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高考時。每年的這個時節,不管是局內人還是局外人,都會不約而同地問起同一個問題:今年的高考題難嗎?高考的題目牽動著天下所有父母和學子的心。前幾天偶翻舊書,看到幾則關于民國大學入學考試題目的問題,頗為有趣,也頗引人深思。
自一九一二年到一九三七年,國民政府沒有搞全國統考和聯合招生,高考全由各院校自行招生,但也受到教育部管理備案。至于是否考作文、怎樣考,則是各有各招、各自命題的。只是一九三八至一九四一年的三年多里,由于全國各大學紛紛遷移到以重慶為中心的比較安全的“大后方”,才實行全國統一招生,但作文題還是各出各的。
一九二九年北京大學的國文考試只是一道作文題,考生寫好作文就行了。那年作文題分甲部、乙部。其甲部試題是:“清季曾、李諸人(即曾國藩、李鴻章)提倡西學,設江南制造局、翻譯科學書籍甚火,其中不乏精深之作,何以對于當時社會影響甚微?試言其故。”乙部試題是:“清儒治學方法,較諸前代,有何異同?試略言之。”一九三二年北京大學入學考試的作文題,是要考生將詩圣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翻譯成白話散文。
一九三二年清華大學的國文考試,有三四個題目供考生自選,其中一題是“對對子”,上聯為“孫行者”,要考生對下聯。“孫行者”即人們耳熟能詳、協助唐僧西天取經的“齊天大圣”孫悟空,下聯三個字當然也應該是個人名,此題看似簡單實則不易。結果只有三位考生對上,較佳一聯對的是“胡適之”。“胡適之”是當時北大名教授(后為北大校長)。這里,一為神話人物,一為當代大儒,“孫”對“胡”(猢猻),“行”對“適”,“者”對“之”,可謂對仗工整、嚴絲合縫,既有趣又合乎要求。另一位考生答得更好,他寫的是南北朝著名數學家祖沖之,“祖沖之”對“孫行者”,更是天衣無縫的“絕配”了!
出這道題的是清華名教授、國學大師陳寅恪。有人認為陳寅恪出此怪題是為了調侃一下胡適,其實非也,陳寅恪內定的標準答案是清代學者王引之和祖沖之二人。楹聯也算我國國粹之一,陳寅恪希望通過“對對子”的形式來檢閱考生的古文基礎和國學修養,其初衷和用心之良苦不言而喻了。一九四六年,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三校聯合招生,作文題是《學校與社會》。這道題目很簡單,容易駕馭,多數考生不慌不忙信手寫來,不到半小時就寫出一千余字,當時京津一些報紙副刊還爭相摘錄刊登該屆高考范文呢。
一些文學青年揮筆寫文每每得心應手易如反掌,但在數學面前卻往往如臨深淵束手無策,其命運如何呢?民國時期一些青年才俊的高考經歷,也頗值得回顧的。
一九三○年,二十六歲的青年詩人臧克家報考國立青島大學(今山東大學),文學院院長兼國文系主任聞一多出了兩個作文題:一是《你為什么投考青島大學?》,二是《生活雜感》。兩題任選,而臧克家卻把兩題都做了。他寫的《生活雜感》只有三句話:“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但誰把幻光看作幻光,誰便沉入了無邊的苦海!”這獨具異彩的三句話“雜感”短小精悍卻極富哲思,立即打動了主考官聞一多,聞一多詠誦再三拍案叫絕,破例給了他九十八分的高分。結果,雖然臧克家數學考試吃了“零蛋”,還是被青島大學文學院破格錄取了。其實當年聞一多報考清華時,也是因作文過于優異(其它科目平平)被主考老師賞識而破格錄取的,聞一多對臧克家恐怕也有“惺惺相惜”的心理吧。臧克家因此成為聞一多的高足愛徒,與另一詩人陳夢家合稱“聞門二家”。
一九二九年,錢鐘書報考清華大學,數學考試遭遇“滑鐵盧”,只得了十五分,但國文和英文成績卻特別優秀,英文還得了滿分,當時的清華校長羅家倫打破常規,破格錄取了他。從此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壇多了一位學術大師,其日后的代表作《圍城》、《管錐編》、《談藝錄》等更是名滿天下。無獨有偶,一九三○年吳晗報考北京大學時,國文、英文各得了一百分的滿分,數學卻考了零分,北大不予錄取。他不甘心,又轉考清華大學,結果國文、英文又考了一百分,數學依然是零分。但清華大學經過慎重考慮,毅然決定破格錄取他為歷史系學生。吳晗果然不負眾望,成為我國著名的歷史學家、明史專家,其雜文《談骨氣》還入選中學課本,至今被人們廣為傳頌。
民國時期算是歷史上的亂世,但不可否認是一個大師輩出的輝煌時代,那個時期的學者文人有很多至今仍令我們懷念不已。之所以如此,與當時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不無關系。
作文的優劣,可以衡量一位學子的國學涵養,但“學術有專攻”,作文優秀者不一定是全才,數理化不一定好;同樣,“數學王子”也難以寫出繪聲繪色的美文來。上海幾所理工科高校決定不考作文,也有一定道理的。當然,高校究竟考不考作文、怎么考作文,可以坐下來研究討論,也應該傾聽社會各界的意見。但我們要問的是:我們今天的考試還能讓孩子領略到學習的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