼻腔出血;小腿上有3處青紫,左小腿1處,右小腿2處。
姜宏處于顯然的不利境地:對方有6人出面作證,又有醫院的傷痕鑒定,而他卻沒有一個證明人。真是黃泥巴裹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山雨欲來風滿樓
姜宏從派出所出來,憋了一肚子氣,但又無法找地方發泄。回到檢察院,他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如實地向檢察長孫明達作了匯報。
孫明達腦子“嗡”的一聲就大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他預料這件事就是一根點了火的導火線,會將一場災難引導到檢察院來。就像演木偶戲一樣,這件事的幕后操縱者肯定就是趙立人。可以料定,這只是對方上演的一場序幕,后面的戲還未粉墨登場。
為防止陷入更大的被動,孫明達立即帶著姜宏驅車到政法委,將事情經過向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李清華作了匯報。
聽完孫明達和姜宏的匯報,李清華沉默了足足有3分鐘才開口道:“我建議你們直接把情況向縣委書記包若凡同志匯報一下,也好讓包書記心中有個底線。”
然而,孫明達和姜宏一連追了7個地方,但總是撲空,沒能追上包若凡的人。他們悻悻地回到檢察院。
第二天早上,剛出版的《江城晚報》在一版的顯要位置,刊登了該報記者范同寫的報道:《反瀆局長太霸道,警車撞人還打人》。文章這樣寫道:
7月15日下午,在本市巴山縣城康莊路,發生了一起警車與自行車相撞的交通事故。讓目睹者驚訝而又憤慨的是,肇事的警車駕駛者下車后不問傷情,竟然認為女青年擋了他的道而對其拳打腳踢……
據悉,駕駛警車的肇事者系巴山縣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局長姜宏,被姜宏撞倒并打傷的女青年是云天大廈職工丁立秋……
“他媽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孫明達看了這篇新聞報道,不由得大發其火。他“嘶”地一聲把報紙撕成兩片,然后在手中揉成一團,“叭”地扔進了廢紙簍里。
孫明達的怨氣還沒發泄完,桌上的電話便催命似的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
第一個打進電話的是紀委副書記吳鏞。他以一種非常關切的語氣在電話中說:“孫檢啊,姜宏怎么能那么干呢?警車撞了人本就理虧,他怎么還動手打人呢?糊涂啊!老姜這人就是不聽人勸。在部隊時他就有些霸道作風。這次可能要摔跟頭了……”
孫明達沒耐心聽他繼續貓哭耗子嘮嘮叨叨,對著話筒說:“哦,對不起吳書記,我這兒有人找!等會兒我打電話給你。”說完把電話掛斷了。
緊跟著第二個電話又打了進來。這次是縣婦聯主席喬淑麗。
喬淑麗已經50出頭的年紀,山東人。她父親原是劉伯承“二野”下面的一名團長,解放巴山縣后留在了地方,是巴山縣首任縣長。喬淑麗為人正直豁達,待人真誠熱情,樂于助人,但性情剛烈,疾惡如仇,好打抱不平。縣直機關的人不管年長年幼,都叫她“喬大姐”,既敬她又怕她。她比孫明達大十來歲,每次見面都親昵地叫孫明達“小孫”。
這次,喬淑麗在電話里沒有叫孫明達“小孫”,而是叫他的官稱“孫檢”。她在電話中問:“孫檢,今天的《江城晚報》看了嗎?”
孫明達說:“您是要問那起所謂交通肇事吧?”
“所謂?看你那意思,這事是記者瞎編的?”
“這……”孫明達一時語塞。他知道,眼前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他感到悲哀,不由得想起了那個“三人成虎”的成語。
整個下午,孫明達辦公室的電話就沒有停過,有詢問的、關心的、批評的、指責的、嘲諷的、辱罵的等等等等。他接電話嗓子都嘶啞了。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苦悶和壓抑。
在調到檢察院之前,孫明達一直在臨縣的公安機關工作,立下過赫赫戰功,是一個令犯罪分子談之色變的干將。干公安時,什么樣的苦他都吃過,什么樣的困難他都碰到過,但為民除害保一方平安,方方面面上上下下都喝彩,苦中有樂。檢察院辦案卻有些不一樣,無論是反貪污賄賂局查辦腐敗犯罪,還是反瀆職侵權局查辦瀆職犯罪,雖然同樣是為民除害,清除社會毒瘤,但由于打擊的對象身份特殊,他們都是手中握有相當權力的人,而這些人往往又像蜘蛛一樣編織了一張張社會關系網,稍有觸動,便會引起連鎖反應,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現在查辦趙立人徇私枉法的案件才剛剛開始,就一連出了這么多的事,不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嗎?眼看著下屬遭人誣陷,自己卻不能為他們澄清是非,還他們一個清白,怎不讓他感到憋氣和難受呢?
然而,更讓孫明達感到憋氣的事還在后面。
第二天清晨,丁立秋莫名其妙地住進了醫院。接著,丁立秋的三胞胎大姐丁立春領著二妹丁立夏及姑、舅、姨、叔、侄、堂兄堂妹、表兄表妹、丈夫孩子、爺爺姥姥等,凡能走得動路的大大小小30多人,圍攻了檢察院。
早上7點半鐘不到,在丁立春的帶領下,他們浩浩蕩蕩地開進檢察院,強行趕走值班的門衛,趕在檢察干警上班之前,用人墻堵住了辦公樓的大門。
這丁家三姐妹在單位均是出了名的潑婦,和她們沒有道理可講,左右鄰居見了無不躲得遠遠的,誰要是被她們粘上了,準得脫一層皮。
同往常一樣,孫明達仍是提前半個小時到檢察院。見有人堵住了辦公樓的大門,他走上前問:“你們找誰?有什么事?”
丁立春打量孫明達幾眼:“你就是檢察長孫明達吧?”
“我是!請問你是誰?找我有什么事?”
“當然有事啊!”丁立春火藥味很濃,“孫明達,我妹妹丁立秋被你的局長姜宏打成重傷住進醫院,但沒有錢醫生不治療,現在還躺在病床上呻吟,你們得趕緊支付醫藥費!”
丁立春的話剛完,其他人便跟著起哄:
“你們趕緊支付醫藥費!”
“還有,要懲治兇手姜宏!”
“你們要去醫院向丁立秋賠罪道歉!”
來者不善!孫明達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這些人是找上門來鬧事的。
他壓住心頭的火氣,目光掃視眾人一眼,平靜地說:“請你們安靜一下!我想,你們來主要是想解決問題吧?并不是要吵架對不對?我有個建議,你們留下幾名代表,其他人先回去。由代表到我辦公室去,我們坐下來談,這樣才有助于解決問題……”
“不行!”丁立夏蠻橫地打斷了孫明達的話,高聲喊,“你現在就得答復!我妹妹還等著錢治傷呢!”
