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環

①

這個案件被揭開，起源于我們隊長接到的一封神秘來信。隊長接信后臉色蒼白，嘴唇發抖，把我們這些刑警隊的弟兄嚇得不輕。我們圍上去一看，這是一個法院系統用的大信封，信封上寫著一行龍飛鳳舞的字：“曹剛兄拆閱，弟劉華上。”

這下別說隊長，我們也都感覺一股寒氣爬上了脊背。曹剛是我們隊長的名字，而這個劉華是隊長在警校的同學，在法院當法警。兩個月前，劉華家里突然發生重大變故，劉華手刃妻子。在“110”警車的追趕下，劉華最后騎著摩托車從我們東邊景區的山崖上掉入長江。經過幾天的尋找，才在長江下游幾十公里處找到那輛摔得面目全非的摩托車，幾乎沒人相信劉華會生還。當時隊長正在外地追逃，回來后聽說了劉華的事，情緒低落了好些日子，他沒法相信劉華會殺妻子。

現在劉華突然來信，隊長怎能不大驚失色呢？隊長查看信封后的郵戳，發現是兩天前寄出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劉華確實活在世上，因為他那幾個龍飛鳳舞的字燒成灰隊長也認得。隊長拆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一男一女正在商店購物，狀態親昵。男子三十多歲，一副休閑打扮，而女子漂亮嫵媚，正是劉華的妻子韓巧！這顯然是一張偷拍的照片，而男子顯然也不是劉華！劉華為什么要寄這張照片給隊長？我們想起了當時的調查結論，結論是，劉華可能因為懷疑妻子紅杏出墻而殺人，但因當事人已死亡，結論無從驗證。現在劉華寄這張照片，難道是為了驗證我們給他下的結論嗎？

隊長心事重重地把照片夾進了他的筆記本，不知出于什么考慮，突然對我們說，劉華還活著的事一定要絕對保密，誰泄露處分誰！

我們不知道隊長為什么會下這道命令，但從事態的發展看，隊長下這道命令不僅是出于兄弟情誼，更是出于職業的敏感。

②

眼下尋找劉華就成了頭等大事，不僅因為他是隊長的同學，更因為他是在逃的殺人疑犯。出乎我們意料的是，三天之后，劉華竟然給隊長來了電話。聽到劉華的聲音，隊長很激動，但他的第一句話就是規勸劉華投案自首。隊長說出了兩個多月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話，他說劉華你聽著，我從來都不相信你會殺害自己的妻子，我保證幫助你查明真相，但目前你必須投案。

劉華堅決不肯來自首。他說，現在沒有人知道他還活著，如果隊長愿意去調查，還有可能弄清真相。如果他自首，不但隊長，甚至整個公安系統都救不了他，因為他已經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圈套。他告訴隊長，事發那天下午，他收到一封信，信里夾著一張照片，就是他寄給隊長的那張。隨即他接到一個陌生男子的電話，約他下午５點到公園見面，告訴他關于他妻子韓巧的一些事。不等劉華答復，電話就掛斷了。劉華自然被這個電話以及照片弄得心煩意亂，不到下班時間，他就到了約定的公園，可是一直等到晚上７點多鐘也不見有人來。劉華不知道是誰跟自己開這樣惡意的玩笑，煩亂地回了家。一進家門，他就被一股濃烈的氣味熏昏了，后來他估計是中了某種麻醉劑。是呼嘯而至的警笛聲把他驚醒，醒來后，他發現自己手里攥著一把帶血的刀，他的妻子韓巧被人砍得血肉模糊，倒在客廳地板上。身為法警的他立即明白自己中了圈套，而且無法開脫自己，因為案發前這幾個小時，沒人可以為他的行蹤作證。在警察撞門而入的那一刻，劉華奪路而逃，跳上摩托車沖出警戒線，他要逃出去查明真相。可到了東部山崖，劉華發現自己的摩托車剎車被人做了手腳，他摔下山崖墜入江中。或許是劉華命不該絕，一位漁民救起了他，養了兩個月的傷。他不敢露面，心里卻無時無刻不被家破人亡的悲憤折磨著，想來想去，他只有求救于最信賴的同學曹剛。

