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六大茶山,位于西雙版納州。據清乾隆進士檀萃的《滇海虞衡志》載,“普茶名重于天下,出普洱所屬六茶山,一日攸樂、二日革登、三日倚邦、四日莽枝、五日蠻磚、六日慢撒,周八百里。”西面是攸樂(基諾)茶山,屬于景洪;中間是革登、莽枝、倚邦、蠻磚茶山,屬于象明;東面是慢撒茶山,現在也稱為易武茶山。這是普洱茶最為經典的茶山,幾百年來為人們所世代傳頌。
易武——普洱茶史上的經典符號
從勐海返回景洪后,我決定前往易武一帶的古六大茶山。景洪市最早只有中午12點40分的班車到易武古鎮。班車沿著瀾滄江一路走走停停,雖然只是初春,但西雙版納的熱帶風情卻一點點地展現在眼前。
2個小時車程的路竟然走了近4個小時才到達傳說中的易武。我和客棧老板老李聊起他們家的茶,老李說:雖然不是專門做茶的,但家里也有幾棵古茶樹。他還做一些石磨生意,據說在當地很有口碑。
老李拿出一款2006年的毛茶,滋味純粹而干凈,確實是單口料。雖只有5年的陳化,干茶卻已經發出金花,只是欠缺茶氣,估計樹齡并不會太老。
正喝著,老李家來了一位臺灣陳姓茶商。陳先生已經在易武收了十多年的茶葉了,之前他讓別人代為收購,這些年則是每一年都自己親自來看茶。他對易武的山場極為了解,說只做易武麻黑寨和落水洞一帶的茶,范圍太大了則不好把握。他也承認,這些年收茶,如果看不準,確實收不到好茶。他看起來很低調,不過很有商業的眼光。他還帶了前些年的茶葉,借機向收茶的茶商品鑒。
夕陽西下,易武古鎮在夜色中安靜了下來,但鎮上的鄭四隆茶廠卻是燈火通明,兩三桌的客人正在品茶。來這里喝茶的朋友來自深圳、上海、廣州等地,有些是茶商,有些是純粹的愛茶人。大家拿出各自剛收的茶品相互鑒賞,議論著今年普洱茶的概況,話題都離不開一個“茶”字。這些茶品當中,有倚邦的小葉種、有蠻磚的古樹茶、有易武刮風寨和彎弓寨的茶品等。刮風寨的毛茶醇厚且柔滑,后韻帶有苦味。這是因為瑤族的茶農在制茶的時候不夠講究,所以煙熏味較重;來自易武百草園的新茶則有著明顯的甜味,其茶湯清澈、滋味醇厚、茶氣十足,飲后令人舒暢。據說這款茶的樹齡很老。百草園的茶葉都帶著直接的甜香,是這個地方所產茶的與眾不同之處。
盡管新茶的口感較為濃烈,但在這里即使喝上一天的新茶,人也不會感覺特別難受:一是因為喝到的多是大樹茶;二是這里的水溫并沒有達到100℃的沸點,喝習慣了,也就不會對新茶有太多的反應。
鄭四隆茶廠創辦人鄭必能特地給了我一張他關于品茶的一個心得:這是一份簡介,他放在每一個茶餅里面。看得出來,他做得相當用心。簡介中寫到:普洱茶要以功夫茶具沸水沖泡,悶泡三四十秒就可以出湯,第三四泡可陸續縮短悶泡時間,第七泡后可陸續延長悶泡的時間,并可根據個人的喜好來掌握投茶量及沖泡時間。