丁立夏一邊說一邊挺著那對豐滿的大奶子往孫明達身前湊。孫明達被逼得一步步往后退,他的后背已頂著墻壁,而丁立夏的大奶子眼看著要頂住孫明達的胸脯了。如果一個女人不顧廉恥,那她要整一個男人,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身體了。
在一旁的司機小黃急了。他認識丁立夏,并且親眼見識過她詐人的卑劣手段。小黃有個朋友是開出租車的。一次,丁立夏乘坐他朋友的出租車,下車時不愿付車費,嘻笑著說:“大哥,今天身上忘了帶錢,你看我這臉蛋還算漂亮吧?讓你親一下,抵車費吧!”小伙子還沒談過戀愛,頭一次碰到這樣放肆的女人,一時不知所措。丁立夏說:“你不親啊?那我親你!”說著像雞啄米似的在他臉上啄了一下,嗲聲嗲氣地說,“我們扯平了。拜拜!”然后扭著水蛇腰走了。小伙子紅著臉愣在那兒,看著她揚長而去。良久,小伙子醒過神來,覺得就這樣讓她走了也實在太虧,便追過去攔住她索要車費。她便挺著大奶子朝小伙子身上撞,然后一把撕破自己的襯衣,扯掉乳罩,揪住他大喊大叫:“快來人啊!有人耍流氓!”同時在小伙子臉上狠抓了一爪,當即現出幾道血溝溝。很快,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丁立夏袒露著一對大奶子,聲淚俱下地向人們哭訴。不明真相的人們紛紛譴責小伙子。最后,小伙子賠償了她500元的衣衫錢才算了事。也是冤家路窄,小伙子第二天在紫竹園門口等客人時,又碰上了丁立夏。小伙子不讓她上車。她把小伙子告到了出租車管理處,說他拒載,結果他又被罰款200元。此后,小伙子都不敢在那一帶載客了。
街面上有種說法: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人如果不要臉面,有時候還真讓人沒轍。小黃知道,丁立夏這無恥的女人又要使用她那卑鄙的手段了。只要孫明達碰一下她的身子,她便會撒起潑來。俗話說好男不和女斗!碰上丁立夏這種毫無廉恥的女人,十個男人有十個吃虧。得想辦法保護孫檢,小黃心里說。
怎么辦?沖上去護住孫檢?那樣干,雖然能救出孫檢,但自己肯定要陷進她的圈套!也是急中生智。警車上的警燈給了小黃啟示。他快速地走到警車前,拉開車門,“叭”地按下警車的警笛開關。
“嗚——”
突然響起的警車鳴叫聲,讓丁立夏等人一下子驚住了,紛紛轉過臉往這邊看。
機會往往就在一瞬間。小黃箭步沖過去,護住孫明達沖出了丁立春等人的包圍。
丁立春等人圍攻檢察院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公安局接到報警后十分重視,副局長李正茂親自帶領十幾名民警趕來做工作,勸說丁立春等人離開。
丁立春仍然一意孤行,以為公安局也不敢把她怎么樣,執意不肯離開,并威脅不準其他人離開。
李正茂終于發火了,厲聲道:“你們到底想干什么?造反啦?有問題可以坐下來談!檢察院不能解決還可以找縣委!但你們這樣堵住檢察院的門不讓上班,這是違法行為!我現在宣布,你們可以選出幾名代表留下來解決問題,其他人馬上離開!給你們5分鐘時間。5分鐘后仍不聽勸說者,將按妨礙司法公務予以刑事拘留!”
法律的威嚴畢竟具有震懾力。圍攻的人群中一陣騷動,有幾名年齡稍大的中年人首先離開了。
猶如潰堤一樣,一旦決口,其他的便也很快崩潰。不多一會兒,除丁立春、丁立夏及另外三四個青年男人外,其余的人都紛紛離去了。
李正茂如炬的目光緊盯著丁立春,冷峻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正義的威肅之氣。他不緊不慢地問:“你呢?還要繼續鬧下去?”
丁立春看到大勢已去,狠狠地瞪了孫明達一眼,說:“走著瞧!我們不會就此罷休的。”說著領著丁立夏等人悻悻地走了。
一場風波終于平息了。
孫明達誠摯地邀李正茂到辦公室敘敘舊。他和李正茂既是老鄉又是從中學到大學的同學,私交甚篤。
在孫明達辦公室坐定,李正茂看著孫明達明顯蒼老了許多的臉,關切地問:“明達,最近怎么啦?你們檢察院老出事?”
孫明達沒有立即回答。他看李正茂一眼,掏出香煙,彈出一支扔給李正茂,自己點上一支,猛吸一口后,說了句含含糊糊的話:“濁者自濁,清者自清嘛!”
李正茂知道他肯定有難言之隱,也不再追問,提醒道:“不過,你這次恐怕很麻煩!”
“你聽到了些什么?”
“你們反瀆局的這兩樁事,已有內參送到省委書記那里了!”
孫明達心中猛地一震:“你怎么知道的?”
“這并不重要!”李正茂重重地嘆了口氣,猜測著說,“有些人專會走‘上層路線’,我真有些替你擔心,你沒能把要查的人扳下來,自己反而下來了。”
孫明達苦笑一下,說:“我說正茂啊,你什么時候變成了悲觀主義論者?這可不像你的性格!你也太抬舉那些人了吧!我想,上面的領導一旦知道事情真相,還會支持?再說,有許多活動能量大得很的人不是都中箭落馬了嗎?”孫明達眼中射出堅毅的目光。
李正茂對孫明達是再了解不過了,每當他眼中射出這種目光的時候,表明他內心中已下定了視死如歸的決心,已將個人榮辱安危置之度外。如果不把案件查個水落石出,他是決不會善罷甘休的。李正茂覺得其他的話再說都是多余的了,便起身告辭。
“明達,有什么地方你們不便出面的,告訴我一聲!”李正茂握住孫明達的手說。
“謝謝!”孫明達心說,眼前我們辦的這個案子你更不便出面。看著李正茂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里,他的心情顯得愈發沉重。
有人高興有人憂
縣委緊急常委會是在凌晨5點鐘召開的。11個常委到了9個,紀委書記在省委黨校學習,武裝部長在廣州出差。由于要研究的問題之一有對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正副局長的處分,這事是紀委具體辦理的,因此吳鏞代表紀委列席了會議。
常委們都是在睡夢中被電話叫起來的,走進會議室,個個都哈欠連連。按慣例,各自找好自己的座位。由于大多數常委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召開緊急常委會,也不便打聽,相互間點點頭算打了招呼,坐下來便默不作聲,個個神情肅然,少了平素會前的嘻笑交談,使會議室顯得異常的寧靜,寧靜得能聽見人的心跳。
負責會議記錄的秘書將一份《內參》的復印件分發到每個常委手里。《內參》是《江城晚報》記者范同寫的,語句犀利,文筆老到,細膩地描述了發生在檢察院的警車撞人和嫖娼事件。在文章標題上面的空白處,有省委書記的親筆批示:“著巴山縣委嚴肅查辦,并迅速上報處理結果!”
估摸著常委們都看完了《內參》,縣委書記包若凡輕輕咳嗽了一聲,目光環視一下到會的常委,見大家的注意力都已集中過來,這才開口道:“現在開會!《內參》大家都看過了,請各自說說自己的看法。”
包若凡調到巴山縣任書記還不到半年,治下就發生這事,這讓他很惱火。他已同孫明達談過話。孫明達為部下的辯解他還是相信的。因此,他的開場白講得很原則。
沉默了一會兒,縣長石焱首先發言。與其說他在發言,不如說在演講,慷慨激昂,義憤填膺。他說,不僅對姜宏、谷宗云要嚴肅處理,而且檢察長孫明達也難辭其咎,他治檢不嚴,應當責令他引咎辭職。
接下來,其他常委們相繼發言。除政法委書記李華提出異議外,其他常委們的意見基本一致:撤銷姜宏和谷宗云的職務,姜宏調離檢察院,給予谷宗云記過處分。
包若凡一邊聽著常委們的發言,一邊認真地在本子上記著。他覺得對姜宏和谷宗云的處分有失公允,但迫于目前外界輿論的壓力,也只能先這樣處理。
會議接著要研究的議題,是任命誰接替姜宏的職務。
又是石焱率先發言。他認為檢察院接二連三發生的幾起違紀事件,作為檢察長的孫明達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此建議向市委組織部報告,請求將孫明達調離巴山縣檢察院,另行選派一名檢察長來。
石焱的提議當即被包若凡否定了。他說還是要看主流,雖然檢察院連續出事,但不能就此全面否定孫明達的工作,誰也不敢包打天下,那樣會寒了干部們的心,不利于調動工作積極性。再說,這也不是今天會議要研究的問題。
石焱見包若凡這次態度明朗,便轉換了話題,提議由吳鏞任檢察院副檢察長兼反瀆職侵權局局長。在常委會召開前,包若凡曾就此事同石焱談過,說自己到巴山縣時間不長,情況還不是很熟,問選誰接替姜宏比較合適,石焱提出吳鏞,包若凡未置可否。
其他常委還沒發言表態,包若凡將目光轉到李華臉上,說:“李華同志,你是政法委書記,熟悉公、檢、法情況,最有發言權。你的意見呢?”
李華自然明白包若凡的暗示,會前他們交換過意見,于是說:“紀委金書記在省委黨校還有兩個月的學習時間,如果現在讓吳鏞同志去檢察院,那紀委就空了,紀委的工作誰來管?我看還是在公、檢、法內部調整,調公安局副局長李正茂到檢察院去吧!”
“嗯!”包若凡點點頭,說,“我認為可行。其他人的意見呢?”