劉華最后說，如果半個月之內，隊長查不出結果，他只有投案自首，一切認命了。

隊長被劉華這段幾乎是傳奇的經歷驚得目瞪口呆。他了解劉華，他善良、憨厚，有極好的人緣，沒有明顯的仇家；他也相信劉華所言，因為找不出理由，讓死而復生的劉華編造這套謊言騙自己，他完全可以潛逃，反正誰都相信他已經死了。

如果劉華沒有撒謊，那么一定是有人精心策劃，為劉華設置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圈套。而這個圈套，足以把劉華置于死地。這個人會是誰呢？

劉華提供的唯一線索，就是這張照片，照片上這個和韓巧如此親密的男人究竟是誰？如此周密的殺人計劃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樣的陰謀？

③

在秘密調查照片上的男人的同時，隊長帶著我們到韓巧所在的歌舞團走訪。我們在團長辦公室談話的時候，歌舞團的大提琴手方林正在辦理調動手續。團長把方林拉過來說，他和韓巧關系不錯，眼下正要調到外地去和太太團聚。方林顯得很靦腆，只說韓巧很活躍，她出事誰也沒想到之類的話。隊長看問不出什么，就給他留了個電話，希望他想起什么能隨時提供。我們注意到，方林的臉上閃過一種表情，但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就和我們分手了。

歌舞團的走訪沒有什么突破，劉華卻又秘密地給隊長來了一個電話。他告訴隊長，韓巧有個非常要好的女同學叫李冰，在建筑設計院工作，前一陣子擔任市重點工程東郊一級公路建設指揮部技術員。他今天剛剛得知，李冰也死了，就在韓巧出事的前幾天。

隊長立即趕往李冰死亡地派出所。派出所民警告訴隊長，李冰是失足淹死的，事故就發生在工地旁的人工湖里。法醫做過鑒定，身上沒有任何傷痕，而且，好像她當晚喝過酒。

隊長不甘心，就往李冰溺水的地方去，他要實地勘察一下。剛到工地，卻碰上有人來找李冰。隊長立刻警覺地將那人攔下盤問。那人卻掏出記者證，說自己是市電視臺社會欄目的記者小馬，他說他來找李冰采訪。得知李冰死亡，小馬顯得非常激動，他說，他有理由懷疑，李冰是被謀殺的。

聽他這么一說，隊長立即來了興趣。小馬說，走，到電視臺，我給你們看樣東西。

小馬給我們看的是一段采訪拍攝的片子。當時，東郊一級公路工程已經進展到跨江大橋建設，卻發生了重大事故，建筑塌方，導致嚴重死傷。小馬他們聞訊趕去采訪，卻被工程指揮部的人強硬阻攔。機靈的小馬偷偷拍攝到了一些片段。監視畫面上，有人抬著傷員走過，神色悲傷而且激動，畫面中還出現了一個戴著安全帽，同樣神色激動的女子。小馬指著她說，她就是工程技術員李冰。在當時的采訪中，李冰激動地對著鏡頭說，這個工程一直因為搶工期而野蠻作業。有些人為了討好領導，完全不顧科學作業要求，而且所用材料完全不符合標準，這起重大事故根本就是人為的，而且她還懷疑事故中有人蓄意隱瞞真相。

但小馬做的這個專題片并沒有公之于眾。他和同事熬了幾夜趕出的這個專題片，卻被臺長下令封存，并要求他們對此事嚴格保密。從臺長的態度和行事來看，小馬猜出一定是某個大領導下的命令。后來指揮部對外界輕描淡寫地說是十幾個民工受了點傷，經醫院治療已無大礙。小馬不信，李冰也不信。不管怎么說，這么重大的事故不讓報道，小馬不能不深嘆作為社會調查欄目記者的悲哀。他留了個心眼，把專題片拷貝了一份藏了起來。小馬這次來找李冰，是想暗中進一步了解事情真相。富有社會責任感的小馬相信，再大的黑洞，都有揭開蓋子的那天。在他看來，李冰在這個節骨眼上溺水身亡，絕對是謀殺。