易武,這個茶馬古道的起點,昔日的繁鬧已隨風而逝。易武小學旁原來的關帝廟改成了古六大茶山茶文化博物館,從陳列的舊物中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年馬幫在風雨里的艱辛。如今在易武,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里的手工制茶技藝的傳承。古鎮上還有很多手工茶坊,都是手工炒茶,在竹匾上揉捻,再用石磨壓制。在傳統工藝中,曬青與烘青對茶的影響非常大,曬青茶有獨特的陽光味道,有活性,后期轉換就非常好。同樣的,鐵鍋炒青與機器炒青也有活性上的區別。而石磨壓餅與機器壓餅亦有差別,許多老茶客更喜歡石磨壓的餅。因為餅邊縮得好,氣通,茶的后期轉化也會更好。市場上越來越多的人希望能得到曬青的普洱,這也是普洱茶后期轉化的關鍵所在,茶農如果忽視這些重要環節,一味追求產量,以烘青來代替曬青,就可能使產業遭受挫折。
易武的茶農在白天收完鮮葉,下午或晚上就開始炒茶,炒完茶就在自家門口揉捻。張華強師傅是易武的一位老炒茶師,見到滿頭大汗的他時,他已經炒了幾大鍋的茶。炒一鍋的鮮葉需要15分鐘,期間手不能停下,一旦沒有炒好,茶葉就會出焦味。張師傅介紹說:普洱茶的殺青要熟,鐵鍋里能發出香味來,木叉子叉起茶葉的時候要聞到特有的香氣才能起鍋。他認為,炒茶需要有耐心、有力氣,還需要心情好,這樣炒出來的茶才會好喝。每4公斤的鮮葉才能做成1公斤的毛茶,第二天在陽光下一曬,就是毛茶了。對于一些工藝特別講究的,還會用二炒二揉的手法,把茶做得更到位一些。
前兩年為了QS的認證,許多茶農重新開了茶廠。何天能是易武有名的茶農,人們喜歡叫他天能叔,他新建的茶廠設備齊全,規模較大,每年來他家收茶的人也多。他們家也有一片茶園,一些古茶樹也已經有三四米高。67歲的何天能師傅卻依然可以爬上茶樹,一點也不費力。
來自普洱市的王斌,是易武的上門女婿,他在古街上有自己的一家手工茶坊,盡管茶坊規模很小,但他做茶卻特別認真踏實。王斌長得黑瘦而又精神,他做的茶量并不多,但一到茶季也是他最忙碌的時候,除自家的茶葉要采收外還要去麻黑落水洞那邊收些古樹茶,收鮮葉的費用也大多由茶商先墊款。他只做麻黑和落水洞一帶的古樹茶,加上自己家的老茶園,一年也就幾百公斤的數量。從內質上看,大樹茶確有不同,麻黑的老樹茶有獨特的冰糖香,茶湯看似甜柔,喝起來卻特別有沖擊力,可以沖泡十五六道。
在易武,臺地茶并不值錢,1公斤鮮葉的價格往往只有古樹茶的十分之一。在這里,人們越來越懂得古樹茶的價值。老茶樹根扎得深,養分充足,加上陽光雨露的滋潤,內質是臺地茶不能比擬的。茶客們都認為,古樹茶最有利于身心的滋養,因為沒有使用化肥農藥,更利于保健,更讓人放心。在后期的轉化上,古樹茶也轉化得更好,茶氣厚重、滋味醇厚、回甘迅即。茶所具備的自然、健康的本質,在茶價上也慢慢得到了反映。因為產量有限,近年來,古樹茶的價格也越來越昂貴了。可在十多年前,情況卻完全不同,當時人們還沒有了解到古樹茶的價值,因此臺地茶與古樹茶價格差異不大,甚至是顛倒的。上世紀50年代,很多古樹茶為了采茶的方便,還被砍了頭(刈割)。現在有經驗的茶農往往讓茶樹自然生長,他們相信這樣可以讓茶味更重一些。
在易武鄉政府的幫助下,我來到了易武鄉落水洞附近的古茶樹群,這里有700多年的古茶樹,茶樹高達10.33米,莖圍1.06米,主干蒼勁有力,只是樹身略有些傾斜,是易武古茶樹的經典標志;麻黑寨,如今是易武很重要的茶區,茶樹成片,名氣也越來越大。從麻黑寨再往里走就是老慢撒了。在老慢撒山上,仍然有上千年的古茶樹。老慢撒屬于易武,民國年問,老慢撒曾經遭受過三次大火,茶園受到極大的影響,到今天,只余下少量的古茶樹了。所以現在也稱易武為古六大茶山。