一把手已經點了頭,又沒有涉及到自己分管的工作圈,其他常委們便紛紛表示贊同,這事也就定了下來。
常委會結束已是天光大亮。走出煙霧彌漫的會議室,包若凡對走在身后的組織部長說:“讓李正茂上午就到檢察院去報到。”
縣委調李正茂到檢察院來任副檢察長兼反瀆職侵權局局長,孫明達自然十分滿意。他過去在公安工作時曾被抽調到市局辦過一起打黑案,同時被抽調的李正茂當過他的副手,兩人配合得非常默契。有李正茂來做幫手,更加堅定了他查辦趙立人徇私枉法案件的決心:第一,李正茂為人剛正不阿,敢于碰硬,從不向壓力和困難低頭;第二,李正茂熟悉公安那邊的人員情況,辦起案來能有的放矢。當然,對姜宏的被撤職和調離,他心中很是不平,也很不想讓姜宏離開,但組織上的決定他只能服從。
李正茂和姜宏的一進一出是在同時進行的。上午9點鐘過一點兒,組織部長揣著兩張調令,親自將李正茂送到檢察院,同時通知姜宏立即去紀委報到,參加培訓班學習。
孫明達感到愧對姜宏。他知道,凡是進了紀委培訓班的人,其仕途也就宣告結束了。縱然姜宏的遭誣陷日后被澄清,也難有被重新任用的機會。時逢改革年月,各機關都在縮編減員,僧多粥少的矛盾十分突出,只要你下來了,也不管是該下還是不該下,是下對了還是下錯了,便再也難以被起用了。
送走組織部長之后,孫明達領著李正茂到各科局室轉了轉,介紹給各科局室干警認識。然后,他將姜宏和谷宗云叫到自己辦公室,心情沉重地告訴了縣委緊急常委會對他倆作出的處分決定。
谷宗云當即就發炸了。仿佛被人當胸猛擊了一拳,他覺得心窩里一陣陣發痛。他情緒沖動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臉色因氣憤變得紫紅,為姜宏大鳴不平:“孫檢,組織上對我的處分我無話可說!雖然我沒有嫖娼,但作為一名黨員干部,與妻子以外的女性發生關系,也是違犯黨紀的。但老姜他有什么錯?明擺著是有人陷害的嘛!上面為什么不派人下來調查調查?偏聽,偏信,僅憑一面之辭就處分人?大會小會上天天講要實事求是,這就叫實事求是?官僚主義!全是官僚主義!”
和谷宗云相比,姜宏顯得城府要深。他伸手拉住谷宗云的胳膊,將他按回到沙發上坐下,平和地說:“宗云,處分都已處分了,叫冤叫屈都沒有用!‘文革’期間,那么多老干部遭受冤屈,有的甚至連命都搭上了。相比之下,我所受的這點冤屈又算得了什么呢?讓我深為遺憾的是,我不能繼續把趙立人的案子辦完!宗云,你還年輕,人生的路不可能是一條直線,總會有磕磕絆絆,千萬不要為此背上思想包袱啊!”
谷宗云點點頭,眼睛里已是淚光閃閃。
孫明達看著姜宏說:“剛才我已和李正茂談了你的事。他剛從公安局過來,說話還能頂用,他讓刑偵大隊好好查查這件事,一定還你一個清白。不過,眼前你要受些委屈了。”
姜宏同反瀆職侵權局的戰友們告別時,全局干警的臉上都凝聚著一種悲壯之色,眼中充溢著點點淚花。雖然他從部隊轉業到檢察院工作僅一年多時間,但在與干警們一起戰斗的400多個日日夜夜里,相互間已建立了水乳交融的友好情誼。他—一同干警們握手,什么話也沒說。最后,他來到內勤陶硯秋面前。陶硯秋是局里唯一的女性,年齡也最小。當她握住姜宏那雙溫暖而有力的大手時,眼淚便止不住流了下來。
“你要多保重!”陶硯秋悲聲道。
陶硯秋是唯一開口講話的。她的話便代表了全局干警的心聲。
“謝謝!”一向剛毅的姜宏,眼中也潮濕了。
送走姜宏后,在孫明達的參加下,李正茂主持召開了反瀆職侵權局的工作例會。
李正茂決定成立一個“趙立人專案組”,由他任組長,成員有谷宗云、呂小明、彭立濤、陶硯秋4人組成。為了保密和統一行動,同時也是為了加強自身保護,防止類似姜宏那樣遭人陷害的事件再次發生,李正茂決定將專案組集中起來,實行軍營式封閉管理。
李正茂把專案組帶到一個不常去的地方,一條冷落的小街,一個蕭條的大院。這是一個居委會辦的小旅館,三層樓的房子。一樓是餐飲部,二樓是居委會的辦公室,三樓是客房部。在三樓唯一的通道樓梯口安裝了防盜門。
這里偏僻安靜,很符合李正茂要求的軍營式封閉管理的條件。這是他在半年前調查一樁盜竊案時偶然發現的,當時便留了心,不想今天到檢察院派上了用場。
大家走進鐵門,陶硯秋便打趣地說:“李檢,你要把我們關多長時間?”
“難說!少則半個月,多則幾個月。”李正茂說。
小旅館共有5間客房,李正茂把房間作了分配:陶硯秋住最里面的一間,自己和谷宗云住最外面靠樓梯口的一間,呂小明和彭立濤住緊挨的一間,中間兩房空出。然后,他把大家召集到自己房里,宣布了幾條紀律。
李正茂目光掃一眼4名下屬,表情嚴肅地說:“這段時間咱們就在這兒住,在這兒吃。不準單獨外出,不準向任何人透露我們的住地,包括家屬和檢察院除檢察長孫明達以外的任何人,不準使用房間電話,有事一律用公用手機聯系。”臨來時,他從院里帶了兩部手機,作為公用。
千里押回嫌疑犯
孫明達和李正茂研究,決定冒一次風險,以趙立人在那兩起盜竊案的處理中有徇私之嫌為由,直接對他進行傳喚,然后尋找機會突破那起奸淫幼女案。
考慮到趙立人現在是縣公安局副局長,由縣檢察院直接去傳喚,如果他硬頂著不來怎么辦?為避免節外生枝,孫明達和李正茂專程到江城市檢察院匯報了情況,請求市檢察院予以支持。市檢察院領導對此案也很重視,即派反瀆職侵權局局長鐘志國到巴山縣檢察院,指導該案的查辦。
當日下午4點半鐘,鐘志國帶領副局長文武到達巴山縣檢察院。他和孫明達、李正茂簡單地商議一下后,便宣布開始行動。
鐘志國讓文武和呂小明去公安局口頭傳喚趙立人。他對文武和呂小明交代說:“你們只要把趙立人請到這里來就行了。一定要小心,不能出任何差錯。”
“放心吧,保證把他請過來。”文武非常自信地回答。
“去吧!我們在這里等著。”鐘志國揮揮手。
文武和呂小明到達縣公安局的時候,公安局正在開黨委會。他們在局辦公室等了約40分鐘,會議散了,見趙立人和其他幾名局領導有說有笑地從樓上走下來,呂小明迎上前去,指著文武介紹說:“趙局長,這位是市檢察院反瀆局的副局長文武同志。”
文武亮出工作證說:“趙局長,我們鐘志國局長在縣檢察院等著你,請你去一趟。”
趙立人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眼珠一轉,鎮定自若地說:“好吧!請稍等一下,我去給黃局長說句話再跟你們走。”
說著,趙立人轉身疾步朝三樓會議室走回去。文武給呂小明使個眼色,隨后跟了上去。這時,局長黃建強還沒離開會議室,正在和政委包勝利說著什么事。
趙立人走過去,大聲說:“黃局長,包政委,市檢察院的人要把我帶走了。”
黃建強很吃驚,問:“他們為什么要帶你走?”
