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6月,中國內地爆發了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1967年,這場旨在“防止中國走修正主義道路”的運動不僅在內地得到蓬勃開展,還波及到港英政府管治下的香港。當時,由于國內“左”傾思潮泛濫,在香港的左派人士對香港因勞資問題引起的工人罷工事件推波助瀾,將這一維護自身權益的經濟問題上升到政治斗爭的層面,導致了一場激烈的“反英抗暴”斗爭。
一、鎮壓工潮釀成“五月風暴”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粵港邊界曾經發生過一些沖突,當時,中國政府對邊界地區的管理方針是十分明確的:“保持邊界平靜”,“不挑釁,不示弱”,“后發制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有理有利有節”。在這一方針的指導下,建國初期,粵港邊界基本保持著平穩的發展。
20世紀60年代,香港逐步完成了從轉口港時期向工業化時期的過渡。1959年,香港的工廠已增加到4541家,雇傭人員達到了17萬多人。但是,香港的普羅大眾并未能分享到經濟發展的成果,勞資矛盾尖銳。進入60年代后,香港工人為改善生活待遇的斗爭非常活躍。但是,這一種斗爭卻受到左傾思潮的嚴重影響。這種影響首先來自澳門。1966年“文革”開始后,澳門發生了“一二#8226;三”事件,掀起了反對澳葡迫害的斗爭,左派群眾沖進澳督府斗澳葡總督。當時的港澳工委還沒有分開,他們在澳門大獲全勝后,還組織了香港群眾去澳門取經和操練。緊接著,等待香港的機會到來。
1967年,因勞資糾紛而引發的香港工潮迭起,尤其是九龍新蒲崗香港人造塑料花廠等企業相繼發生的工人罷工激起了華人團體和企業的有力聲援,人們仿照內地文革的方式,手捧“紅寶書”,高呼口號,參加示威游行、張貼大字報等以多種形式與港英軍警進行斗爭。
其實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工廠發生勞資糾紛和罷工并不稀奇,但港英警方卻采取鎮壓的方式,把本來通過調解就可以化解的經濟問題復雜化。1967年5月4日,港英警方開始介入九龍新蒲崗人造塑料花廠的罷工事件,毆傷工人多名,拘捕21人。
11日,人造塑料花廠罷工工人和支持群眾在新蒲崗舉行示威,港英警察出動近六百名警察和機動部隊鎮壓。逮捕示威群眾400多人,并在新蒲崗至東頭村一帶實行宵禁。這就是著名的“五月風暴”或稱“左派風暴”。
15日,中國外交部向英國駐華代辦提出強烈抗議,北京舉行了10萬人集會,表示對香港工人的支持。
16日,左派工人宣布“港九各界同胞反對港英迫害緊急委員會”成立,由該組織領導群眾與港英開展斗爭。
22日,前往港督府的示威隊伍途中遭到警方阻止和毆打,200多人受傷,多人被拘捕,送上法庭和投入監獄。港府當天宣布了緊急法令。
從23日起,港九巴士、電車、小輪、電廠、煤氣……等眾多企業的工人陸續舉行罷工,左派工人除游行集會外,還制作土制炸彈和假炸彈,作“真假菠蘿陣”在街頭困擾軍警。原來單純的勞資沖突,終于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的群眾與政府之間的對立和沖突。
二、內地啟動了強大的輿論工具
就在港英當局鎮壓左派工人的時候,《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志(統稱“兩報一刊”)不斷發表消息和評論,在輿論導向的影響下,全國人民紛紛舉行集會和游行示威,聲討港英當局的暴行。北京的紅衛兵造反派還放火燒毀了英國駐北京代辦處。惠州地區的寶安縣縣城和深圳鎮的民眾亦頻繁地集會和示威游行。在游行隊伍行進到了羅湖、文錦渡等邊界地區的時候,大家高呼口號,群情激昂。游行示威的深圳民眾對邊界上敵方炮樓的英警英軍怒目而視,游行隊伍久久不愿離開。
當時,毛澤東和周恩來的態度很鮮明,就是保持香港現狀,不能照搬國內文化大革命那一套,但大陸新聞媒體直接受“中央文革”小組控制,“兩報一刊”和廣播電臺針對香港的“反英抗暴”事件不斷發表消息和社論。在輿論導向和香港左派組織的影響下,香港部分市民和大陸人民一樣紛紛起來游行,聲討港英當局的暴行。
在粵港邊境沙頭角中英街,華界一側用高音喇叭的宣傳天天都在播放,使街對面英界方圓幾十里都可以聽得到。在中英街英界居住的華人居民也高舉五星紅旗,聚集在中英街參加游行示威。
三、沙頭角邊界的聲援活動被鎮壓