易武曾經有許多有名的老茶莊,如車順號、同慶號、同昌號等等,每一個茶號的背后都有許多波瀾跌宕的故事。易武,作為普洱茶發展史上的一個經典符號,已經包含了太多不可被世人忽視的內涵。
象明——蒼莽大山里的當年繁華
離開易武,往象明鄉趕。錯過了最后一班車,我只好雇了一輛摩托車,騎車的是一位苗族小伙,人長得很黑,話不多。易武比向明的海撥高,所以都是下坡路。很多人知道六大茶山,但對象明鄉卻知之甚少。象明之名,取之野象山與孔明山之意。
象明鄉是一個小鄉,人口不多,基本上是彝族人,唯一的一條大街不到10分鐘就可以逛完。
象明鄉的茶坊并不多,茶農高發興一家算是做茶大戶了。來到他家時,只見+幾人正在揀黃片篩選毛茶,高發興指著一堆攤放在竹匾里的鮮葉說:“這就是倚邦的小葉種,與大葉種有著明顯的區別。這里是習崆新寨,離習崆老寨還有些遠,老寨有很多古樹,這就是那兒的鮮葉。”在他們家里,這些天新收的毛茶都在曬干。每一年,高發興都會收很多四大茶山的茶,再過些天,會有廣東、上海、臺灣等地的茶商前來收茶。
象明鄉是蠻磚古茶山的所在地,從象明鄉順著公路再往北走,會先到達倚邦,從倚邦往西,就可以到達革登、莽枝古茶山。許多古茶樹都藏于蒼莽的大山里,數百年來,那些茶山的商旅與商號、族群間的戰火、茶農的愛憎都已經隨著時光湮滅了,在我們看來一片蒼翠的土地上,掩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悲歡,只有那些每年都要發出新芽的古茶樹,見證著這里的風雨滄桑。
摩托車是這里最常用的交通工具,也是去茶山最便捷的工具。從象明鄉到倚邦的車程要一個多小時,路途中會看到稀疏的農戶,屋前屋后還種植一些老茶樹。途經一片深山,還保留著許多古茶樹,至今也無人管理。這幾年的茶青越來越貴,每到采茶季節,就會有人到這里采收鮮葉。
就在倚邦古鎮不遠處,山坡上有一群落的古茶樹,這一片茶樹長得很特別,茶樹的老葉片全部掉落,蒼勁而銀白的枝干上全都是碧綠的嫩葉。
倚邦的故事可以寫成一本書,這是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地方。傣語中, “倚邦”即“有茶樹有水井”的地方。從清朝開始,倚邦就一直是六大茶山的政治中心,清朝的貢茶都是從這里被運往京城的。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起,倚邦的土千總曹當齋就成為六大茶山的總管,負責普洱貢茶的采辦。清朝的阮福在《普洱茶記》中寫到:“二月問采蕊極細而白,謂之毛尖以作貢,貢后方許民間販賣。”
倚邦的曼松是有名的特級貢茶。曼松貢茶主要產于曼松王子山,當年主管貢茶的官員都要親自上山監收。曼松王子山的茶非常香,產量極少。曼松的毛尖外型特別漂亮,可以立在水中,被稱為特級貢茶。曼松普洱毛茶的收購價格比老班章還要貴,到山里采茶的茶農一天也只做幾兩的毛茶。倚邦的小葉種據說是四川、江西等地的移民帶著茶籽進來后種植上的,因此與當地的茶葉頗有不同。而實際上,倚邦從明朝開始就已經茶園成片,曹當齋在任時,六大茶山經濟得到迅速發展,來自四川、江西、云南石屏等地的成千上萬漢人涌入這里植茶制茶建立商號。此后的200年,普洱茶市有繁華也有蕭條。隨著清王朝的衰亡,茶山也逐漸陷入連連戰禍之中,百年間,滇西戰亂,日軍侵華……許多茶號盛極而衰。