趙立人側過身子,說:“喏!市檢察院的人在這兒呢。”
黃建強看一眼文武和呂小明,濃黑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大概認為他們事先沒有同自己打個招呼,所以沒有理睬他們。他收回目光看著趙立人,說:“你先去吧!我馬上到縣委去,問問是怎么回事。”說完,同趙立人握了握手。
文武的任務是把趙立人安全地帶去縣檢察院,所以也不計較黃建強對自己的冷漠態度,很客氣地對趙立人說:“趙局長,我們走吧。”
“走就走!身正不怕影子斜。看你們到時候怎么送我回來。”趙立人嘴里嘟囔著,隨文武他們朝樓下走去,腳步顯得有些凌亂。
趙立人被帶到縣檢察院時已經是下午6點,是下班的時間了。鐘志國等人就在院子里等著,文武上前一步,指著趙立人報告說:“鐘局長,我已經把趙局長請來了。”
鐘志國同趙立人握了握手,說:“我叫鐘志國,江城市檢察院的工作人員,因你涉嫌在辦案中徇私舞弊,現依法對你實行傳喚,希望你配合我們的調查。”
趙立人心里有些發虛,但表面上仍鎮定自若:“我絕對配合。”
“那就請上車吧。”鐘志國說。
趙立人原以為就在縣檢察院對他問話,現在聽說要上車,頓時有些慌了,趕緊問:“鐘局長,你們要帶我到哪里去?”
鐘志國未作回答。上車后,他搖下窗玻璃,朝孫明達揮揮手,當著檢察院下班的許多干警的面,高聲說:“孫檢,我把人請回江城去了。”
目送鐘志國的車遠去后,孫明達叫上司機小黃,直奔縣委大院。
包若凡在省里開會,由石焱在家里主持工作。孫明達到石焱辦公室的時候,黃建強局長已早到了一步,看來已經將情況匯報完畢,石焱拿起話筒正準備給誰打電話。
見孫明達進來,石焱放下話筒,冷著臉說:“孫檢,我正準備打電話找你。”
孫明達兩手一攤,氣惱地說:“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石焱狐疑地看著孫明達:“你不知道?他們事先沒給你通氣?”
“沒有!鐘局長來時只說傳趙局長到我們院問個話,沒想到人一到就被他們帶上車了,什么情況也沒說。我見他們把人帶走了,就趕緊來向你匯報了。”
“把人帶到哪兒去了?”
“鐘局長說帶回江城市去。”
石焱有些惱火地說:“檢察機關依法獨立辦案,我們應該無條件支持和配合。不過,把我們一名公安局副局長帶走了,竟然事先對我們縣委招呼都不打,未免有些太出格了吧,不信任我們縣委?”停頓了一下,他看著孫明達說,“孫檢,你要及時與市檢察院聯系,了解一些有關案情,做好溝通與配合工作,以免我們陷入被動局面。”
再說鐘志國的車離開縣檢察院后,向東往江城市方向行駛了10多公里,出縣城后便在一個三岔路口停下來。李正茂和彭立濤正等在這里,仍借用交警大隊的警車。鐘志國將人交給了李正茂,叮囑了幾句,便返回江城去了。
李正茂將警車直接開到那個蕭條的院子里。下車時趙立人嘟囔著道:“這是什么地方?你們把我帶這兒來干什么?”
李正茂笑笑說:“這兒會更適合你。”
來到三樓,當鐵門“咣當”一聲在身后關上時,趙立人心中猛地顫了一下。一瞬間,他感到自己似乎走進了鐵門深鎖的監獄。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那緊閉的鐵門,明白從現在起,自己不可能再自由地享受窗外那明媚的天空了。
空出的一間房被臨時改作訊問室。谷宗云和呂小明在里面等著趙立人。
趙立人被帶進房間,李正茂一伸手說:“把手槍交給我吧,暫時替你保管幾天。”
在公安局里,趙立人一直最憷李正茂。他乖乖地交出手槍,然后又被要求交出了手機,然后在一張沙發上坐下。
李正茂離開后,谷宗云開始訊問:“老趙,不需要我交代政策了吧?”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自首從輕,立功減刑。這我知道!”趙立人輕輕地拍著自己的大腿,很無奈的樣子。
“知道就好!你先談談你自己的問題吧。”
“你是讓我談工作上的?還是談生活上的?”
谷宗云不動聲色地說:“這些都不是我們檢察院該管的。你工作和生活上有什么問題,該主管部門和紀檢委管。我們今天找你,是要你談徇私枉法方面的問題。”
“徇私枉法?這個帽子你們可不能亂扣喔!你們說說,我徇的哪門子私?又枉的哪門子法?你們說的話可要負法律責任啊!”趙立人說,滿臉都是不服。
谷宗云有些火,但他按住火氣,從包里取出鄭思堯寫的那份書證和那份“私了”協議書復印件,舉在手中晃了晃:“鄭思堯你應該不陌生吧,這是他寫的書證,還有這份你作見證人的協議。你私放奸淫幼女犯罪嫌疑人吳大富,這難道還不算枉法?你能解釋一下嗎?”
“如果說吳大富真犯了奸淫幼女罪,那放了他的確是枉法。問題是現在還沒確定吳大富犯了奸淫幼女罪呀!從邏輯上講,首先,你們要拿出吳大富犯奸淫幼女罪的證據,證實他犯了罪,這是前提條件,然后才能證實我枉法沒枉法。再說,那份協議上寫得明明白白,吳大富‘欺負’萬志青的女兒,而不是‘強暴’。欺負有多種,比如說毆打她、辱罵她、調戲她,但沒有寫強暴她。欺負和強暴的含義完全不同,兩者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雖說我的語文水平不高,但對這兩個詞的意思還是能分辨清楚的,否則,我是不會做他們之間的見證人的。至于說鄭思堯寫的那份東西,那完全是無中生有,挾私報復。他作風散漫,警紀不嚴,我曾多次嚴厲地批評過他,所以對我懷恨在心。這些情況,希望你們明察。”趙立人侃侃而談,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
一般人犯罪,在訊問時都免不了要抵賴一番,何況趙立人是一個了解法律的人,又干過多年公安工作,所以決不會輕易承認自己犯罪。這一點谷宗云非常清楚,心里有準備,也沒打算他一開始就承認什么。于是,谷宗云決定暫時結束訊問,冷冷地對趙立人說:“事實終歸是事實,那不是玩玩文字游戲就可以改變的。老趙,你好好想想吧,早說主動。”說完,他和呂小明離開房間,把趙立人獨自晾在那里。
晚上10點多鐘,李正茂突然接到孫明達打的電話,叫他立馬回院里一趟,說有重要事研究。放下電話,李正茂給谷宗云交代了一番,然后匆匆趕回檢察院。
孫明達正在辦公室等他。一進門,李正茂屁股還沒落座,就著急地問:“壞消息?”