隊長沒有表態，作為刑警，他要拿證據說話。在叮囑小馬不要再向別人擴散此事并注意保護自己之后，我們悄悄離開了電視臺。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但我們都已經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正在張開大口準備吞噬什么。

④

和韓巧在一起親密購物的男人終于浮出水面，但這個結果著實把我們嚇了一跳。這個男人叫江濤，曾是本市黃副市長的秘書，很得黃副市長賞識，去年擔任東郊一級公路工程指揮部總指揮。工程出事不久，他調任東郊縣當縣長。

聽到這個結果，隊長坐在車里很久沒有說話。接下來的工作會非常艱難，要知道，黃副市長是我們這里政壇上炙手可熱的人物，他跺一跺腳，我們公安局都要地震。要動他的人，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隊長決定，先把韓巧和江濤的關系問題擱在一邊，秘密調查事故受傷民工，以期從外圍獲得切中要害的證據。我們再次找到小馬并說明來意，小馬回憶，事故發生后，他曾接觸過一個民工了解情況，民工自稱叫李保，住在簡村。據說當時受傷的民工都來自簡村。他還告訴小馬，出事后政府很盡力，都給他們治療并作了物質補償。不過，工程不讓他們再做了，他們拿了一筆錢，自己再到別處打工。小馬把當時的錄像片段找了出來，指著一個黑瘦的民工說，他就是李保。

按照小馬提供的線索，我們找到了簡村李保家。

李保確實不在家，我們見到的是李保年邁的父母，沉默木訥。老人說，李保外出打工了。隊長再問李保的地址，老人卻說，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談話就這么僵住了。在這樣的問答里，我們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起身告別的時候，突然瞥見里屋掛著一個年輕男子的遺像，隊長愣了一愣，問老人，這是誰？老人垂下眼睛，說，這是李保的弟弟。怎么去世的？隊長追問。老人說，農忙時出的事。看著他們的白發，隊長不忍心再問，就在我們跨出院門的時候，卻突然聽見老母親一聲凄厲的啜泣，很壓抑，驚心動魄。

村里到處是盛開的油菜花，大片明晃晃的黃色亮得有些刺眼。走到村頭，隊長突然決定返回。隊長說，你們有沒有發現，錄像上的李保和遺像上李保弟弟的長相完全不一樣，弟兄倆的相貌會有這么大的差別嗎？

老人對我們的返回顯然沒有心理準備，臉上甚至出現了驚恐的神情。隊長開門見山地告訴老人，我們是來調查東郊一級公路那場塌方事故的，我們在尋找證人，需要李保這些受傷的工人提供線索。請老人家相信我們，我們是警察，我們的責任就是保護老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為老百姓申冤做主。

不知是隊長這番懇切的話，還是因為又聽到了兒子李保的名字，兩位老人突然泣不成聲。老人說，你們找不到李保了，他就在，在……老人顫抖著手直指遺像！老人哭著說，我就這么一個兒子，死得好冤哪！一共14個孩子，一個都沒活著回來，當爹媽的，都不想活了呀！我老伴的眼睛都哭瞎了！

老母親的眼里除了眼淚，一片茫然！

隊長握緊了拳頭。現在我們終于明白了，錄像上的李保是冒名頂替的民工，是有人故意指使民工冒名頂替死者，掩蓋血淋淋的真相！

老人說，事后政府派人來給每家死了孩子的發了20萬元遮口費，條件是，誰都不許說出真相！

老人說，還是有好心人。前一陣子，一個女技術員也來問過這件事，她很關心我兒子他們的下落，把村里另外十幾戶人家都跑遍了。

女技術員？李冰！我們瞬間都想起了小馬的話，李冰肯定是被謀殺的！如果這樣的話，韓巧的死也和李冰之死有關，因為她是李冰的好友，也許她從李冰這里聽說了什么，因此惹來了殺身之禍！

