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天堂

“砰”的一聲，老公將門重重地摔了一下，思嘉覺得自己的心隨著門合上的聲音碎成粉末。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為什么而爭吵了。思嘉將身體窩在沙發里一動也不動，客廳里那首重播的歌曲，旋律越來越傷感。

生活真像一出不知高低起伏和結局的話劇，越是貧窮越覺得心慌，而一旦富有起來，煩惱卻又如幽靈一般無處不在。思嘉有些懷念剛結婚時租住的那間小屋，不足二十平米的平房里，日落后就如天堂般。吃完晚飯，自己總會張羅著洗刷鍋碗，而老公則安靜地坐在一邊計算著賬目。關上燈，靠在老公溫暖而挺拔的身上，思嘉所有的煩惱都會隨著老公溫柔的撫摸遠去。而現在，面對這寬淘的三室兩廳，沙發都會無聊地寂寞起來。

記不清老公是從哪天迷上賭博的，在思嘉的記憶里，老公回家的時間變得不確定起來。一向愛干凈的思嘉，越來越無法忍受老公遲歸后滿身的煙酒氣。一開始，老公還會找各種理由替自己開脫，從公司業務繁忙到應酬太多抽不開身，能找的和不能找的借口，都被老公編造得天衣無縫。想想生活條件一天天改變，思嘉心疼著老公的勞累，每天都會燒好飯菜等老公回家。不管多晚，只要能看見老公疲憊的身影，思嘉就覺得滿足。可自從發現老公外套上有卷曲的長發后，思嘉的心情一下子墜入了深淵。在思嘉委屈的哭鬧中，老公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答案：他對位年輕的女牌友產生了好感，因為把持不住，一不小心上了她的床。

思嘉覺得自己快瘋了，整天以淚洗面。老公愧疚地給她道歉，爭取著思嘉的原諒。老公說：

“對不起，我不想破壞這個家，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思嘉卻做不到那么輕易地原諒他，使出渾身解數又哭又鬧，甚至在一次爭吵中將老公的臉都抓花了。時間久了，老公無法忍受思嘉這樣的永無止境，繼續晚歸，外套上還會不時地出現不屬于思嘉的卷曲頭發。

老公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思嘉的眼淚卻悄然泛濫。

思嘉想起樓下不遠處，那個叫做“日落天堂”的酒吧。“與其在家里煩悶，不如喝上幾杯，哪怕是大醉一場也好。”思嘉開始尋求著擺脫煩悶的方式。也對，人不可能一輩子都讓自己保持清醒，卻有絕對的理由讓自己糊涂一回，哪怕以放縱的方式。

推開門，一股低沉的重金屬音樂鋪面而來，思嘉一時沒有適應，下意識捂住了耳朵。有些昏暗的燈光下，空氣中浮動著曖昧不定的氣息。要了一瓶酒，思嘉選擇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將甜蜜或苦澀的往事一杯杯灌進自己的口中。

“這樣喝酒容易醉的，有心事?”一個濃眉大眼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思嘉的面前。

“醉了也好，以免在清醒中承受苦楚。”思嘉似是在跟自己賭氣，又將一杯酒猛得灌進口中。若在平時，她會警惕跟搭訕的陌生男人說話，但是現在，她完全放開了自己，并且感受到了一絲快意。

“失戀?”思嘉看不清那男人的長相，卻被他好聽的嗓音打動。

“失戀?哈哈，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談什么失戀。圍城里呆久了，對生活失去知覺而已。陪我喝幾杯吧’你寂寞，我也寂寞。”說出這席話，思嘉都覺得自己變得陌生起來。她清楚，很多故事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下發生的。而那些支離破碎的家庭，孩子無辜可憐的眼神，又有幾個不是因為一些人不負責任的寂寞？

