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明城墻,從公元1366年初建,巍然屹立600多年。其四重城垣結構——宮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在世上獨一無二,而最壯觀的當屬有13座城門的京城城墻,長度為35.267公里,其長度也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
然而,600年南京明城墻史不是冰冷的數字和排名,它是由鮮活的生命和豐富的情感組成的。修建城墻的都是些什么人?城磚在哪里燒造、木料如何運輸?圍繞著明城墻,又有多少悲歡離合?
是什么人修筑了世界最大城墻
“似從工作到如今,日日挑柴吃苦辛。一日秤來要五百,兩朝定是共千斤。山高路遠難行步,水深堤滑阻工程。傳語諸公除減少,莫教思苦眾軍人。”這是南京明城墻一塊城磚上的文字,它證實軍隊也是修筑明城墻的主力之一。
普通百姓負擔更是沉重,當時有民謠:“毀我十家廬,構爾一優亭。奪我十家產,筑爾一佳城。官長尚為役,我曲何時直。本是太平民,今愿逐捕客。”就連官吏也因有田產而被征役,更何況普通百姓。
除士兵和百姓,參與修建城墻的還有工匠和囚犯。洪武初年,在南京的工匠達9萬人,如果生病不能上工,還得花錢雇人頂替;罪囚不但要戴鐐銬服苦役,一旦死亡,家中還要有人替其服完未滿的役期。
因為生存狀況惡劣,筑城傷亡人數很大。明初南京大旱,大臣劉伯溫上疏,認為原因有三,其中一條就是“工役人死,暴露尸體不收”。因為不堪忍受,洪武六年和洪武八年,南京和鳳陽先后發生工匠造反事件。
從洪武九年起,工匠待遇開始改善,朱元璋下令,凡工匠死亡都發棺材,讓國子生送回家鄉安葬,免其家徭役三年,還親自撰文遣官前往龍光山(今富貴山)祭之,并給現役工匠發放賞鈔。從洪武十七年起,筑城不再征調民夫,而由軍隊承擔,工匠實行輪班制,每三年來京服役。洪武二十八年,取消囚犯罰役死后家人補役的制度。
現在已經無法統計到底有多少人參與明城墻的修建,但南京明城垣史博物館陳列研究部負責人楊國慶作了大致統計:洪武年間,征調各地民夫至少在百萬以上。除此,還有在南京的約20萬軍人,近10萬的工匠,以及服役的數萬罪囚。
據估算,明城墻共耗磚上億塊,95%以上有銘文,從府、縣級官吏到鄉村級的甲首再到窯匠和造磚人的姓名都燒在磚上,最多達11級,一旦城磚有質量問題,可立刻追查到責任人。可以說,巍峨壯麗的明城墻,是無數工匠用血汗甚至生命筑成的。
特赦筑城囚犯,正史記載僅有一次。洪武十八年,翰林待詔孔希善上奏朱元璋:“孟子的后代有兩人犯罪,被押送到南京贖罪罰役。”朱元璋當廷表示,“大賢之后,雖有罪亦當屈法以宥之”,下令將兩位孟氏后人放回。此后,凡圣賢之后犯罪,判罰工役者,免除其役,遂成大明定制。
一道城墻就是一支軍隊
明城墻高大堅固,然而它第一次遭遇戰爭便不攻自破。1402年,發動“靖難之役”的燕王朱棣兵臨城下,守衛北面金川門的李景隆開門迎接,史稱金川門之變。朱棣經過三年戰爭,終于從侄兒建文帝手中奪取皇位,成為坐擁天下的明成祖。不過縱觀歷史,在冷兵器時代,明城墻始終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
那么古代明城墻到底有多少人來防守呢?《南京城墻志》中作了統計:明初守衛一座城門的千戶所應統領1120人,僅京城13座城門的守衛者就達14560人。另外京城城墻的13616座垛口每處都站一名士兵。洪武二十九年,在京總兵力達22.2萬余人,可謂城堅兵足。明遷都后,南京守備兵力驟減近半,到明中晚期僅為二三萬人。由于人手不足,鐘阜門、儀鳳門和金川門先后被封堵,以減少守御兵力。
關于城內守衛留下許多故事:朱元璋得知一位叫唐之淳的人有文采,便召他赴京。他緊趕慢趕進了南京城,可是到東華門外,城門已關。守城門的人說:“有旨,令以布裹從屋上遞人。”夜里城門不可以開,但可以將入城人用布裹住吊進城,這也算是當時城墻守衛的一大奇觀。
正德十五年,武宗朱厚照在南京游牛首山,深夜返城來到聚寶門下,城門已關閉。隨行提督江彬傳旨開城門迎駕,當值的南京參贊機務喬白巖忠于職守堅決不開。當夜,皇帝只好夜宿大報恩寺。
半夜三更開啟南京城門的事件,僅有一例:公元1645年,清軍大兵壓境,6月3日深夜,南明弘光帝朱由崧只帶領少數隨從,悄悄打開通濟門城門離開南京。為避尊者諱,這種逃跑被稱為“出狩”,即外出打獵。清軍不戰而克南京城。
