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藏書畫,甲於一時,至今論真跡者,尚以墨林印記別真偽。
項子京確是真正的玩家、大家。看看他周圍之人便知:文嘉、文彭是其知己,仇英曾在項家為仆,董其昌曾為其家庭教師,文征明長子文壽曾為其刻印,寫意花鳥畫宗師陳淳教其繪畫……他逝世一百多年后,尚有一位忠實的精神追隨者——乾隆皇帝為之傾倒。
探秘墨林壺
如此重量級的收藏家剛好生在紫砂壺興起的中、晚明時代,他和紫砂的結緣就在所難免了。根據史料可知,項子京是最早一批參與并影響紫砂壺創作的文人,甚至比給予制壺大師時大彬巨大影響的陳繼儒還要早些。明晚期的這批江南文人最先推崇紫砂壺并用自己的藝術修養和審美眼光來幫助藝人們提升紫砂壺的文化品位,使其成為文房雅玩。
項子京還應是第一批從藝人手中定制紫砂壺的消費者之一。但目前能見到烙下項子京印記的砂壺已極少。最為著名的有李茂林制僧帽壺,蓋內有“茂林”長方印記,壺底刻有:“萬歷TA子京先生索,文嘉銘。”有藏于香港茶具文物館的時大彬制印包方壺,壺底刻有“墨林堂大彬”五字楷書款。不過此印包壺尚有疑點:項子京卒于1590年(萬歷十八年),而時大彬則生于1573年。從印包壺所呈現的高超工藝,再對照大彬其他早期作品來看,可以推斷此壺即便為項子京卒年所定制,大彬亦不過十七歲,很難相信十七歲的時大彬就有如此剛柔并濟、韻致怡人的作品呈現。
項子京定制壺中最為我欣賞的是墨林壺。此壺身桶飽滿大氣,圈足直頸簡潔有力,蓋面穹起與壺身渾然一體,鈕為乳頭狀,挺拔而實用,長圓直圈把與短流彎嘴相呼應。整壺呈現出簡勁、大氣、雅致的明代典型審美風格。壺底刻銘文:“煮茶亭長項氏子京墨林”。遺憾的是未見制作者刻款或印記。那么這款墨林壺的制作者會是誰呢?翻閱著有《陽羨名陶錄》的清代著名文士吳騫另一著作《桃溪客語》,發現這樣的一條記載:“蔣時英:明萬歷十年至崇禎十四年間(1582年~1641年)人,原籍江西婺源。時大彬弟子。初名伯敷,后客于陳繼儒時改名時英。凡所制作,堅致不俗,其壺為項子京定式,世稱‘天籟閣壺’。”今人吳山莊編《中國紫砂辭典》亦承襲此說,稱“傳項子京(墨林)定其壺式,世稱‘天籟閣壺~’(天籟閣是項子京齋號,因得古琴“天籟”而命名)。然而細味此條記載亦不能作為墨林壺是蔣時英所制的證據。因項子京離世時蔣時英年方八歲,如何為其定壺式?吳騫此語至多可解為蔣時英所制壺式多為項子京當年所設計。當然,從此條記載可知項子京不僅定制壺、收藏壺,而且如同兩百多年后的陳曼生一樣已經參與到紫砂壺造型設計之中,為紫砂壺注入了人文氣息。
那么,如此精彩而堪把玩的砂壺還能出自誰之手呢?在那個紫砂壺草創時代,能入收藏大家項子京之眼的人不多啊?時大彬尚年少,供春離去已久,而四名家(董翰、趙梁、袁錫、時朋)皆制大壺,且除董翰始造菱花式而追求工巧之外,三家多古拙,都與此壺簡勁雅致之風難符。除此之外所剩選項只有李茂林了。周高起《陽羨茗壺系》記載:“李茂林,行四,名養心。制小圓式,妍在樸致中,允屬名玩。”從正德至萬歷,藝人所制多大壺,李茂林始制小圓式,實為紫砂小壺之鼻祖。而墨林壺的尺寸正堪把玩,若非李茂林所制,與項子京同時之人還有誰制紫砂小壺呢?且“妍在樸致中”似乎就是為墨林壺所下的斷語。
墨林壺若果為李茂林所制,不知在項子京眾多頂級藏品里是否得意?據《項子京歷代名瓷圖譜》載,他還收藏有兩款能變色的供春壺。但李茂林亦非泛泛之輩,明末四公子之一的陳貞慧就贊揚他“壺藝在時大彬之上,為供春勁敵”。然而,項子京死后不足六十年,清兵入嘉興,項家累世所藏盡皆散去,只留下了書畫、文玩上他的一方方印記。又過百年,連他忠實的崇拜者乾隆帝南巡至天籟閣遺址亦寫詩感嘆:“槁李文人數子京,閣收遺跡欲充楹。云煙散似飄天籟,明史憐他獨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