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人在四川

明、清兩代500余年，四川出的進士、京官近千人，大家族也不計其數。比較而言，明代的新都楊廷和、楊升庵家族，廣安王德完家族；清代的遂寧張鵬翮、張船山家族，崇州楊遇春家族最為顯赫。他們對國家有重大貢獻，具有顯著的歷史地位；對民間社會有重大影響，許多故事流傳至今。

朝中股肱重臣

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三月十四日，明武宗朱厚照病逝。朱厚照無子，誰繼位當皇帝?內閣大臣商量，由少師兼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首輔楊廷和做主，遵照封建禮制，選定朱厚照最親近的堂兄弟朱厚熄(興獻王朱祐杭之子)即位。楊廷和草擬遺詔，報送皇太后，太后懿旨準允以正式遺詔告示天下。楊廷和一面派人去湖北安陸迎請朱厚熄來京即皇帝位，一面在京布防并逮捕欲乘機作亂的貴族與中官，并革除朱厚照的許多弊政。在朱厚熄未到京即位的40余天，楊廷和行使著皇權，“不是皇帝的皇帝”。

朱厚熄抵京即位后，改年號為“嘉靖”。楊廷和充修《武宗實錄》總裁官，加贈左柱國銜。楊廷和“自信可輔太平”，“益欲有所發攄”，這種氣勢到了皇帝要親政時，“卒以是忤帝意”(民國《新都楊氏家譜》。以下文中引文未注出處者，皆引自所言四家族各自的《家譜》)。新皇帝即位要追贈父親為“皇考”，楊廷和主張這“皇考”應是朱厚照的父親(朱祜樘)，嘉靖帝不同意，認為自己是“繼位不繼統”，自己又沒有過繼給朱祐樘當兒子，當了皇帝怎能不要自己的親生父親呢?楊廷和堅持，朝中元老派官僚皆附和，新進士有的支持元老派，有的支持皇帝，于是朝野一場“議大禮”(大禮議)之爭激烈展開。皇權高于一切，朱厚熄將反對者一個個廷杖、罷黜。嘉靖三年(1524年)，明世宗給楊廷和留足面子，讓他致仕，驛送回鄉。5年后，71歲的楊廷和病逝于新都。

在這場“議大禮”中，楊廷和的兒子(正德六年狀元、翰林院修撰)楊慎(字用修，號升庵)力挺父親主張，率領百官在文華門外跪哭請愿，皇帝大怒，欲將他處死，后大臣們請求，才將他充軍云南永昌衛(今保山)，永遠不釋還。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楊慎(72歲)卒于戍所，歸葬新都。

王德完，字子醇，廣安人，萬歷十四年(1586年)進士，選庶吉士，先后為兵科給事中、戶科都給事中。為人正直，不懼權貴。萬歷皇帝多年荒怠朝政，寵幸鄭貴妃，欲廢皇后和皇太子。王德完帶頭向皇帝上疏規勸。此事在朝廷內外引起大風波。皇帝震怒，將王德完廷杖，下詔獄，諸大臣救也不解。王德完耿直忠諫，敢忤天顏，直聲天下。神宗死，光宗立，重召王德完為太常少卿，左僉都御史。天啟朝熹宗升他為戶部右侍郎。王德完死，皇帝念其功，贈戶部尚書、光祿大夫，并遣使祭葬。

張鵬翮，字運青，號寬宇。康熙九年(1670年)進士，歷官至吏部尚書。雍正元年(1723年)為文華殿大學士、太子太保、太子太傅，雍正三年(1725年)去世，為官50余年，名聲滿天下。

張鵬翮的玄孫張問陶(1764～1814年)，字仲冶，號船山，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進士，山東萊州知府。嘉慶十九年(1814年)病逝于蘇州，歸葬四川遂寧故里。他是乾嘉年間一流詩人，蜀中清代詩人領袖。