1942年,這里發生了一場戰爭,攸樂族人攻占了這里,倚邦人所剩無幾,戰火燒了三天三夜,繁華的古鎮化為一片灰燼,至今也只能在倚邦大街上看到堅守在這里的幾十戶茶商的后裔,倚邦老街,至今仍保留著一條異常寬敞的石板路,還可以想象出當年車馬喧沸的場景。街口還殘留著當年的石獅子、石磨盤,以及殘斷的石碑。
離老街約半個多小時車程,就到了倚邦最重要的古茶園——曼拱村寨,這里也是古茶樹的聚集地。村寨的土路上,幾只騾子、黑而圓的“冬瓜”豬、大黃狗相伴一處,躺在那兒曬著太陽,真是安靜而自然的一片村落。曼拱的茶山上有許多年齡特別老的古茶樹,這些古茶樹的胸徑有20多公分,一些大樹必須用竹竿搭架在上面才好采摘鮮葉。成林的古茶樹給當地帶來了希望與富足。
從倚邦前往革登的路上(從公路往山林走十多分鐘),還可以看到一塊獨特的石碑,這是乾隆二年(公元1737年)乾隆皇帝為了褒獎曹當齋治理古六大茶山的功績,特別頒給曹當齋的一封敕命,表彰其軍政修明、治理有方,同時還表彰曹當齋的妻子葉氏有“擷蔟采藻之品格”。后刻碑于石上,至今石碑仍然躺于山林之間。
革登是布郎語,意為很高的地方。據說百年前,革登有棵茶樹王,每年可以采摘5擔的鮮葉。這是一個難以想象的數字,可惜茶樹王早已不再,現在老茶樹園也比以前少了很多。
風在耳邊掠過,摩托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奔跑著,山林的清新反倒讓人安靜。
在離革登不遠的新發寨,有一片古茶樹園,一位滿頭白發的彝族阿姨正在樹下采摘,所采的是茶園里最老的兩三棵大樹(小的茶樹芽還沒發好),這些百年古茶樹的茶青嚼起來有獨特的清香。得到這位彝族阿姨的同意,我把她所采的鮮葉買了下來,第二天,鮮葉中間就已經開始紅變,我嘗試用手工制成了紅茶,另一些則按原計劃制成了蒸青團餅,這是后話。
革登老茶樹最多的地方是直蚌和茶房,至今還保存著三四百畝的古茶園,當地人習慣把它稱為邵家大茶園,據說當年邵家的茶園從革登一直連綿到莽枝茶山。
離革登不遠處就是安樂村。安樂村屬于莽枝茶山,這里的大樹更深、更密,連綿著幾個山坳,大的茶樹高達五六米,胸徑也有二三十公分,摘片新長出的茶芽嚼起來顯得醇苦、清香,又能迅速回甘。離安樂村不遠,是歷史上有名的牛滾塘,當年牛滾塘是六大茶山的重要街市,如今再也不見昔日的繁鬧。
這是一次難忘的茶山之旅。在那些曠野當中,茶是精靈,也是忠厚的老者,給人帶來希望,也衛護著那些家園與族人。
歸途的時候,西南的一些地方還下著小雪。同樣的一個春天,卻有不同的景致。于此次旅途中給予我幫助的朋友發了條短信,以謹記這次珍貴的行程:
蒼莽山野藏古茶,萬里風塵為真容。
親焙革登千年芽,誰識天地甘苦濃?
俸寨夜深月耀云,曉行歸途花凌雪。
茫茫不知身何在,似是故人故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