⑤

隊長懷著沉重的心情叩開了韓巧的家門。韓巧的母親顯然還沒有從女兒被害的巨大打擊中緩解過來。

老人對韓巧的情感世界顯然沒有了解，但她居然就提到了江濤。她說，江濤這個人真不錯，韓巧死后，他來到家里，幫著張羅好多事，并且把韓巧生前的很多遺物都幫著整理了。人家一個縣長，那么忙，還想著我這個老太婆，我們韓巧沒有交錯朋友。

幫著整理遺物？隊長的眉頭緊鎖了。他問，那江縣長有沒有帶走什么東西？老人說有，他帶走了巧巧生前喜歡看的一些書，他說留個紀念。后來再沒來過。老人說著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書說，這本書巧巧一直隨身帶著，她死的那天，剛好放在我這里了，本來也要送給江縣長的，可是他后來沒有來。

隊長拿過書，翻了翻，發現是一本日本著名的描寫婚外戀的小說。隊長的目光在書的一角突然停頓了，他問老人，能不能把這本書借給他，他會保存好歸還老人的。老人疑惑地答應了。

隊長拿回來的這本書，在一個隱秘的角落里寫著一組神秘的數字，像電話號碼，又像是銀行密碼，引起了隊長極大的興趣。對韓巧家的走訪，讓我們隊長更加堅定了這樣一個信念，江濤是韓巧的情人，江濤到韓巧家，一定是為了拿走什么會暴露他的東西。我們對隊長的推理堅信不疑，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證實我們居然全都想錯了。

那個調離的歌舞團大提琴手方林約隊長會面，透露了一個秘密：韓巧的情人不是江濤，而是黃副市長。

這下，我們都被這個絕對內幕驚呆了。

方林說，他是在去日本訪問的時候發現這個秘密的。據他觀察，每次出訪，韓巧都在黃副市長的房間過夜。但沒想到，韓巧很快就死了。臨死前的那個白天，他看到韓巧情緒不好，還問過她，但她什么都沒說。方林見韓巧情緒低落，就約了幾個同事晚上一起陪韓巧吃飯。他和韓巧一起打的去飯店，路上，韓巧還在人民路銀行停留了一下。剛到飯店，韓巧就收到一條短信，很快她就走了。這是方林見她的最后一面。

短信？我們一愣，韓巧的手機記錄沒有這天的信息呀。

方林說，是黃副市長和她的專線手機，也許有人事后把它藏起來了。不過我知道號碼。難道是黃副市長殺了韓巧嗎？方林搖頭說，黃副市長對韓巧還是有真感情的，他不相信黃副市長會對她下手，那樣的話就太悲哀了。

那么江濤呢？江濤跟韓巧熟嗎？方林點頭，說，江濤肯定知道黃副市長和韓巧的秘密，有時候，黃副市長沒空，還讓江濤陪韓巧購物吃飯什么的。

這恐怕就是那張照片的由來了。

方林說，他所有的調動手續都辦好了，明天就要離開這個城市，所以，他決心把心里的秘密說出來。他握著隊長的手，紅著眼圈說，韓巧是個好女人，就是太浪漫了，你們一定要讓她死得瞑目。

⑥

隊長很快通過移動通信公司查到了韓巧那天收到的短信內容，韓巧死前的下午5點多鐘，她收到的信息是：有緊急事情面談，發信人江濤。

我們終于捉住了狐貍的尾巴！

因為方林提供了韓巧死前曾到過人民路銀行的重要線索，我們從韓巧的書上獲得的那串神秘數字也終于在銀行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解開謎團，這是韓巧在銀行租用的保險柜的號碼。打開韓巧的保險柜，我們如獲至寶，是韓巧的日記！