“不好意思，我不寂寞，是你寂寞。”那男人輕聲地說。透過昏暗的光線，思嘉看見他用修長的手指攏起額頭長長的發絲。

“無聊！男人還不都一個模樣，看著碗里的，守著鍋里的。你掩飾得再好，無非就是想勾引我上床?不用這么麻煩，今夜，我勾引你!”思嘉醉了，酒精支配下的精神開始亢奮起來。不過，她說話的聲音免不了微微顫抖。

“我只是一個簡單的寫字人，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復雜。男人有機會學壞，本身肯定有原因，但究其根源，還是你們給了我們學壞的機會。”那男人看了一眼思嘉，又接著說：

“我老婆就是在這里跟別人私奔的，所以我有了來這里喝酒的習慣。”

“那你是為了報復她？”思嘉聽他說完，精神猛得一震，突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哈哈，我只是想知道日落后的天堂，是否真的能讓靈魂遠離塵世，在放縱中解脫起來。我來這里有一段時間了，見過好幾位像你這樣的女人。每個人的故事都大同小異，家庭不幸，事業失敗，愛情遭遇挫折等等。大家來這里的目的，無非是想在放縱中尋求解脫。”他的聲音真的很好聽，特別是喝下一杯酒后，聲音中帶些沙啞的感覺。

那男人從衣袋里掏出煙來麻利地點上，用力吸了一口。他憂郁的眼神仿佛隱藏著無限的故事，遙不可及卻又近在眼前。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思嘉舉起酒杯，想隔著玻璃將對面的男人看透。這一刻，她覺得只有眼前的這個男人才懂得她心里無言的痛楚。

“你的眼神以及語言早將一切告訴我了。想聽聽我的勸告嗎？”他搖搖頭，又將目光直直射向思嘉的眼睛。思嘉真的醉了，雙頰緋紅，眼神迷離地瞅著他。

“想用另一段感情彌合現在所遭遇的傷痛，無異于飲鴆止渴，到最后只是將自己傷的更深。”那男人緩緩地說，冷靜得讓思嘉有些害怕。

“我該怎么辦?”思嘉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迷失時聽聽別人的意見，也沒什么壞處。

“如果覺得對感情沒什么把握，那就選擇離婚吧！”他說。煙氣在擁擠的角落里蔓延開來，思嘉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發脹，忽然好想放聲哭泣。離婚?這兩個字說著簡單，可是孩子怎么辦？早已白發蒼蒼的雙親怎么辦?如果人真的能夠做到如此瀟灑，遇到喜歡的人就結婚，過得不開心就離婚，恐怕這個世界就沒這么復雜了。

“但這種做法是不得已的選擇。面對背叛時最好的辦法是，先從自身找找原因，再想想對方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然后試著做出調整。哪十自是簡單到將家打掃得干干凈凈，給老公做一頓可口的飯菜，或者給他織一件毛衣也行。有在陌生男人面前賣弄風情的精力，不如將機會留給自己的丈夫。等你做到這些了，而他依然無動于衷，那么，是時候離開了。”他一口氣說出這么多話來，然后又開始吸煙。

“服務員，再來一瓶酒！”思嘉將酒杯中最后一滴酒倒進口中，對著服務員喊叫著。

“砰”的一聲，又一瓶酒被打開。思嘉給自己倒滿一杯，又給對面那個陌生的男人倒上一杯。潛意識里，她覺得這個男人有些可愛。一個將感情想得如此簡單的男人，確實有些傻氣，怪不得他老婆會跟別人私奔呢！但精明又如何呢?那些將感情精確地計算著的人，還不是照樣會遭遇背叛，照樣會選擇離婚。

“不管你的這番勸告對我來說有沒有用，我都很感謝你。你知道嗎？已經很久沒有人這么跟我說話了。我和我老公，每天除了爭吵，還是爭吵。我生活在一個冰窖中，周邊沒有一絲的溫度。”思嘉盡力讓自己說出的每個字都清晰，但她已明顯得感覺到，頭暈暈的，腿腳發軟。周圍花花綠綠的男男女女，早有按捺不住寂寞的人抱在一起接吻。那些不自覺的四處游走的手，在思嘉眼前不斷晃動。看來，這里真是天堂，迷醉中找不到自我的天堂。

