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膠濟鐵路上有一個小站,叫棗園車站。棗園是個小鎮,聽老人說,這個地方之所以叫棗園,是因為很久以前這里有很多棗樹園子,結出的果子又脆又甜,后來,不知為什么棗樹被全部砍掉,種上了莊稼。
我的家與膠濟鐵路的棗園站相鄰,胡同口就沖著鐵路,走5分鐘就能到車站。從小我就喜歡鐵路,迷戀火車。每天放學后,我都要和小伙伴們跑到胡同口看火車,我們坐在大石頭上,伸著脖子,等啊等啊,望眼欲穿。我想,在七十年代,鐵路可能沒有那么多的客車或貨車,所以,要等老長時間才能看到一列。一般情況下,我們看不到火車是不會回家寫作業的。母親干完活回來,見我沒有回家,一定會來胡同口找我,一找一個準,然后把我拖回家寫作業。
盡管看火車讓人等得很辛苦,但是仍然堅持每天苦等。我之所以如此迷戀火車,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因為爸爸就是一名火車司機,而且就是跑膠濟線,我是希望在火車頭上能夠看到爸爸。遠處,一列火車開來,蒸汽機車冒著白色的煙霧,下面巨大的車輪飛快地轉動著,與鋼軌撞擊著,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后面拖著長長的車廂,就像一條黑色的巨龍在飛速狂奔。每當這時,我和小朋友們就會站起來,揮舞著書包、紅領巾,大聲叫喊,又蹦又跳。火車司機看到我們,就會拉響汽笛。算是對我們的回應。到列車駛近的時候,小伙伴們就會拍拍我的肩膀說:“快看看,是不是你爸爸開的。”可是這種機會很少。聽爸爸說過,他每天擔當的車次都不一樣,要按交路圖跑車,我放學的時間和爸爸開車經過的時間重合的幾率很小。小伙伴們都想看看爸爸開火車的高大形象,可每次都失望而歸。
但是有一次是例外,我們還真看見爸爸開火車了。那是一個星期天,我和小伙伴一早就跑到了鐵路邊上,爬上一棵大樹,一邊玩一邊看火車。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們正準備回家吃飯,突然看到一列火車從遠處開來。我們站在一個高土堆上,手搭涼棚向車頭上望去,看到里面有三個人,一個人在開車,另一個人在往爐子里填煤。我們大聲揮手喊叫,那個戴工作帽的司機突然伸出頭來,向我們揮手,并拉響了汽笛。這個人仔細一看,原來是爸爸。“這是我爸爸開的,這是我爸爸開的……”我大聲喊叫著。小伙伴們歡呼雀躍,大聲喊著:“叔叔,叔叔。”火車飛馳而過,我們卻依然興奮著,心里比吃了蜜還甜。那天晚上,我興奮得一夜難以入睡。周一上學,我成了班里的新聞人物,小伙伴們早就把昨天的事添油加醋地說給同學們聽了,把他們羨慕死了。
棗園車站雖然不大,但是卻有個不小的貨場,因為附近有好幾個煤礦,這些煤就從車站裝上貨車,然后拉走,當然也有很多水果、化肥、機械從外面運進來。我和伙伴們也經常到貨場去玩,可以撿到一些鐵絲、竹筐、繩子之類的東西,碰到好心的裝卸工叔叔,還可以有蘋果、西瓜吃。在小站停靠的客車不多,一天也就四五列,上下車的旅客有時多有時少。
爸爸的工作很忙,也很累,很少回家。農閑時節,趕上我放暑假或寒假時,媽媽就領著我到濟南去看望爸爸。在棗園站花幾毛錢買一張車票,坐上車,停上五六個車站,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到了濟南,然后坐上公交車就到了爸爸住的單身宿舍。我最喜歡吃爸爸從餐車上帶回來的大米飯,味道特別香,有時,爸爸半夜回來,我也要起來抱著爸爸的飯盒吃一頓。爸爸知道我喜歡吃,每次就多帶一些回來。
后來,我長大了,也成了一名火車司機,而且也是跑膠濟線,天天從家門口經過,有時還能看到站在胡同口的媽媽。休大班時,我就坐通勤車回家,到車站轉轉。我看到,棗園站不如以前那么忙了,聽說煤礦已經關閉,沒有煤需要外運了,而且很多貨物都由汽車運了,小站越來越蕭條,就像一位垂暮的老人,等著時間對他的判決。
全國鐵路經過幾次提速調圖之后,列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多小站已經不再辦理客運業務,棗園車站就是其中之一。后來,膠濟線開始大規模改造擴建,修建膠濟客運專線,包括棗園車站的很多小站被拆除。很快,小站被夷為平地,售票處、候車室、站臺、貨場等所有的建筑設施似乎一夜之間都消失了,此時原來被小站遮擋的民居清晰可見。
很快,客運專線建成了,一些新的車站矗立起來,動車組也開起來了,風馳電掣,像白色的巨龍貼地飛行。小站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退出了歷史舞臺,也帶走了我童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