韓巧在日記里面詳細地記載了和黃副市長之間纏綿而熱烈的婚外情，如何身陷情網不能自拔，為了追隨浪漫愛情不顧一切。重要的是，在日記的后面，她記載了關于李冰的事，讓我們得以揭開李冰之死的謎底！

根據韓巧的日記加上隊長的推理，這個案件可以這樣還原：事情的起因還是東郊工程的重大事故。江濤為了掩蓋真相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半欺半瞞地說服黃副市長批下大筆資金，并用偷梁換柱的方式掩蓋十幾個民工之死的真相，擺平了此事。可事情差點讓正直而倔強的技術員李冰給揭發了。她還把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好友韓巧。韓巧聞聽此事，覺得事態嚴重，于是將李冰帶到了黃副市長那里。這時的李冰和韓巧，是把黃副市長看成最正直、最能挽救局面的救星。李冰把工地上發生的重大事故一五一十報告給了黃副市長。韓巧當然沒有想到，她這一帶，把李冰帶上了死路。黃副市長得知真相既震怒又心虛，畢竟江濤是他一手提拔的，江濤出事，他也脫不了干系。更何況，用來擺平事情的資金是自己大筆所批。黃副市長于是找來江濤狠批了一通，事到如今，黃副市長只能采取捂的方式，讓江濤把李冰擺平。而利令智昏的江濤擺平此事的方式就是找借口約李冰喝酒，然后把她推入了人工湖。

李冰死了，韓巧懷疑李冰被人謀殺。在日記里，她痛苦地懷疑黃副市長，痛悔自己作為一個政法干部的妻子，竟然有個殺人犯情人。沖動之下，她分別去找了黃副市長和江濤對質。黃副市長自然是否認的，而江濤，面對失去理智揚言要揭開真相的韓巧，起了殺心。他叫人拍下自己和韓巧親密購物的照片引誘劉華，精心布下圈套，殺了韓巧，嫁禍劉華。江濤之所以要留下自己和韓巧的照片，只是準備有朝一日對付黃副市長，沒想到會用在這個節骨眼上，并起了那么大的作用。從這點來看，江濤心計極深。

當我們把韓巧的日記和江濤給韓巧的最后一個短信內容放在江濤面前時，這個狂妄的人放棄了對抗。而他的供述對我們最后的一點意義是，黃副市長確實沒有參與或者共謀殺人。黃副市長也萬萬沒有想到江濤連他心愛的女人都沒有放過。江濤當然不會放過韓巧，因為這不僅僅是掩蓋事故真相保住烏紗帽的問題。隨著偵查的步步深入，我們發現江濤在東郊一級公路工程建設中收取巨額賄賂的犯罪事實，這直接導致了豆腐渣工程以及由此引發的重大傷亡事故。所以，誰要是揭開事故真相，就等于揭開了江濤收取巨額賄賂的犯罪內幕，而江濤收的錢，足以讓他上斷頭臺。江濤入獄，死罪難逃，而黃副市長由于用人失察和在擺平事故中采取的錯誤決策，他的政治生涯也到頭了。

劉華重見天日，但他的內心留下了巨大的創傷。隊長沒有把韓巧和江濤的那張照片還給劉華，他把這張照片和韓巧生前最愛看的那部婚外戀小說寄給了黃副市長，相信黃副市長看到這些時，心里的萬般滋味足夠他用余生去咀嚼。

東郊一級公路建設工程重大傷亡事故采訪錄像終于播出了，不過，已經被編輯成了警示片，下發全省所有黨政機關和企事業單位，那些葬身黃土之中的民工兄弟可以瞑目了。

世上的事，有時離奇得令人無法琢磨，而有時又巧合得令人無法相信。我們寧愿相信，上天的眼睛是透明的，善惡因果，有時是可以期待的。

一

一個冬日的早晨，焦四起床，拿一把壺坐在院子里喝茶，聽到敲門聲，接著“哐”一聲響，門開了，一個人倒在門口。焦四走過去，扶起那人，是一個二十多歲小伙子，腿上負了傷，背上背著一個包袱。