在清代,南京的滿漢駐軍不到1萬人,最著名的戰例要屬清軍與太平軍之間的戰斗。1853年,太平軍最先攻克的是北面的儀鳳門,1864年,清軍最先攻入的是南面的“龍脖子”,選擇進攻點的奧秘在哪里?原來,南京明城墻有一種包山墻,即利用山體為墻基,外面包砌城磚。這種墻建造時省工、省時,但實戰卻無益處。1853年太平軍從靜海寺掘地道至儀鳳門,清軍有所察覺,遂采用“地聽”之法,即在城內洼地埋大缸,上覆薄牛皮,讓盲人伏其上,聽城外挖掘地道的方向。然而儀鳳門依山而造,城內外落差兩丈有余,因此“地聽”無效。1864年清軍收復南京城,選擇的“龍脖子”段也是包山墻,通過挖掘地道引爆了3萬斤炸藥,可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內甕城和拱券門改寫中國筑城史
在中國筑城史上,南京明城墻具有獨特的地位,首先它帶動了中國制磚業,從此之后城墻基本用磚砌,而在此之前則基本是夯筑的。其次,它獨創性地使內甕城和拱券門成為一種特例,改寫了中國筑城史。
此前,中國城墻基本采用的是外甕城,即在城門外再修一道月牙狀的弧形城墻,以保衛城門。最早提出內甕城構想的,是南宋初年的陳規,他認為外甕城使防線前移,無法與主城實現全方位防御。而在城門內筑甕城(內甕城),敵人攻入城門就進入一個三面被圍的廣場,守軍可以居高臨下從三面攻擊敵人。南京目前所知最小的內甕城是清涼門,此外,石城門的內甕城部分保留,現已建成“漢中門市民廣場”。三山門、通濟門、正陽門的內甕城,已與城門一同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被拆毀。
城門上部的半圓形,術語稱為“拱券”。拱券技術用于城門,也始于南京明城墻。在此之前,城門是“過梁式”木結構,即城門上方架大梁,城門為方形,寬度也受限制,易受火攻。明代制磚技術的提高,使磚結構建筑普遍發展,拱券跨度大大增加,為建筑氣勢恢宏的南京城墻與之相適應的城門,提供了必要的技術條件。
有城門就有城樓,城樓的主要建材是木材,其中梁柱的直徑大于1米,一座城門使用量在30根以上。事實上木料是采辦難度最大的。史料記載,運送這樣的木材,陸運時要裝在特制的32輪大車上,200人才能拉動。由于大木太重,木輪外要裹上鐵箍,行之不到一里,就需換被壓壞的鐵箍。因此,還要有200人肩扛鐵箍跟著行走。一根大木從產地運到南京,水陸轉運共要花1萬個工。2006年云南鹽津發現一塊摩巖石刻,記錄了當地官員組織當地夷人180名,進山砍伐香楠木140根,其中部分用于南京午門等宮闕的城樓之樓柱。
我們現在看到的城樓,都不是明代的形制。清光緒十八年,兩江總督劉坤一主持了一次大規模維修,依照的是淮安府城樓的式樣。當時維修挪用的是治理漕運河道的10萬兩銀子,因為資金緊張,城樓規模較明代大為縮小,看起來像是大人戴小帽。正是這次維修留下的資料,揭秘了古代維修城墻的方法。它不像我們原來所想象的那樣使用腳手架,而是依城墻用土堆出一個斜坡,在斜坡上鑿出臺階,方便運送建材。施工時,“烏衣子弟,白夾名流,以及紅粉佳人,綠衣嬌質,莫不牽裳聯袣,挈妹呼姨”,全城人像過節一樣來觀看。工程結束后土坡即被清除,因此這種土坡也被叫作“便宜橋”。
關于城墻維修,一個叫蔡通的悲情人物不能不提。萬歷末年,蔡通屬府軍衛籍,每次圍繞皇城巡警時,發現磚石毀壞嚴重,便默默統計出準確數字,然后請人代筆寫成奏折,交給通政司呼吁修理。但是數年中一再上書卻石沉大海。最后,蔡通偷出家中銀具等物變賣,換取請人代筆上書的費用。如此作為,惹惱南京官吏,蔡通被逮捕查辦,經家人以家產贖罪才獲釋,回家不久便憂郁而亡。
如今,保護明城墻已成全社會的共識。20多年來,南京市投入100多億元用于城墻的維修和周邊環境的整治。現在的明城墻已經成為南京獨特的風景,它陪伴著南京走進新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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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古城墻演變史
長沙古城墻2200年前就已存在。
隋唐時期,長沙古城墻的西城墻在湘江邊,東城墻在瀏城橋至天心閣一帶,南城墻在今南門口一帶,北城墻在今潮宗街與營盤路一帶。
宋代的長沙城垣格局最終完全確定,范圍為南到城南路,北止湘春路,東枕龍伏山,西鄰湘江。
明朝洪武五年,古城墻展開了大規模的城垣修繕工作。
1852年太平軍攻打長沙城以后,清朝的咸豐、同治年間對古城墻進行過多次修繕。進入光緒時期,城墻漸漸成了人們遺忘的角落。
上世紀20年代,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長沙的部分古城墻不僅已失去了其軍事戰略價值,還對擴大城市、繁榮商貿產生了障礙。為此,于1924年開始實施拆除工程,僅留下了天心閣這一小段城墻未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