“不!這回是好消息。”孫明達笑著說。他告訴李正茂,姜宏從新疆打來電話,有了吳大富的消息,讓速派人前去抓捕。
原來,姜宏沒去紀檢委的培訓班。他到紀檢委報到后,扔一張病假條在吳鐮的辦公桌上便離開了。他徑直去了新疆,再次發揮他當過偵察兵的卓越才能,頗費一番周折,終于查到了吳大富的蹤跡。吳大富現住在新疆石河子市的一個親戚家里。
要說姜宏能獲得這條重要線索,還得益于他剛轉業到檢察院辦的一起案件。
那是姜宏到檢察院后的第二個月,局里接到一起很棘手的案件。案件的起源是一封控告巴山縣公安局民警溫立新、張昌龍徇私枉法的信件,信上有縣委政法委書記李華的親筆批示:“請檢察院組織力量查處,并將查處結果報政法委。”
控告信是山東省煙臺市做蘋果生意的個體商戶周建國寫的。周建國在信中憤怒地寫道:“巴山縣公安局民警溫立新、張昌龍奉行地方保護主義政策,徇私枉法,為詐騙犯充當保護傘,致使我損失貨款10多萬元,懇求巴山縣政府嚴肅查處,以維護我們個體商戶的合法權益,同時也維護巴山人的形象。”
姜宏接手該案后,首先按照控告信上留下的手機號碼與周建國取得了聯系。恰好周建國當時正在江城市,姜宏便趕到江城與他見了面,了解了案件經過。
周建國說,頭年10月,他在江城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巴山縣經營水果生意的個體商戶田薇薇。由于是朋友介紹的,周建國很放心,于是和田薇薇當場達成協議,他提供蘋果貨源,田薇薇銷后給他結賬。
幾天后,周建國將第一車蘋果送到了巴山縣。不到一個星期,田薇薇打電話給周建國,說蘋果已銷完,讓他去結賬,并再送一車蘋果。周建國當時喜出望外,立即帶一車蘋果趕到巴山縣。卸完車后,田薇薇當場結清了第一車蘋果的貨款,并在峽江酒樓宴請了周建國。
見田薇薇很講誠信,周建國慶幸自己認識了一個生意上的好合作伙伴,返回煙臺四五天后,便又給田薇薇打電話,問她要不要再送貨。田薇薇說,你再送一兩車來吧。周建國問是要一車還是兩車。田薇薇說一車兩車都行,看他方便。
周建國第三趟便送了兩車。卸了車,田薇薇說第二車蘋果還沒銷完,先付一半的款吧,另一半下次一起付清。生意場上經常有這類情況出現,周建國也沒多想,便同意了。
過了20多天,周建國給江城市的一家超市送貨,估摸著田薇薇那里應該銷得差不多了,便到巴山縣城找她,要求結賬。田薇薇說,后兩車蘋果還沒賣便被工商局暫時查封了,說農藥含量超標,正在檢驗,如果有問題,我要被罰款,所以現在不能結賬,要等工商局檢驗結果出來了再說。周建國打保票說,咱的蘋果絕對沒問題,怎么檢驗都不怕。田薇薇說,你我說的都不算,必須等工商局的檢驗鑒定。她隨即又說,我相信你的蘋果沒問題,這樣吧,我先給你打個欠條,等工商局查完了,如果沒問題,我一次把貨款全付清。周建國是個忠厚人,見她說得誠懇,便同意了。于是,田薇薇當面給他寫了一張欠條。
然而,周建國回煙臺后就再也聯系不上田薇薇。她的手機已經停機。周建國詢問那個介紹的朋友,朋友說與田薇薇也是在聯系業務時認識的,并不是很熟,從介紹他們認識后就再沒見過她。周建國當時便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臨近春節的時候,周建國專程去了趟巴山縣,頗費了一番周折,找到田薇薇家里,提出付款的事。田薇薇似乎很吃驚,說你年輕輕的怎么就犯糊涂,賬不是早給你結清了嗎?周建國從包里掏出那張欠條,氣憤地說,這里有你親手寫的字據,能賴得掉?田薇薇接過欠條看了看,一口否認是她所寫,并很硬氣地說可以上法院打官司。
于是,周建國到巴山縣法院去告田薇薇。法官聽了情況,說這事屬于詐騙,應該歸公安機關管。他又找到巴山縣公安局,民警溫立新、張昌龍負責偵辦此案,當天就把田薇薇抓了起來,但幾天后又把她放了。周建國問他們為什么把人放了。溫立新解釋說對田薇薇的詐騙查無實據,因為通過筆跡鑒定,證實那張欠條的確不是田薇薇的筆跡。
隨后,姜宏又找溫立新和張昌龍核實,說的情況一樣。兩人一個勁地喊冤,并拿出文檢鑒定書說,欠條上的字與送檢的田薇薇的筆跡確非一人所為。
這就奇怪了,周建國親眼看見田薇薇寫的欠條,鑒定結果怎么就變了呢?姜宏分別打電話向市公安局、市檢察院、省公安廳、省檢察院的文檢專家請教,詢問一個人是不是可以寫兩種以上完全不同的字體。但4位文檢專家的回答完全一致:一個人不論寫幾種字體,但其書寫的方法、習慣、筆順都會有明顯的規律性,不可能寫出兩種完全不同風格的字。
姜宏是個從不輕言放棄的人,他久久思考問題究竟出在什么地方。根據了解的情況分析,他認為問題應該還是出在田薇薇身上。于是,他又打電話給周建國,詢問當時田薇薇寫欠條時的一些細節。周建國回憶說,田薇薇寫完欠條的時候,手上正巧沾上了墨水,她合上本子,從隨身攜帶的小坤包里掏出一片餐巾紙擦了擦手,然后扔掉餐巾紙,從本子上撕下那張欠條遞給了他。周建國接過欠條,見寫得很規范,便放進了包里。
根據周建國的描述,姜宏很快得出了一個推理:田薇薇事先讓別人(可能是同謀)在本子上寫了一張欠條,然后當著周建國的面再寫一次,以拿餐巾紙擦手轉移周建國的視線,再將那張別人寫的欠條撕下來交給周建國。
思路明朗后,姜宏立即打電話與公安局聯系,傳喚了田薇薇。當她的詭計被姜宏戳穿后,這才供述了與姘居的馬占彪合謀詐騙的犯罪事實。
這起無頭案的偵破,不僅替周建國追回了貨款,也為民警溫立新、張昌龍挽回了名譽。對此,溫立新十分感激。后來,溫立新調到了肖家坪鄉派出所,那晚就是他給姜宏送的匿名信。為幫助檢察院盡快偵破那起奸淫幼女案,替姜宏洗刷冤屈,溫立新又給他提供了吳大富在新疆的住地線索。
孫明達說:“姜宏現在新疆那邊等著。我已經同公安局黃局長、包政委通報了情況,他們對趙立人徇私枉法也很氣憤,表示堅決支持我們依法查案,無論牽涉到誰,決不袒護。黃局長已安排肖家坪派出所的肖永亮和溫立新赴新疆去抓捕吳大富,他希望我們能派兩名干警協助。你看派誰去好呢?”
李正茂說:“讓呂小明和彭立濤去吧。”
由于江城機場沒有飛烏魯木齊的航班,接到命令后,呂小明、彭立濤與肖永亮、溫立新連夜從巴山出發,駕車走高速公路直奔武漢。次日早上6點,呂小明一行到達武漢天河機場,搭乘上午8點40分飛往烏魯木齊的航班。
飛機在烏魯木齊降落后,他們顧不上休息,又立即登上了開往石河子市的長途汽車。
下午5點鐘,呂小明一行抵達目的地。走出車站,姜宏正等著他們。半個月沒見,姜宏明顯消瘦了許多。
姜宏告訴他們,吳大富住在一個奶牛場里,他的那個親戚是那個奶牛場的場長。奶牛場聘請有保安,防范措施很嚴密,如果直接去奶牛場抓人,萬一對方不予配合甚至阻撓,弄不好會功虧一簣。他建議求助于警方的支持和配合。
呂小明和肖永亮都贊成姜宏的意見。于是,他們直奔石河子市公安局。在石河子市公安局的幫助下,抓吳大富倒是沒怎么費周折。
見到肖永亮和溫立新,吳大富立刻像遭霜打的茄子——蔫了。他那張國字形的臉上毫無表情,長長地舒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早晚會找來的,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看來,他已得知趙立人被抓的消息。
逃亡的生活并不好過,吳大富體會很深。他害怕白天,一個一個無聊的白天他覺得是那般漫長。他盼著夜幕早一點降臨,只有當夜幕像黑色的帷幔一樣包裹了整個奶牛場的時候,他才能找到片刻生活中的自我。
吳大富被押回巴山縣城,在關進看守所的時候,看著那高高的拉著電網的圍墻,厚重的鐵門,持槍威嚴而立的武警哨兵,他的精神徹底垮了。
接下來的審訊,吳大富很配合。在押解他回江城的路上,肖永亮反復地向他交代政策。他也想通了,法律是站在正義一邊,趙立人斗不過法律,要不怎么會被關起來?于是,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趙立人起初如何放他,后來又如何指使他外逃的事情全部交代了。
拔出蘿卜帶出泥
在掌握了大量的可靠證據之后,谷宗云再次對趙立人進行了審訊,僅僅幾個回合,趙立人終于敗下陣來。
趙立人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顯出很無奈的表情,說:“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我也不能不說實話了。”
那天,趙立人聽完鄭思堯匯報吳大富強奸幼女的案情后,還沒想好該不該向檢察院提請批捕,便接到了縣公安局副局長石淼打來的電話:“趙所長嗎?”
“是我!噢,石局,您有什么指示?”趙立人道,臉上立刻堆滿了謙恭的笑容。
石淼說:“指示談不上,有個情況給你說說。剛剛接到市局的電話,市委政法委已將你們所作為全省綜合治理先進單位上報到了省委政法委。全市被推薦上報的只有兩個派出所,不容易啊!這是你們所的榮譽,也為我們縣爭了光。肖家坪鄉已經連續5年沒有發生刑事案件了,能取得這樣驕人的成績,主要是你這個所長的功勞。我想提醒你一點,俗話說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要保住榮譽,你還要下些工夫喲!”