“爭吵和逃避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你看看眼前這些人，他們以為自己是寂寞的，所以不厭其煩地選擇放縱自己身體的方式。其實他們不懂，真正空虛的是他們的內心。用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解脫，寂寞只會越來越深。”他接過思嘉遞來的酒杯，喝了一口，對著人群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家里還有什么人？”思嘉突然發問，她對這個陌生的男人產生了好奇。

“一個8歲的女兒和我的父母。我老婆離開后，女兒一直吵著要媽媽。我不知道怎么給幼小的女兒解釋，于是編造了很多美麗的童話故事，告訴她媽媽總有一天會回來的。等她長大了，自然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說實話，我曾經墮落過一段時間，也產生過報復她的想法。但對于一個不在乎自己靈魂和責任的人，你能報復的了嗎7再多的放縱，傷害無非的是自己，是關心你的親人，還有一些無辜的人。”他淡淡地說，眼神中看不到一絲哀怨。

思嘉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喝下一杯酒，靜靜地看著對面這個男人，似乎想找到有關于自己的答案。

“回家吧，將靈魂和肉體一起帶回家。用微笑迎接生活，生活不會辜負會微笑的人。”那男人說完，拿走了放在思嘉面前的酒瓶和酒杯。

“你真像一位詩人，說話跟寫詩一樣!”思嘉笑了。

“本來我就是詩人，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的詩人。”他也笑了，盡管笑得有些勉強。

“對了，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嗎？”思嘉喝下最后一杯酒，打算離開。

“天堂守護者。”他笑著說。

思嘉覺得對面這男人傻的真可愛，躲在這樣游離著曖昧和背叛的地方，自稱是“天堂守護者”。他守護的是天堂還是靈魂呢？這種可愛或許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卻真切地打動了思嘉，讓她的心里充盈著感動和溫暖。思嘉有種預感，他會用自己傻傻的可愛，挽救更多即將墮落的靈魂。

他在思嘉走出酒吧的那一刻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隨即又快步跟了上去。酒力已完全控制了思嘉，使她的身體在冷冷的夜色中左右搖擺。

“我送你回去吧!”他輕輕攬住思嘉的肩膀，思嘉覺得心頭一暖，繼而心里發潮，空腹喝下的酒水猛地吐了出來。他竟然沒有閃避，任思嘉吐出的穢物濺滿皮鞋和褲腳。

迎面駛來—輛出租車，他招手將車攔了下來，然后小心地將思嘉扶上車。

“到哪兒?先生”司機問。

他尷尬地笑笑，居然忘了問思嘉家在哪里。他只好使勁搖搖思嘉的肩膀，讓她來回答司機的問話。

“又是一對野鴛鴦，不過這女的膽子忒大了，居然將姘夫帶回家過夜。”司機心里想著，腳下踩著油門，車開動了。

等思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家臥室的床上。老公又是一夜未歸，思嘉想起昨夜那陌生男人說過的話，趕緊起床洗漱。收拾完自己，她又認真地將房間各個角落都打掃了一遍，整個家看起來煥然一新。“天堂守護者”——她在心底默默念叨著這個名字，等挽回老公的心后，她也可以驕傲地稱自己為“天堂守護者”了。

“親愛的老公，我發燒了，渾身沒有力氣。你能趕回來送我去醫院嗎？”思嘉快速地寫下一條短信。這次沒有哭鬧，老公會在收到短信后趕回來嗎？

思嘉做好老公愛吃的飯菜，又下樓從花店買來一束玫瑰和兩瓶紅酒擺在飯桌上。她照照鏡子，自己還年輕漂亮，新換的連衣裙穿在身上，襯得思嘉嫵媚動人。

她坐在飯桌前，手里握著手機，眼睛盯著門的方向，靜靜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