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937年l2月13日南京淪陷后,全國性的救亡團體和社會各界名流云集武漢。然而,由于缺乏組織者,難以形成一股凝聚力和一呼百應的宣傳效果。國民黨的CC系、復興社則竭力鼓噪“一個領袖、一個主義、一個政黨”,宣稱“今天國民黨外的一切黨派,都沒有獨立存在的理由”,更造成思想界的混亂。文化界翹首以待一位能撥開陰翳的領軍人物來指引正確的航向。
經中共中央批準,周恩來、郭沫若于1938年初相繼出任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和政治部下屬第三廳廳長。周恩來當時是中共中央副主席,在黨內外有著崇高的地位和威信,更具有卓越非凡的組織能力和人格魅力;魯迅逝世后,郭沫若成為文化界的一面旗幟,在文化界有著巨大的感召力。他倆攜手出山,精誠合作,如雙子星座,相互輝映,深為社會各救亡團體、各界名流信服。周恩來、郭沫若以國民黨軍委政治部第三廳為陣地,在武漢發動了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文化宣傳運動,使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思想深入人心,廣泛喚醒了人們保家衛國的民族意識。
周恩來與郭沫若早在南昌起義時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1927年8月17日,周恩來和李一氓在廣昌介紹郭沫若加入中國共產黨(當時未公開黨員身份)。起義部隊汕頭軍事失利后,周恩來根據黨中央的決定,親自安排郭沫若到日本避難。1937年7月下旬,郭沫若基于民族大義,毅然別妻拋兒,冒著生命危險秘密返回祖國,投筆請纓。1938年元旦,郭沫若在廣州接到陳誠從武漢發來的電報,言“有要事相商,望即命駕”。當時八路軍早已在漢口設立辦事處,周恩來也于1937年12月18日率中共中央代表團到達武漢。郭沫若渴慕見到闊別多年的戰友,遂于1938年1月6日起程赴武漢。10日,即抵漢口的第二天,郭沫若來到漢口八路軍辦事處,拜見周恩來、董必武、葉劍英等人。
陳誠電邀郭沫若來漢是想請他出任政治部第三廳廳長,為國民政府裝點門面,達到既籠絡人才,又顯示蔣介石對政府進行了改組的目的。郭沫若在漢口八路軍辦事處坦誠地向周恩來表示,不愿到國民政府去任職。他認為:一則“自己耳朵聾,不適宜做這樣的工作”;二則覺得“在國民黨支配下做宣傳工作,只能是替反動派賣膏藥,幫助欺騙”;三則認為自己如能“處在自由地說話,比加入了不能自主的政府機構,應該更有效力一點”,且“一做了官,青年們是不會諒解的”。周恩來對郭沫若的這些顧慮表示理解,同時耐心做說服工作。周恩來強調政治部第三廳作為一個政權組織的重要作用,可以利用它為全面抗戰做許多事情。目前是要突破國民黨頑固派的封鎖,到前線去、到后方去,去宣傳群眾、發動群眾、組織群眾,使大家團結起來,共同抗擊日本侵略者。有了“三廳”這個招牌,就可以用政府的名義,組織團體到前線去,也可以到后方大大小小的城市和鄉村去,公開地、合法地、名正言順地進行宣傳。周恩來懇切地說:“有你做第三廳廳長,我才可考慮接受他們的副部長,不然那是毫無意義的。”聽了周恩來推心置腹的剖析,郭沫若欣然同意擔任第三廳廳長,但是希望能“以共產黨員的身份公開地、痛痛快快地工作”。周恩來又勸慰他服從黨的需要,還是以非黨人士的身份忍受內心的“寂寞”。周恩來如此安排,既是便于團結大多數,也是為了減少郭沫若工作的阻力和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蔣介石、陳誠在三廳副廳長和其他人員的人事安排上企圖架空郭沫若,逼他就范。