“石局您放心,我會盡力的,決不給我們縣丟臉!”趙立人馬上表態。
“嗯!還有件事……”石淼似乎有些猶豫,停頓了一下,改了對趙立人的稱呼,道,“老趙,局里早已傳開了,我想你也會有所耳聞,我馬上要調到市公安局去工作。我走后,縣局要從所長中提拔一個副局長,無論是才干、資歷還是工作業績,在我們局領導班子中都最看好你!機會稍縱即逝,你的年齡已快過提拔的坎了,一定要把握好這次機會,千萬別在這節骨眼上出婁子啊!”
“是是!謝謝石局關心,我知道該怎么做。”
擱下電話,趙立人在心里罵道:“他媽的,真是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彼此心照不宣,他明知石淼是在拿吳大富的案子說事兒,但也不便點破。他要為自己的前程著想。他在肖家坪鄉已經干了12年,是所長中資歷最老的。本來,在3年前他有一次提升的機會,組織部都已經下來做了考核,但后來上去的卻是比他晚4年當所長的石淼,內中原因不言自明,因為石淼有一個當縣長的哥哥。盡管石淼對他的關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兩利相權取其重,他不愿放棄這次機會。讓他費神的是,偏偏在這節骨眼上出了樁強奸案,而又偏偏被書生氣十足的鄭思堯把案子辦得銅銅鐵鐵,記錄在案,沒有了回旋的余地。強奸不比盜竊,那是重罪,而且又有受害人在那兒盯著,可不好簡單處理呀!
趙立人將一顆碩大的頭仰靠在皮轉椅的靠背上,一支接一支地不停地吸著香煙。桌上的煙灰缸里已堆滿了煙屁股,房間里彌漫著濃濃的嗆人的煙霧。他苦思冥想,頭都想疼了,一時也沒能想出個兩全的解決辦法。
房門被人推開,一個大嗓門的男人聲音在門口響起:“喲!趙所長在啊!”
趙立人抬眼一看,見是楊樹坪村村委會主任石中海,心想:來得好快呀,他兒子的電話剛剛擱下,他就登門說情來了!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熱情地迎過去,拉住石中海的手一起在沙發上坐下,笑著說:“石主任,您可是貴客啊!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來啦?”
“你馬上要離開肖家坪鄉到縣里高就,以后少有機會見面了,我特意來看看你。咱們去‘一品香’喝幾杯吧!”石中海雖然已是年過七旬,但身體健康,紅光滿面,底氣十足,說話聲若洪鐘。
趙立人正在為如何“處理”吳大富強奸案犯愁,石中海這一來,他頓時有了主意,便欣然應道:“好啊!今天我做東,咱們喝個痛快。”
“不不不!還是我做東。你那點兒工資,兩頓酒喝了,全家人不都得喝西北風!現在黨的政策好,農業稅全免,農民的日子比你拿工資的強。”石中海搖搖手,大大咧咧地說,從沙發上站起來。
趙立人心說:在肖家坪鄉,也就你石中海敢說這話。
“一品香”酒樓在派出所的西端,是肖家坪鄉最好的一家酒樓,離派出所也就兩三百米距離,走幾分鐘便到。
趙立人和石中海說說笑笑地跨進酒樓那月亮形的大門,女老板立刻喜盈盈地迎過來,笑容可掬地招呼道:“喲!趙所長,石主任!兩位可是請不來的貴客啊!快里面請!”說著徑直領著他們進了一間最豪華的包房。
一位長得很有幾分姿色的小姐給他們沏了茶,然后送來菜牌請他們點菜。石中海讓趙立人點菜,趙立人謙讓了一番,然后說:“恭敬不如從命!”便接過菜牌,點了松菌炒肉、刁子魚、泡雞爪、麻婆豆腐和三鮮湯,共四菜一湯,要了一瓶“枝江大曲”酒。
酒菜很快上齊了,趙立人對立在門邊侍候的小姐說:“這里就不用管了,去忙你的吧!替我們把門帶上,有事我會喊你的。”
“是!”小姐應答一聲,帶上門出去了。
幾杯酒下肚,兩人說話便無所顧忌了。石中海直截了當地問趙立人,能否按治安案件處理,把吳大富給放了,交多少罰款都行。
說內心話,石中海很瞧不起吳大富這個侄女婿,不想管這檔子事,但架不住弟弟石中河的再三求情。因為石中河膝下就一個獨生女兒,吳大富是招的上門女婿,當兒子看待,指望他養老送終的。吳大富老家在鄂西的一個山區縣,家里甚是貧窮,因此他初中沒上完便輟學了。吳大富18歲的時候跟隨村里人跑到浙江溫州去打工,第三年又來到廣東東莞,從而認識了在同一個車間里打工的石中河的獨生女兒石翠花。
論家境,石翠花無需出外打工,石中海更是反對侄女外出打工。石翠花高中畢業后沒考上大學,在家里感到郁悶,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便和村里的姐妹們一起到了東莞,正好和吳大富分在了一個車間工作。認識不久,吳大富便粘上了石翠花。當時,石翠花剛過18歲,涉世不深,不知如何應對吳大富的追求,既沒答應也沒明確表示拒絕,和吳大富保持著一種朋友不像朋友、戀人不像戀人的含含糊糊的關系。
一次,石翠花感冒發燒,請假在宿舍里休息。吳大富中途回來看她,趁她服藥后熟睡之機奸污了她。石翠花醒來后發現已經失身,怕給石家人丟臉,只好確立了與吳大富的戀愛關系。當石翠花領著吳大富回楊樹坪村見父母及族人時,伯父石中海并不看好這個侄女婿,但石中河夫婦倆得知女兒已經懷有身孕,見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便招他當了上門女婿。
結婚后,吳大富和石翠花便不再外出打工。初上門的幾年,吳大富倒也安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骨子里潛藏著的劣根性便顯露出來,特別是見著年輕漂亮的女孩兒,忍不住蠢蠢欲動。按石中海的說法,他當初看吳大富就不是個什么好鳥,犯罪是遲早的事。
石中海之所以出面想“擺平”吳大富強奸幼女案,除了弟弟的再三求情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是為了遮丑保面子。石家在楊樹坪村是望族,全村2000多口人中,有近一半的人是姓石的。石家出了奸淫幼女的案子,有辱石家門風,也是一件影響村里榮譽的事,他這個當村主任的感到很沒面子。
于是,他先給兒子石淼打了電話,讓兒子把這樁案子壓下來。但石淼說這事自己不便直接出面,弄不好會授人以柄,他會暗示趙立人,讓石中海去找趙立人。石淼說趙立人的頭上目前正罩著一個耀眼的榮譽的光環,是他升遷的奠基石,他不會讓這塊奠基石受損,相信會圓滿解決的。
正如石淼所料,趙立人也想把這樁強奸案無聲無息地處理掉,所以才會隨石中海走進“一品香”酒樓。見石中海提出放人,他沉吟良久,說:“這人不好放啊!有受害人在那里盯著,如果把人放了,他們不依不饒,放了還得再抓。當然,辦法還是有,就是……”
趙立人把話說了一半留下一半,賣起了關子。
“就是什么?趙所長,你就明說吧,別吞吞吐吐的好不好!”石中海是個直性子,看著趙立人,催促道。
趙立人端起酒杯,將杯中的酒全喝了,又自己斟滿,這才說:“受害人同意撤案。萬山紅一個孩子沒什么主見,關鍵是她媽柳月慧。只要柳月慧同意撤案,這件事就好辦了,但派出所不便出面做柳月慧的工作,那就要看石主任您的了!”
石中海想了一會兒,說:“做柳月慧的工作,難!在村里的婦女中,她是個比較有主見的角兒,既然她選擇了報案,說明是下了決心的,恐怕就不會同意撤案。”
“那這事我就無能為力了。”趙立人兩手一攤,道。
“不過,她家男人萬志青為人膽小怕事,遇事缺少主見。我想,要做通他的工作,應該不成問題。雖然萬志青在處理事情上不如他老婆有主見,但畢竟還是一家之主,只要他答應下來的事,柳月慧還得遵從。”
“行,就這么說定。你明天叫上萬志青一起來派出所,辦一下手續。”
第二天,趙立人讓萬志青和石中海簽了那份“私了”協議。后來得知檢察院在調查此事,為逃避法律制裁,便指使人陷害谷宗云和姜宏。
趙立人交代完這一切,突然話鋒一轉,兩眼緊盯著谷宗云的臉說:“如果我檢舉揭發了其他人的重大犯罪事實,是不是可以立功減刑?”