小伙子叫李山，是來求師的。

小伙子一瘸一拐地，隨著焦四走進房內，解開包袱，拿出一個銅鼎，銹跡斑駁。焦四一嗅，說：“是漢朝的。”

李山點著頭，眼睛里，是一片敬佩的眼光。

“漢朝墓是很難打開的，因為，漢墓一般都有墓道石，很難弄斷。”焦四道。李山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點水，地上冒出煙來，一片焦黑。這是一種腐蝕性很強的東西，叫硝鏹水。

焦四點點頭，這手法不錯。然后，又察看了小伙子腿上的傷，一個洞眼，是弩箭所傷。李山看焦四詢問的眼光，羞澀一笑道：“墓門一開，軋軋一響，我忙閃躲，還是慢了，腿上挨了一箭。”

焦四心說，是個嫩角。

一般墓道石一斷，高手的身前就準備了一張生牛皮，往前一遮，任何弩箭暗器都會被遮擋住。

焦四拿過銅鼎，問：“多少錢？”

李山搖頭，不賣。

“不賣？那你拿來干什么？”焦四問，臉上有一絲失望的表情，放下了茶壺。

李山往下一跪，道：“師傅，這是送給你的禮物，只求你收下我做徒弟。”說完，叩起頭來，一下又一下，咚咚地響，十分誠懇。焦四望望年輕人，又望望銅鼎，扶起了小伙子。

二

焦四表面上是古董商，暗地里，是一個盜墓賊。

焦四盜墓，從不像別的盜墓賊那樣，到處挖挖鏟鏟，焦四用鼻子嗅：不同的朝代，墓土氣味不一樣，漢墓時間長，墓土無味；明清用磚，氣味較重。

一日，焦四帶著弟子們在一個山上轉，遠遠看到平地上一簇亞麻長得密密麻麻。焦四點點頭，向地邊看，有一個破舊院落，走過去，開門的是個老實巴交的老漢，焦四問亞麻是誰種的，老漢說是一個遠方漢子，在這兒租了一塊地，種上了一大片這樣的東西。

焦四笑笑，抓出一大把銀元，想租下老漢院落。至于老漢，暫時可以先到自己府上住住。老漢很驚訝，問為什么。焦四說，自己喜歡這兒清靜。

老人拿了銀元，跟著焦四一個徒弟一塊兒走了。這兒，焦四讓李山他們進了房子，關了門，開始挖洞。目標，直沖亞麻地。

大家連挖了十天左右，一個石墓出現在眼前，墓道打開，玉雕、陶瓷一件件沿著墓洞運走。然后，焦四讓把墓內收拾得如未動過一般，一邊退，一邊用土又夯實地道。

他們頭頂，清晰地傳來打洞聲。

事后，大家才清楚，種亞麻的人也是盜墓賊。他們種一塊亞麻，想以此遮住別人視線，進行盜墓，沒想到，卻間接地告訴了焦四，這兒是古墓。

焦四不但盜墓，還有古董癖，整日坐在盜來的古董間，嗅一嗅，聞一聞，喝一口茶，其樂無窮。他也出賣古董，而且收入不菲。

焦四在古董界名聲很大，因為，他鼻子一嗅，就能斷出年代，比那些看裂紋，看題款畫紋的人強多了。

所以，很多人都來買他的古董。誰也不知道，他就是一個大盜墓賊。他的弟子們，也是一群盜墓高手。

那天，一個胖子上門，來買一尊唐三彩。兩人討價還價，兩千銀元成交。焦四一擺頭，讓李山去把自己案頭把玩的那個三彩拿出來，接過，很惋惜地摸摸，遞給買家，道：“拿好了，隨我已經二十年了，不是為了生活，我是不賣的。”說完，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來人千恩萬謝，拿著三彩走了。李山暗笑焦四老奸巨猾，什么二十年，這尊三彩是前幾天才放在案頭的，這個財奴，也不知賣了多少尊這樣的三彩，哄了多少冤大頭。因為，據李山暗中觀察，這些三彩都是贗品，可以亂真，哪一個古董商不是造假高手？