此舉遭到郭沫若的斷然拒絕,并以出走長沙相抗爭。周恩來支持郭沫若的這一斗爭行動,囑咐他“到長沙去休息一下也好。但不要太跑遠了”。由于周恩來、郭沫若的堅決斗爭,第三廳的組織工作擱淺,蔣介石、陳誠不得不做出讓步。周恩來立即委派當時已與郭沫若成婚的于立群攜自己的親筆信到長沙,明確表示“我根據他(指陳誠)談話情形,認為你可以干”,還叮囑郭沫若“速將宣傳綱領起草好,以便依此作第三廳工作方針”。在黨性、友情、愛情的召喚下,郭沫若于3月1日回到武漢,并向陳誠提出3個條件:一、工作計劃由我們提出,在抗戰第一的原則下,應該不受限制;二、人事問題應有相對的自由;三、事業費要確定,預算由我們提出。陳誠被迫全部應允。基于此,周恩來、郭沫若才于3月28日第一次出席政治部部務會議(此前召開的十三次部務會議周恩來和郭沫若均拒絕參加)。4月1日,政治部第三廳在武昌曇華林正式成立。三廳設立3個處,每處又設立3個科,編制300人。下轄10個抗敵演劇隊、4個抗敵宣傳隊、1個漫畫隊、1個電影制片廠、5個電影放映隊及孩子劇團,總數達3000多人。三廳各處室、科室及下屬單位的負責人中,有胡愈之、田漢、陽翰生、徐悲鴻、馮乃超、冼星海、洪琛等文化界名流。他們有的是共產黨員,有的是文化界的進步人士,可謂群英畢集,盛極一時。
周恩來、郭沫若一旦聯手,其巨大的號召力和驚人的辦事效率就充分顯示出來了。4月7日,即第三廳成立的第7天,他們就領導三廳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抗戰擴大宣傳周活動,這是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統治區領導的第一次大規模的抗日宣傳活動。周恩來和郭沫若對宣傳的對象、范圍、方式以及力求達到的效果等問題進行了周密的協商和部署,活動開展得有條不紊,每天都有一個主要節目,幾十個演劇隊和數百個宣傳隊深入武漢的市井里巷和郊區農村,抗日救亡的歌聲響徹武漢三鎮的上空。郭沫若在《洪波曲》中如此稱道:“武漢三鎮的確是復活了!”抗戰擴大宣傳周活動取得了巨大的效果,形成了空前的團結景象。
6月下旬,周恩來與郭沫若又制定了更大規模的“七七”抗戰周年紀念活動計劃,其高潮就是獻金運動。三廳成立前,政治部也組織過3天的募捐活動,結果只籌到區區4000多元。而這次獻金運動在周恩來、郭沫若的精心組織和發動下,得到武漢人民和社會各界的強烈響應,短短5天內,50多萬人次參加了獻金,總額達100多萬元。獻金運動有力地支援了前線,體現了武漢人民和各界人士高度的愛國主義精神。兩次獻金活動效果的強烈反差,既反映了中國共產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思想的深得人心,也體現了周恩來、郭沫若巨大的號召力和超強的組織能力。
在武漢期間,周恩來和郭沫若一起出席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成立大會、魯迅逝世一周年紀念會、中國學聯代表大會、孩子劇團會演等各界組織的活動。在這些集會、紀念會上,他倆均發表演講,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來闡述團結抗戰這一共同的主題,珠聯璧合,相得益彰,給與會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表明了中國共產黨與各界進步力量緊密團結的堅定立場。