“當然!”
然而,趙立人后面的交代卻如引爆一顆重型炸彈,把李正茂等人都震驚了。
罪行法定逃不了
趙立人耷拉著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抬起頭來,心有不甘地說:“你們也只敢拿我們這樣的小人物開刀,如果是一些大人物,你們還敢動嗎?”
谷宗云正氣凜然地說:“任憑是誰,只要他涉嫌犯罪,都會受到法律懲罰。我們查不了的,上面還有市檢察院、省檢察院,難道也查不了?不可能吧!”
趙立人歪著頭看著谷宗云:“看你這樣堅決,那我就說幾個吧!唉!現在這風氣啊,壞!”趙立人深嘆了一口氣,這才說,“其實,我頭上這頂副局長的官帽,是我花錢買來的。還沒戴熱乎,這就被你們給擼掉了。我虧啊!我前前后后送了六七萬哪。”
“都給誰送了錢?”
“說來也都是你們認識的人。石焱縣長的兒子上大學,我送了3萬元,后來他過生日,我又送了1萬元。縣委常委、縣委辦公室主任孔令杰家裝修房子,我送了1萬元。紀委副書記吳鏞膽結石住院,我送了3000元。《江城晚報》記者范同寫那篇稿件和《內參》,我給了1萬元的潤筆費。真讓人沒辦法,人家手里有權嘛!”說罷,趙立人苦笑著搖搖頭。
拔出蘿卜帶出泥。趙立人不僅咬出了縣長石焱收受賄賂賣官的犯罪,涉嫌受賄及其他經濟犯罪的還有紀委副書記吳鏞、《江城晚報》記者范同和檢察院反貪污賄賂局偵查一科科長冷云山。
一下扯出兩個縣委常委,谷宗云額上有些冒汗了,一旁的李正茂心中也為之一緊。
趙立人扔給他們的是一塊火燙的山芋。
“你說出的話可是要負法律貴任的!”谷宗云說。
“當然!”趙立人回答得很響亮。
“你說石縣長和孔主任拿了錢,有誰能證明?”
趙立人無奈地笑笑:“沒人證明!你想,如果有人在一旁作證,他們還會拿那錢嗎?錢是我親自給的,分別送到他們家里的。”
趙立人不愧為趙立人,他心中的算盤珠兒撥得很響:自己花了那么多錢才好不容易謀到這頂烏紗帽,現在說沒就沒了,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再則,搬出兩個縣委常委當籌碼,這一賭贏多輸少。檢察院敢一下子動兩個縣委常委?如果動不了他們,只要他們還在位上,自然要替自己說話,也就不能追究他的責任,還得乖乖地放了他。
李正茂和谷宗云自然也明白這層意思。如果趙立人說的是事實,那么石焱和孔令杰的行為已經觸犯刑律。但查辦受賄案最頭疼的就是這種“一對一”的案子,只有行賄人的供詞,若沒有其他方面的證據材料,受賄人一口咬定沒有受賄,就沒有辦法定他的罪。
事關重大,李正茂覺得應立即將情況報告孫明達。他和谷宗云低聲交談幾句,決定暫時停止對趙立人的訊問。
這天晚上,谷宗云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他夢見自己總跟韓青萍和王婭寧打架。其實,他現在跟這兩個女人都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嫖娼”的事在報紙上刊載之后,韓青萍便向谷宗云提出離婚。緊接著,他被處分撤職,在韓青萍眼里,他再也不是讀高中時的白馬王子,宛如一堆臭不可聞的狗屎。人不重我我自重,谷宗云不想哀求任何人,便答應了韓青萍的要求,同她辦了離婚手續。
至于王婭寧,自那晚出事之后,谷宗云再也沒能同她聯系上,谷宗云也懶得再聯系了。處分已挨了,職務也撤了,澄清了事實又能怎樣?他不想再理睬那件事,一心一意撲在了查辦趙立人的案件上。
早上醒來,谷宗云仍覺頭昏昏沉沉的,便沒有急著起床。這時,擱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他打開手機聽了聽,立刻興奮得從床上蹦了下來。
電話是李正茂打來的。李正茂在電話中說,經請示江城市委同意,市檢察院已經作出決定,對石焱等人涉嫌受賄犯罪正式立案偵查。此前,市檢察院已經接到群眾對石焱的舉報,進行了秘密初查,并獲得了部分證據。市檢察院已將該案交由他們院偵辦。雖然該案屬于貪污賄賂類犯罪案件,考慮到和趙立人案有些牽連,院黨組研究決定,分工不分家,該案還是由他們反瀆職侵權局負責主辦,而反貪污賄賂局予以配合。
10月1日,是我們偉大的共和國的生日,是全中國人民的盛大節日。沐浴著金色的陽光,街上到處是休假的人們歡快的笑臉。
然而,巴山縣檢察院專案組的干警們卻不得不放棄休假的權利。
上午11點多鐘。審訊室里,個子高高但已明顯看出有些發福的石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張被固定的椅子上。他指間夾著一支大中華香煙,目光冷冷地掃視著房間的一切,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架勢。
這已經是第7次對石焱的提審了。
一時間,谷宗云心中竟然有些恍惚,面前這張特制的椅子怎么讓石焱坐了?石焱過去多次到檢察院檢查過工作。他講話很富有感召力。一個正縣級干部,馬列主義的墨水喝了不少,法律政策水平夠高的,怎么就過不了“錢先生”這一關?
谷宗云平靜一下心態,幾乎是選擇著字句:“學張春橋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法庭審案是重證據,從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而言,你縱然一句話不說,也一樣會被判刑,不供亦是枉然。現在能夠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只有主動交代,積極配合我們追回那940多萬元的贓款,減少了國家的損失,才有可能減輕對你的刑事處罰。該說的話我可是都已經說透了,你好好考慮考慮!”
石焱掐滅手中的煙,兩眼看著谷宗云。谷宗云迎視著石焱的目光。兩人的目光在空中進行著無聲的交鋒。
良久,石焱的目光終于軟了下去。他垂下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全放在家中的冰柜里。”
谷宗云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走出審訊室,他覺得今天的陽光比任何時候都燦爛。
下午,專案組再一次對石焱的住宅進行了搜查。
石焱住的是一幢帶花園的兩層樓的西式別墅。迎門是一片開得正艷的金燦燦的菊花。兩廂種植著幾棵丹桂,枝繁葉茂,金色的花蕊掛滿枝頭,清風徐來,濃郁的桂花芳香四處飄溢。宅后是一片紫竹林,鞭子似的竹枝從墻垣間垂下來,阻濾了外間馬路上的嘈雜。
在庭院的廊柱下,用不銹鋼鏈鎖著一只高大威猛的純德國種狼狗。那畜牲足有一米多高,遠遠看去,就像一頭小牛犢。當李正茂等人走進庭院時,那畜牲似乎特別煩躁,顯出極不歡迎的神態。它兩眼兇兇地緊盯著每一個人,不停地低聲地咆哮著。
石焱家的保姆領著李正茂等人走進客廳。石焱的妻子夏虹和兒子石強木著臉坐在沙發上,見他們進來,什么話也不說,也不讓坐。
石強在武漢一所重點大學讀書,國慶節放假,聽母親說父親被檢察院抓了,這才回來的。檢察官進門搜查,這在他打記事起是第一次遇見。他的思維一時轉不過彎來,難以接受眼前的現實。在他有記憶起存儲的信息,凡是跨進他家門檻的人,都是拎著大包小包,躬著身子,張著諂媚的笑臉進來,還從沒見過像今天這些人虎著一張張臉的。他不明白,父親每天忙著工作,早出晚歸,從來顧不上家,怎么突然就成了罪人了?他—一打量著每個檢察官的臉,目光中閃射著一種怪怪的東西。
谷宗云出示了搜查證,宣布由夏虹主仆3人做搜查見證人。
這次是有目的地搜查,李正茂、谷宗云等人直接來到廚房,打開冰柜,將里面冰凍的牛肉、豬肉、雞腿、龍蝦、美國炯魚等一袋袋全拿出來。
谷宗云用審慎的目光掃視著那堆在案幾上的大包小包肉食品,目光最后落在了兩袋包裝稍大一些的牛肉包上。他分別將它們拿在手中掂了掂,覺得分量有些嫌輕,便叫陶硯秋取兩盆水來,將牛肉放在水盆里浸泡著。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冰凍的牛肉松軟了。掰開一看,里面各有一個捆扎得嚴嚴實實的塑料袋。將塑料袋拆開,眾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塑料袋里面裝的全是紙幣。—清點,共有美元95萬元、港幣125萬元,另有40萬股已上市的股票。
面對這近千萬元的“雪花銀”,幾名檢察官的心里別有一番滋味。若按下崗職工每月200多元的生活費計算,可以救助多少下崗的職工?