成都府崇州楊遇春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中恩科武舉。從此入本省軍中征戰四方，乾、嘉、道三朝“每遇軍務無不在事馳驅”，官至陜甘總督。道光六年(1826年)，楊遇春率軍入新疆平定叛亂。一年后，凱旋班師，因功晉一等男爵，皇宮紫光閣畫功臣像。道光皇帝在畫像上題贊詩，并夸其為“國家股肱心膂之臣”。道光十七年(1837年)病逝于成都，追贈太子太保、兵部尚書，謚“忠武”。

世上名宦大族

楊廷和、王德完、張鵬翮、楊遇春等仰沐皇恩正隆時，也是他們家族最興旺的年代。封建社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榮俱榮”。他們或承祖德而騰達，或蔭子孫綿衍而久久不衰。“光宗耀祖”與“蔭庇子孫”而使家族長時期地顯赫于巴山蜀水間。

從家族史探討，楊廷和祖父楊玫，明宣德年間貢生，貴州永寧衛吏目。父親楊春，號留耕，成化七年(1471年)進士，湖廣提舉僉事，正德初年為少詹事，后又特賜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封少保兼太子太保。80歲卒，明武宗遣主事致祭，并飭修墓碑。大學士劉春撰“行狀”。楊廷和的二弟廷平、五弟廷宣都是舉人，三弟廷儀為弘治十二年(1499年)進士，正德年問為兵部左侍郎，卒后入“鄉賢祠”。子楊悖為嘉靖二年(1523年)進士，官任兵部職方吏司主事；楊恒蔭中書舍人，大理寺右寺卿；楊忱為嘉靖四年(1525年)舉人。孫子輩，楊有仁為萬歷五年(1577年)進士，任河南道按察僉事；楊宇仁蔭尚寶司丞，后升御史。楊廷和的曾孫楊金吾為中憲大夫、尚寶卿(正五品)。明末戰亂，家族遭重創。清初迅速恢復，仍為大族。雍正二年(1724年)，楊氏后裔楊瑜中武舉，其長子楊正和置地產千余畝。此時楊氏子孫“由十五支分為二十六派”，為地方上赫赫大族。新都楊氏，明代出了6個進士、3個舉人、1個狀元。

廣安王氏家族，王德完的遠祖父王賓是永樂十六年(1418年)二甲進士，入翰林院，授浙江道監察御史。父王梁，嘉靖十九年(1540年)舉人，授云南宜良縣令，贈戶部侍郎、監察御史，入“鄉賢祠”。二哥王德進為明經進士，三哥王德光是萬歷七年(1579年)舉人，任兵部主事。王德完長子王璲為明經進士，蔭河南項城令；二子王殉蔭貴州畢節道副使；三子王珂蔭南京戶部良B中，歷官江南鹽茶副使、湖廣分守荊南兵備道；四子王晉，任云南順寧府知縣。明末清初戰亂，王德完諸子孫大多未回籍。

遂寧張氏家族，張鵬翮的遠祖父張贊，明景泰五年(1454年)三甲進士，官至云南姚安府知府。祖父張應禮，萬歷年間任懷遠將軍都司僉書。父張娘，明末曾組織家丁、民兵抵抗姚黃義軍和張獻忠義軍。87歲受到康熙皇帝賜老人宴的恩榮。其口述之《燼余錄》，記錄張娘于明末清初戰亂的見聞。張鵬翮長子懋成為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舉人，歷官至通政司通政使，署工部右侍郎，誥授通奉大夫。孫張勤望，歷任寧國府知府、登州府知府、署登(州)萊(州)青(州)海防兵備道，誥授中憲大夫。曾孫張顧鑒，乾隆六年(1741年)中順天鄉試副榜，歷官至云南開化府知府，授朝議大夫。玄孫張問安、張問陶、張問萊都是著名的詩人、書法家、文學家，均有著述傳世。尤其是張問陶為清代蜀中詩界之魁冠，詩存26卷，1500余首。清朝有袁枚、桂馥、洪亮吉、法式善等65詩家為其吟詩題贈，更將其家聲播于天下，掀起家族名望第二高潮。張氏家族顯赫140余年。康熙末雍正初，家有田土墳山范圍達10余平方里。