周恩來與郭沫若是一對諍友,工作中互相支持、坦誠相待,其中也有同志間的嚴肅批評和幫助。1938年7月下旬,郭沫若因不滿國民黨破壞抗戰的行徑,同時又不愿在新提升為政治部秘書長的賀衷寒手下工作,便想辭去第三廳廳長之職,連續3天待在位于珞珈山的家中不去三廳辦公。周恩來把郭沫若請到家中,在晚餐桌上第一次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批評,要郭沫若“為了革命的利益,一切都須得忍受”。郭沫若心悅誠服地接受了周恩來的批評,第二天即恢復了工作。對郭沫若辦的《救亡日報》,周恩來則真誠地指出,“辦成像《新華日報》一樣,有些人就不敢看了。總的方針是宣傳抗日、團結、進步,但要辦出獨特的風格來。辦出一份左、中、右三方面的人都要看,都喜歡看的報紙”。他還建議“要好好學習鄒韜奮辦《生活》的作風,通俗易懂、精辟動人,講人民大眾想講的話,講國民黨不肯講的,講《新華日報》不便講的,這就是方針。”遵照這一指示,《救亡日報》越辦越好,在華南、香港、海外等地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在社會上,周恩來十分注意樹立郭沫若的威望,不論什么場合,他都尊稱郭沫若為“郭老”或“沫若先生”。1938年夏,中共中央根據周恩來的建議,作出黨內決定:以郭沫若為魯迅的繼承者、中國革命文化界的領袖,并由全國各地黨組織向黨內傳達,以奠定郭沫若的文化界領袖的地位。郭沫若對周恩來更是由衷地敬佩,他雖然年長周恩來6歲,但一直尊稱周恩來為“周公”。他在《洪波曲》中這樣寫道:“我對于周公向來是心悅誠服的。他思考事物的周密有如水銀瀉地,處理問題的敏捷有如電火行空,而他一切都以獻身的精神應對,就好像永不疲勞。他可以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你看他似乎疲勞了,然而一和工作接觸,他的全部心身便和上了發條的鐘一樣,有條有理地又發揮著規律性的緊張,發出和諧而有力的律動。”能得到風流儒雅的一代宗師如此之嘆服者,實屬鳳毛麟角。
生活上,周恩來對郭沫若關心備至。l938年4月底,在周恩來的安排下,郭沫若和于立群由漢口太和街搬到武漢大學風景秀麗的珞珈山公寓居住。郭沫若對此十分感激,他稱贊這里是“武漢三鎮的世外桃源”。從寓所到武昌曇華林三廳辦公地點,坐車只需20分鐘左右,免除了此前江南、江北的舟車勞頓。5月,周恩來和鄧穎超也搬到珞珈山,就住在郭沫若家正上面的一棟。兩家往來十分密切,工作之余常一起到山上、湖畔漫步,一起招待來訪的各界人士。郭沫若對這一段時間的生活十分留戀,他說:“有這樣的湖山,有這樣的好鄰居,我生平寄跡過的地方不少,總要以這兒為最接近理想了。”
8月底,由于局勢緊張,郭沫若搬到位于漢口鄱陽街一號的楊森花園,部署三廳人員的疏散工作。10月21日,周恩來搬到鄱陽街與郭沫若住在一起。撤離在即,念及到要與朝夕相處的戰友分手,郭沫若心中隱隱地感覺到一種悵惘。10月24日,已能聽到漢口北郊日軍的槍炮聲,國民黨的要員早已遠走高飛,只有周恩來、葉劍英、郭沫若以及個別國民黨地方官員如漢口市市長吳國楨等,堅持到25日凌晨才最后撤離。撤離前,周恩來還到新華日報社口授“社論”,以堅定口吻宣布:“我們只是暫時離開武漢,我們一定要回來的,武漢終究要回到中國人民手中。”郭沫若臨行前也為《掃蕩報》寫下了《武漢永遠是我們的》的“告別社論”和向日軍進行反戰宣傳的宣傳詞。周恩來、郭沫若在緊急關頭臨危不亂,其大無畏的氣概和擲地有聲的誓言,極大地鼓舞了人民堅持抗戰的信心和勇氣。
周恩來有一句名言:“與有肝膽人共事,從無字句處讀書。”這正是對他和郭沫若在武漢這段時間風雨同舟、生死與共結下的戰斗情誼的真實寫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