與此同時,石焱的妻子夏虹和兒子石強的心里也不好受。對他們而言,這意味著從此失去了富貴的天堂生活。特別是石強,父親許諾他大學畢業后送他自費去美國留學的,這一美好的夢想就此像肥皂泡一樣化為烏有。
希望的破滅,便是絕望的降生。石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和徹頭徹尾的心灰意冷。就在谷宗云等人清點贓款的時候,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客廳。
石強剛剛20歲,長得和他父親一樣,瘦高個兒,模樣兒俊秀,鼻梁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看上去文文靜靜,在陌生人面前還顯得有些靦腆,像個大閨女。此刻,他的臉上布滿了迷惘和憎恨的神情,目光有些呆滯,映入他瞳孔中的一切景物,都幻化成一片虛無。他步履蹣跚地來到客廳外的廊柱前,蹲下身子,抱住那條同他相伴了4年的大狼狗,淚水像涌泉一樣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狗通人性。大狼狗仰起頭,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石強臉頰上的淚水,目光柔柔地看著他,好似在說:主人,要我替你報仇嗎?
石強似乎讀懂了大狼狗目光中的含義。他靈機一動,迅速解下大狼狗脖子上的鏈條,右手在狼狗頭上輕拍了一下,左手朝客廳里一指,低聲道:“去!咬死他們!”
大狼狗聽到主人的命令,低低地吠吼一聲,眼中兇光畢現,箭一般朝客廳里射去。它似乎也知道李正茂就是這幾名不速之客的頭兒,徑直向背對著門的李正茂猛撲上去。
谷宗云首先發現這一異常情況,頓時大驚失色。他來不及多想,本能地躍到李正茂身后,用自己的身體護住李正茂,同時飛起一腳,朝大狼狗的肚子踢去。
大狼狗“嗷”的嚎叫一聲,撲倒在地,但隨即又閃電般地從地上躍起。它放棄李正茂,兇猛地朝谷宗云撲上去。
這是一只經過訓練的純種德國種狼狗,剛才挨了谷宗云的一腳,更激發了它那原始的兇猛野性。它跌倒在地又躍起來,并再次向谷宗云發起攻擊,這一連串的動作幾乎就發生在一瞬間,以至于谷宗云踢出的腳剛剛收回,還立足未穩,便被狼狗撲倒在地。狼狗張開大嘴,露出一對尖利的牙齒,一下便咬斷了谷宗云的咽喉。
在生命的彌留之際,為了不讓這畜牲再傷其他人,谷宗云拼盡最后一絲氣力,雙手死死地抱住狼狗的身子。
一旁的呂小明眼疾手快,拎起電警棍朝狼狗頭上猛擊。狼狗哀叫一聲,倒在地上。
李正茂從血泊中抱起谷宗云直奔門外的警車,迅疾朝醫院馳去。
醫生沒能救活谷宗云。
谷宗云走了,連一句話也沒能留下。
半個月后,趙立人徇私枉法案和石焱收受賄賂賣官案結了,省檢察院給巴山縣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榮記一等功一次,但局里卻顯得出奇地安靜,干警們一個個都悶著頭做事,誰也高興不起來。
最悶頭的要數李正茂。他恨自己太粗心,竟然毫不防范石強那看上去似一介文弱書生的小子報復。谷宗云是替他死的,他寧愿自己死也不愿谷宗云犧牲。
讓李正茂感到稍稍寬心一點的,是他終于查清了谷宗云“嫖娼”的冤案,還給了他一個清白之身。
那件“嫖娼”案是冷云山勾結趙立人設下的圈套。冷云山一直覬覦著反瀆職侵權局副局長職位,早在暗中進行了各種活動,上面也有人對他作了許諾。恰恰在這時,檢察院進行人事制度改革,實行競爭上崗,結果谷宗云競爭上去了。冷云山便恨上了谷宗云。
冷云山了解到谷宗云與王婭寧那一段情,便決定利用王婭寧單純、善良、不對人設防的弱點和她對谷宗云執著的愛情,設計將谷宗云拉下水。而被愛情迷住眼的王婭寧,一心只想將谷宗云重新奪回自己的懷里,便糊里糊涂地被冷云山當了槍使。
冷云山對王婭寧說,要想使韓青萍離開谷宗云,唯一的辦法是讓韓青萍相信他在外面亂搞女人,最好設一個嫖娼的局讓公安民警去抓。王婭寧知道,嫖娼的處理一般是罰款,罰再多的款她都可以替他付,也就同意了。
在珠海的那晚,王婭寧和谷宗云痛痛快快地愛過一場之后,待谷宗云睡熟,按照冷云山事先的吩咐,她悄無聲息地離開賓館,乘早班車去了深圳。豈料,在去深圳的高速公路上,王婭寧乘坐的那輛汽車出了車禍,她當場死亡。這便是谷宗云總與她聯系不上的緣故。
隨著趙立人徇私枉法案的了結,姜宏的冤情也被澄清了,處分被撤銷。他被江城市檢察院調去,任反瀆職侵權局副局長職務。
在趙立人指使下陷害姜宏的丁立秋一伙,也受到了相應的刑事處罰。
強奸幼女萬山紅的吳大富,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8年,并賠償受害人醫療費、精神損失費等12000元。與此同時,那兩起盜竊案的5名被告人也都被法院分別作了有罪判決。
趙立人被開除黨籍、公職,法院以徇私舞弊罪判處其有期徒刑4年。
孔令杰被開除黨籍、公職,法院以受賄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年,緩刑2年。
范同被《江城晚報》開除,法院以受賄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年,以濫用職權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年,合并執行2年,緩刑3年。
吳鏞被撤銷紀委副書記職務,記過處分一次。
冷云山被撤職,調離檢察機關。
在谷宗云犧牲的當天,石強便被公安機關以涉嫌故意傷害罪刑事拘留,第二天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
石焱在看守所得知兒子出事的消息,他的全部希望都破滅了,經不住這沉重的打擊,突發腦溢血死在看守所。
石焱死亡,石強被捕,猶如雪上加霜,這雙重的打擊徹底擊垮了夏虹。她從此變得瘋瘋癲癲,整日在街上到處亂跑,有時徹夜不歸。一天深夜,她被一輛卡車軋死。第二天早上人們發現她時,她的尸體已被來往的車輛軋成了肉餅。昔日威儀八面的縣長夫人,誰會想到竟然落得如此凄慘結局。
石焱家雇請的那個漂亮小保姆,趁機席卷了石家所有能搬走的值錢的物品,足足裝了兩大卡車。保姆說這是石焱應付給她的青春損失費。她入石家做保姆不到一個星期,便被石焱連誘帶逼地粗暴地奪去了少女的童貞。石焱曾給她許諾,她在他家干滿兩年保姆之后,便給她在縣城里安排一份工作,并把她的戶口從農村轉到縣城。事實上,在她之前已有兩個漂亮的小保姆,被石焱“開墾”之后安排了工作轉了戶口。她的運氣不如前兩個,在她干滿兩年差一個月時,石焱從縣長一下子變成囚徒,接著又一命嗚呼。既然安排工作轉戶口都已無望,也不能白白地為石焱墮了兩次胎,撈點財產也算補償。
本是一個好端端的幸福之家,就因為石焱的貪欲,一下子被全部毀滅了。
在谷宗云犧牲5個月后,他被政府批準為革命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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