大概看出了李山的不屑，焦四臉不變色心不跳，喝一口茶，慢悠悠地說：“他們懂得啥，只是為了裝點門面罷了。”

三

焦四庫房中，有很多稀世古董，都是用木箱裝著，庫門外，設著各種機關，除了焦四，沒人能進去。

有時，焦四會從中拿出一些古董，供大家鑒賞。

一次，焦四拿出一件古董，大家一看，驚訝得大叫，只見一棵翡翠白菜，上面一只大蟈蟈，翹著須子在飲露水。

“這是絕世珍品，當世無二。”焦四拈著胡須，夸耀道。

李山看著這棵翡翠白菜，眼睛一片迷茫。焦四注意到了，咳嗽一聲，喊李山，李山望著白菜。焦四再喊一聲，李山一驚，醒了過來，贊道：“真是稀世之寶啊！”

焦四望望他，又回到主題：“大家說，干我們這一行，盜什么人的墓最有價值？”徒弟們議論紛紛，有說皇帝的，有說太后的，也有人說富豪大貴的，只有李山微笑不言。

焦四望望李山，示意他說說看法。

李山一笑，道：“師傅，我和他們的不一樣，我覺得最有價值的墓，是盜墓賊的。”

大家睜大眼，很是不解。

焦四滿眼喜色，一翹手指道：“高！”然后告訴大家，盜墓，也在質不在量，盜墓賊盜墓一生，閱寶無數，他們總會選兩件絕世珍品保留下來，給自己陪葬。大概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他指著這棵翡翠白菜道，這就是盜墓界最著名的高手白一手墓中的寶藏。

四

白一手是焦四之前的絕世高手，他的身份很神秘，包括家小祖籍，無人能知，這是盜墓界常規，怕犯事后殃及家人。

白一手一生，所盜寶物不計其數，但都是到手揮霍一空，只留下一棵翡翠白菜，做壓墓之寶。盜墓賊的墓值得一盜，但是，又最難盜，因為，他們常年盜墓，知道盜墓容易從何處入手，因此，封死所有死角。

所以，白一手入墓后，所有盜墓賊都想下手，但又都知道，白一手的墓，是難以上手的。難上手不等于不上手，幾個盜墓賊一碰頭，采用了一種新的打洞方法，在白一手墓旁打一直洞，比平日的要深一些，然后橫著挖，到了白一手墓下，又向上挖。墓底，是墓的軟肋。

大家進了墓，傻了眼，墓中寶物被盜一空，包括那件翡翠白菜。

看來，已有高手早破墓而入。這高手是誰？大家紛紛猜測，也無結果，誰也沒料到，這位高手，就是焦四。

“你是怎么進去的？”弟子們問。

焦四搖搖頭，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樣子。

五

翡翠白菜出現后不久，焦四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彌留之際，他告訴弟子們，把這棵翡翠白菜給自己陪葬。

為了防止盜墓，焦四把墓中防范設計一一規劃好，才放心地咽了氣。

焦四的老婆按焦四的要求，讓徒弟們出去，給焦四洗個澡，洗除一生的晦氣，放入棺材里，黃紙蓋臉，讓大家進來蓋上棺蓋。當天，就將焦四葬入了自己設計的墓中。

那天晚上，是一個漆黑的夜里，焦四的墓地靜悄悄的，一個黑影來到墓地，四周察看了一番，開始作業起來。來人動作嫻熟，十分準確，隨著時間的推移，天還沒亮，就進入了墓道。

焦四精心設計的一切，都成了豆腐渣工程，在這個盜墓賊的手中應手而開，盜墓賊進入了墓室，搬住棺蓋，一叫勁，掀開來，火折子一晃，亮了，可是，棺材里沒有翡翠白菜，連死去的焦四也沒了影子。