崇州楊遇春家族，至楊遇春始有盛名。楊遇春從戎近60年，歷事三朝，備極皇帝恩寵。長子楊國佐襲副將銜，任茂州營都司；次子楊國楨，以舉人人貲為戶部郎中，累官至山西巡撫，擢閩浙總督。孫子輩，女均嫁省外官宦人家子弟，男多為州附生，或恩蔭或捐一小官。即使如此，在川西民間仍是官宦大族。

這四大家族的名聲與物質遺存，500年來在民間社會中標榜著家族的顯赫歷史。新都的留耕亭、狀元府、狀元墳、狀元橋，普利寺楊家祠，桂湖楊升庵紀念館；廣安協興老場的王家祠堂，光祿大夫墳，大學士、戶部尚書葉向高撰的王德完墓志銘石碑(今遺存于重慶博物館)；遂寧城中相國府，黑柏溝大樟灣(1954年劃歸蓬溪縣)的張氏祖墳、墓碑，祖居慶元山(今屬潼南縣小渡鄉月山村)的張娘、張鵬翮墓、張公祠；成都的宮保府，崇州的宮保府，楊忠武侯墓，楊氏祠堂，罨畫池畔的楊遇春紀念館；等等。有的流傳至清末，有的遺存至民國，有的流傳至今，還有那民間流傳的多種故事，都訴說著這四大家族的興盛歷史。

祖籍湖廣麻城

楊廷和等四大家族，其祖籍都是湖廣省麻城縣，一世祖都是明朝時入川的移民。

元朝設置湖廣行中書省，明朝遵其制，清康熙三年(1664年)將其分置為湖北、湖南兩省。湖廣麻城，屬湖北省黃州府，今為湖北省麻城市。

1931年新都楊廷和14代孫楊崇煥撰《新都楊氏家譜》載：遠祖“一遷為遜公之華陰派，再遷為聳公之梅州派，三遷為元杰公之麻城派，然后四遷為世賢公之新都派”。在《遠祖正支事略》一節中載：“夫始祖諱世賢，生于江西廬陵縣，元末歐祥之亂，遷湖廣麻城縣孝感鄉，及明太祖洪武初避紅軍之亂，乃始遷入蜀……故舊譜稱世賢公為新都開基祖也。”“祖妣黃孺人，來歸公于麻城，卒葬于麻城北山。”楊世賢帶著兒子壽山入蜀，將兒子入贅新都李氏，當時人稱李佛子，晚年仍恢復楊壽山姓氏名字。明代楊慎撰過家族世系，崇禎七年(1634年)楊慎長孫楊金吾在新都狀元府又續修過家譜，名日《升庵支譜》。序中也說，“元代麻城杰公有世系可考”。

廣安王德完第4子王晉任云南順寧府知府，于順治七年(1650年)作《王氏世系略》曰：“吾家先世，湖廣麻城。元末大亂，入川避兵，至于廣安，樂其風土，遂卜居焉。”

遂寧張鵬翮、張問陶家族祖籍，1924年刻本《遂寧張氏族譜》載，入川始祖張萬，原籍湖廣麻城縣孝感鄉白獺河之綠柳村，明洪武二年(1369年)遷移入蜀，卜居遂寧黑柏溝(今屬蓬溪縣)。張鵬翮曾作《大樟祖居》詩：“柏溝樟樹蔭茅廬，始祖由來卜此居。”并自注曰：“始祖萬公明初自楚遷蜀，兄弟三，一居銅梁，至大司馬甫公顯(張佳胤)，一居安岳，至侍御留孺公顯(張任學)，一居遂邑，自景泰時姚安太宇(張贄)至崇禎壬午，孝廉科第聯綿。”張萬墓在大樟灣山中，今墓碑仍存。

