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見到一套美國為1933年芝加哥世界博覽會印制的早期明信片,其中有兩張圖案分別展現了一座金碧輝煌的中國古建筑的外觀與內景,明信片背面印有一段英文,大意為“熱河金廟——著名中國喇嘛廟的復制品,是文森特·本迪克斯送給世博會的禮物。由中國北方的建筑師和藝術家精心復制,將28000個部件運到芝加哥拼裝而成”。在那屆博覽會的官方導覽手冊中,這座被稱為“本迪克斯喇嘛廟”的中國建筑被列為重要的推薦景點之一。70多年后,在中國郵政于2009年發行的《中國與世博會》紀念郵票第一枚“中國在早期世博會”中也可見到此建筑的身影,可見其地位之重要。而它的原型則是當時尚屬熱河省的承德普陀宗乘之廟“萬法歸一”殿。
普陀宗乘之廟是承德“外八廟”中最大的寺廟,有“小布達拉宮”之稱,“萬法歸一”殿是其中的主體建筑。它坐落于群樓正中的條石須彌座上,面闊、進深皆為七問,周圍置回廊,雕梁畫棟。尤為特殊的是,整個殿頂全部采用鎏金魚鱗狀銅瓦覆蓋,寶頂裝飾豪華,僅殿頂的銅瓦鎏金就用去頭等金葉一萬余兩。在陽光的照射下,整個大殿金光燦燦,光彩奪目。乾隆皇帝曾在這里為其母皇太后鈕祜祿氏的八十壽辰舉行慶典活動,也在殿中接待過“東歸”英雄土爾扈特部落首領渥巴錫、策伯克多爾濟、舍楞等。乾隆皇帝七十壽辰之際,還曾邀請六世班禪在“萬法歸一”殿為漠北、漠南蒙古和各民族王公貴族講經說法。實際上,這里不僅是“外八廟”主要的宗教活動之地,也是清代重要的政治活動場所。這座重要的廟宇建筑是如何被復制到美國的呢?此事還要從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博士說起。
赫定在19世紀末曾多次到中國探險,并于1926年與中國科學家共同組成著名的“西北科學考察團”,對中國西北部地區進行長達8年的考察活動。同時,他還受聘于國民政府鐵道部,勘測在中國西北修建鐵路的相關事宜,并因此赴美國進行游說和籌措資金。在芝加哥,赫定遇到了瑞典裔美國富商文森特·本迪克斯。此人同意提供資金贊助,但提出了一個交換條件,要求赫定在中國尋找一座一流的喇嘛廟建筑,并將之搬到芝加哥,參加1933年在芝加哥舉行的世博會。赫定返回中國后,四處尋找適合的建筑,最終看中了“萬法歸一”殿。于是,他向國民政府提出拆卸“萬法歸一”殿送往芝加哥參加世博會的申請,但未獲批準。后著名建筑師梁思成建議,可將“萬法歸一”殿按一比一的比例復制后運往美國,此事始有著落。
在梁思成主持下,這項前所未有的復制工程于1930年開始實施。梁思成經過實測后繪制出50多幅圖紙,并在北京等地挑選一批能工巧匠,選用東北上好的松木作為制作原料,歷時一年,最終完成了28000個部件的制作。赫定在他1932年的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在北京的一個四合院內,八十名工匠和藝術家花了幾個月工夫,完成了這座金廟的部件……所有的雕刻和繪畫都是北京富有經驗的藝術家的作品。”隨后,這些部件被裝入173個箱子運往芝加哥。為方便指導安裝工作,梁思成還特地制作出一個精致的模型。這個模型現收藏于瑞典的斯文·赫定基金會。
復制的部件與模型運到芝加哥后,如何順利拼裝成為一個新問題。經梁思成及中國建筑師學會的推薦,特聘請留美中國建筑師過元熙負責監督組裝工作。過元熙是江蘇無錫人,自清華學校畢業后,即赴美國留學,先后取得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筑系學士學位和麻省理工學院建筑系碩士學位。他在督辦“熱河金廟”建造工作的同時,還擔任國民政府實業部世博會設計委員的職務以及中國國家館的設計顧問,并通過自己的相機與文章為中國國內讀者介紹芝加哥世博會的籌辦工作與建設進程。
在中國建筑師和工匠的督造下,“金廟”最終得以成功組裝,并在建筑內部布置了上百件中國的佛教文物。為便于夜間觀賞,建筑內外還裝設了電燈。“金廟”尚在組裝時就已經對外開放,觀眾只需支付10美分購門票,即可進入工地參觀。這是中國古建筑首次以復制的形式在國外亮相,當時絕大多數參觀者也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中國建筑,其輝煌的氣質與豐富的內容立即在芝加哥世博會上引起了極大轟動。組裝期間及竣工后,總共吸引了超過六萬人次的游客,被譽為文物古跡復原和仿造工程的一個奇跡。此后經過再次拆卸和組裝,“金廟”在1939年的紐約世界博覽會上再度亮相,同樣受到熱烈歡迎,被稱為“中國建筑的明珠”“具有高超藝術的杰作”。
然而,“金廟”后來卻命運多舛。它于1939年紐約世博會結束后被拆卸裝箱,4年后用29節火車車皮運到俄亥俄州的奧柏林大學收藏。它先后歸美國多所大學所有,但沒有一所大學有足夠的資金將其再組裝成一座永久性建筑物,故“金廟”的部件一直在倉庫里沉睡。后來一個叫保羅·黑林的人聲稱可將“金廟”組裝起來供公眾觀賞,“金廟”當時的主人印第安納大學遂于1982年與其簽訂協議,同意將所有權轉讓給他。殊不知,此人并非真心要修復“金廟”,而是想從中大賺一筆。他打算將其中最有價值的部分拍賣掉,其余的則付之一炬。
為了拯救這座處境瀕危的中國建筑,一些熱愛中國文化的瑞典人成立了“金廟基金會”,為修復“金廟”籌集資金,并成功游說印第安納大學向法庭控告黑林沒有履行修復“金廟”的協議,法庭最終判決將“金廟”歸還原主。1985年6月,印第安納大學與瑞典“金廟基金會”簽訂協議,以35000美元的價格將“金廟”剩余的部件賣給基金會,并于1986年5月運到斯德哥爾摩。
1993年,瑞典有關方面曾嘗試復建“金廟”,但終因缺乏技術力量及資金緊張等問題而夭折。曾經盛極一時的“金廟”的部件至今仍靜靜地躺在瑞典中部一個叫Frusundavik小鎮的倉庫中,但它卻沒有被人遺忘。據說,近年在瑞典和中國都有一些機構及人士在為“金廟”重生而奔走、忙碌。他們一致認為,回歸祖國并屹立在中華大地上才是“金廟”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