黑影頭上的汗“刷”地一下，隔著遮面巾流了出來，左右張望起來。就在這時，焦四在身后道：“別找了，我在這呢。”

黑影渾身一顫，回過頭，一盞燈籠下站著焦四，微微地笑著望著黑影。他旁邊是他的老婆，還有幾個弟子。焦四一笑，道：“李山，說說你拜我為師，究竟是什么原因？”

黑影長嘆一聲，掀了面紗，果然是李山。

六

李山不姓李，姓白，是白一手的兒子。

白山一直被白一手寄養在外地，白一手死后，白山由于有事，沒來得及趕上送父歸山。后來，事情辦好，趕來時，才知道父親的墓被盜，那棵翡翠白菜也不知了下落。

別人不知道是誰盜的，但是白山知道。

白山從父親日常通信中隱約知道，他有一個得意弟子叫焦四，學會了他所有的盜墓技巧，父親在信中夸獎這小子，是一個天才。

白山清楚，像父親那樣的高手，設計的墓道，如果不是從內部突破，無論如何是難以不顯山不露水地盜成功的。所以，他當即決定，到焦四那兒臥底，拿到翡翠白菜。

焦四冷哼一聲：“你小子一來，我就認出了你。”

白山睜大了眼，心說，吹，你總不能也憑嗅就能嗅出吧，那不成了狗鼻子。

焦四望了一眼白山：“我從師傅的一張照片中看到過你。”

“你想要翡翠白菜？”焦四問。白山堅定地點點頭，道：“當然。”

白山道，我父親所盜的墓，都是被盜墓賊發現后，他才不得不動手的，所有的古董，都放在那兒，他說，這都是國家的，到了清平盛世交給國家，這棵翡翠白菜，不能落在那些下三濫盜賊手中。說完，白山望了一眼焦四，不無諷刺道。

焦四連連點頭，道：“好小子，有你父親的風格，我的眼光沒錯。”

一句話，讓大家愣住了。

七

這棵翡翠白菜，是白一手留給焦四的，而并不是焦四偷盜的。

白一手盜墓，是不得已而為之，民國年間，戰亂頻仍，盜墓賊也風起云涌。看著一個個古董被盜，一批批國寶流入外國人之手，白一手心疼不已，他多次報告政府，無奈，沒人管這些事。

為了保護國寶，他干起了盜墓生涯。

他的做法很簡單，凡是遇到被盜墓賊盯上的古墓，還不等盜墓賊動手，他先動手，把墓中古董轉移一空，藏了起來，為了寶物萬無一失，他在外地買下家室，把家小和寶物安置下來。

隨著時間流逝，他越來越感到力量有限，就開始收徒。

他所收的徒弟，就是焦四。

臨死前，他把那棵翡翠白菜交給焦四，道：“為了轉移目標，就說葬在我的墓中，讓他們去偷吧。”然后，緊緊拉著焦四的手，道：“盜亦有——道——啊——”說完，斷了氣，可眼睛仍大大地望著焦四。

焦四知道，師傅不放心古董啊，他跪下，莊重發誓：“師傅，放心吧，弟子會繼承你的目標的。”從此，焦四也像師傅一樣，干起盜墓賊的事。

為了擴大保護古董力量，他也收起了徒弟。

但他一直沒找到一個能擔當保護古董的人，白山上門，被他一眼看中，為了考驗一下他的真實態度，他設計了一個假死的方法。當然，只有他老婆一人知道。

不久，焦四很莊重地把翡翠白菜拿出來，交到白山手上，對所有弟子說，我沒教給你們別的，只有師傅死前說的一句話，盜亦有道。

那一刻，四周靜悄悄，每一個弟子都感到，肩上任務很重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