關于崇州楊遇春家族祖籍，原崇慶縣(今崇州市)縣志辦的張伯齡著《楊遇春家族漫話》(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中說，楊遇春遠祖是漢代隴右豪族氐人楊駒，居今甘肅成縣，唐朝開國隴右氐族相助有功，其后裔被封到今崇慶州西北部和天全州東北部。崇慶州西北部“唐王壩”(今屬大邑縣)、萬擔坪的楊姓是楊遇春家族的族源。該書作者是根據調查的民間傳說而如此認定的。本人見楊遇春二兒子楊國楨于嘉慶年間撰的《府君楊遇春家祭行述》手抄本，其中載：“口口(府君)姓楊氏，諱遇春，口(字)時齋，四川崇慶州人。口(先)世由麻城遷蜀。明季之亂……六世祖諱明，避亂寧番衛之穆家堡，娶于穆生太高祖，諱星祚，字君愛。國朝康熙年間，始遷崇慶州之白碾村。”6世祖之前的情況，因明末戰亂，“家譜散佚，世系舉無可考”。6世祖之后的世系及生活情況是清楚的。“先世由麻城遷蜀”，這應是6世祖聽5世祖口傳，或看見過舊家譜而留下來的歷史記憶。這比當今民間傳說更可信。新都楊廷和家族從明初入川至清初歷經9世，廣安王德完家族，從明初入川至清初也歷經9世，由此推知，楊遇春家族大約在明朝中期的天順至成化(1457～1487年)年間從麻城遷入四川。

余論

明、清兩朝的蜀中，新都楊廷和等家族，崇州楊遇春家族，都是極其顯赫的家族。權勢大，官員多，家族眾(有的有數十支派上千人)，族產豐。檢點這四大家族的歷史，可見到以下四個問題。

1、這四大家族的家族史料(家譜、行述、墓志銘等)中都明確記載入川一世祖由湖廣麻城移居。新都楊家、廣安王家、遂寧張家都是在元末明初(當時四川還是明玉珍、明昇大夏政權)，麻城戰亂，四川比較安定之時而移民四川。崇州楊遇春家族，入川一世祖于明中期從麻城遷入。這說明明代就有不少湖廣麻城人遷川的史實。

2、這四大家族入川一世祖，從湖廣麻城而來，有的本人原不是湖廣人，而是從江西流移到麻城；有的父輩祖輩不是湖廣人，而是浙江人、廣東人，但他們入川前是麻城人。對于其后裔四川子孫而言，認定祖籍根在麻城是沒有什么不可以的。那些本人從他省入麻城住一段時間后又移居四川者，可以言其在麻城“中轉”，而不能說其后代子孫認定根在“麻城”是“過籍”“冒籍”。古代禮制“五世而斬”，祖籍是相對而言的。

3、這四大家族，新都楊廷和、楊慎家族鼎盛在明朝中期，廣安王德完家族鼎盛在明朝末期，遂寧張鵬翮家族鼎盛在清朝初期，延及中期，崇州楊遇春家族鼎盛在清朝中期。他們的鼎盛時期，距一世祖入川年代都有相當長一段時期。一世祖境遇大多困窘，艱苦打拼，子孫耕讀傳家，遂脫貧致富，由民為官，這說明一個人的成功、一個家族的興旺都有一個歷史積淀過程。這四大家族，均是明代從湖廣麻城遷川的移民，是外省人。他們的后代子孫，對于清初“湖廣填四川”大移民入川的人而言，又是明代“遺民”，是“土著”。張鵬翮、張問陶、楊遇春三人或掌大政軸國，或做大學問名揚天下，清初期、中期四川人中沒有出其右者。這說明清朝時巴蜀文化的繼承，由“遺民”“土著”領軍。清初“湖廣填四川”移民的“新四川人”，他們中的家族興旺，名人、名臣、名將的出現，要待到清末和民國時期，這反映出民間社會史中的一個重要現象。

4、在封建時代自然經濟的農村社會，統治階級的代表人物在鄉間，其權勢威震一方，其文化意識就是民間社會的主流意識，起著“龍頭”“領軍”的作用。崇圣尊賢，傾慕名人，畏懼權威，是大多數人的心態；安身立命于社會，求顯達，求自衛自固而“附勢”或“從眾”也是不少人的處世招數。“拜干爹”“認親戚”“聯宗”“認同鄉”，都要找比自家好的人，四川人這種民俗一直傳到民國時期。小農社會中如此的民眾心態，名宦望族在鄉里的影響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