英界沙頭角鄉事會副主席溫華安回憶:1月24號,我們組織了游行隊伍,在街上參加抗英游行,離英軍防暴隊很近的距離,大概是一二尺左右,我們高舉五星紅旗,面對面的和英軍防暴隊斗爭。在那段時間里,我們受中英街華界群眾的影響,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自己,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為了維護民族尊嚴。我那時小小年紀就這樣站起來,就好像排演電影一樣,我們和防暴隊面對面斗爭,一點也不害怕。
6月9日,沙頭角民兵、農民和當地駐軍示威游行,涌入沙頭角中英街,向英方居民散發大量傳單和慰問信被英警阻攔。
10日,新界左派群眾在新樓街舉行“反迫害誓師大會”,華界民兵隔岸聲援。同一天,沙頭角人民公社在鹽田港舉行抗議集會,有數千香港漁民介入,一度包圍了警署(警崗)并張貼標語。
24日,沙頭角英界居民數百人開會追悼反英烈士,警察和防暴隊出動鎮壓,對空鳴槍和施放催淚彈。據《南方日報》報道,防暴隊“向我境內施放了大量的催淚彈,致使我方群眾三十多人受傷”。
當年參加這一活動的新界沙頭角墟(東)村長李來勝回憶說:游行路線由鄉事會到新樓街,但未出發,警方已經來鎮壓。我們惟有逃走,有幾個人被捕,有兩個人從鄉事會跳下去受傷。我們不敢回香港,就在東和學校居住。
四、中英街槍戰釀成傷亡事件
7月8日,事態進一步擴大,當天上午,英界沙頭角的居民到華界參加集會,會后分路游行,當游行隊伍經過沙頭角警署時,警察和防暴隊突然向游行群眾開槍和發射催淚彈,還向中方境內開槍掃射,中方邊防部隊在鳴槍示警無效后,邊防戰士和民兵被迫進行自衛還擊。事件的親歷人李來勝回憶:“為了測試港英政府有沒有進一步行動,我們就到沙頭角警署示威。當時有兩手準備,在大陸那邊放著機槍保護我們。我們燒毀了香港軍警放置的裝甲車,他們就開槍,解放軍開槍還擊,民兵就準備包圍他們。”
當時,沙頭角的氣氛很緊張,可以說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英界沙頭角蓮麻坑、菜園角已成為通向中英街的主要通道,英界沙頭角山嘴村鄉民黃冠堯當時就曾為民兵引路去沙頭角河邊后,再到三家店和菜園角過去的人會合。中英街英界一側有個叫菜園角的地方,那里有一條隱蔽的小道,香港發生“反英抗暴”的時候,許多居住在英界的華人同胞都是利用這條小路來到中英街。
英界沙頭角鄉事會副主席溫華安曾親歷了事件。當時,他旁邊的戰友受了傷,他就背著那位戰友拼命地跑向菜園角,把傷員護送到華界停放的救護車里。他回憶說:英軍的炮樓設在沙頭角警署、民房和天臺上面,形成用沙包堆砌起來的臨時防御工事。六連的解放軍在沙頭角綜合商店的樓上架起了沖鋒槍,槍口瞄向英界沙頭角的警署。港英當局不僅在沙港邊界地區增加了警力,而且還在中英街附近村莊的高地架設了機槍和高射炮,英界沙頭角鄉順安樓也有英軍駐守,還在新樓街中英茶餐廳都堆有沙包并筑有炮臺,一排排警車則停放在英界新村那邊。中英街南側有英界山嘴、擔水坑、鹽寮下等村莊與陸地相連;北側有英界榕樹坳、鳳坑、雞骨樹等村莊與小海峽相接。由于這些村莊與華界中方陣地相距很近,所以均在機槍和六零炮的射程之內。
中英街社區工作站站長劉偉強回憶說:到了7月8日,我們開了大會,聲援愛國同胞,維護他們的正當權益,反對港英鎮壓這些同胞。我們要民兵做應變準備,然后把躲在華界的新界居民送回沙頭角禁區。我們送到沙頭角警署(警崗)前讀抗議書,還未讀完,華界那邊又打石頭過來。本來要送回去的人都退走了,警署要接抗議書的人又退回去。
駐守在中英街的公安邊防部隊“紅色前哨連”的一位老戰士回憶說:當時民兵和居民的情緒都比較激動,作為部隊來說,我們已經做好了戰斗準備,我當時是炮班班長,站在樓上最高的地方,所以對這一事件看得一清二楚。當時,沙頭角和鄰近公社的群眾都憤怒了,紛紛趕到中英街方向。華界有些人就拿漁炮打過來,沖突又起。于是,雙方在警崗打起來,民兵都沖過去了,華界有民兵(張天生)拿了汽油想燒港方的港亭,走到崗樓下就中槍死了。
中英雙方互相開槍射擊,中方死1人,傷8人;英警死5人,傷12人,也有一說英軍被解放軍當場擊斃了42人。次日清晨“英方下半旗致哀。軍警儀仗隊站在中英街口的炮樓下,面向我方,打鼓吹喇叭和奏風笛,表示哀悼”。英國倫敦的報紙發表文章:《中國老虎真地吃人》,港澳同胞為此揚眉吐氣。
據香港報刊報道:當日,中方群眾越境,武裝民兵首先向警署發動襲擊,隨即有解放軍邊防部隊介入。這次邊界沖突被稱為“沙頭角事件”,事件結束后,英方調集了大批正規軍替換原位于英界一側的英國警察示威游行,嚴厲聲討港英當局的行為。當天,英界各村的數百名老鄉集合起來,趕到英界聯鄉會強烈抗議。沙頭角及周邊的民兵也迅速集結到中英街向英警挑戰。六連也作好了準備,把豬也殺了,給戰士們發了許多餅干。港英軍警有24門重機槍對著中方,還有六門大炮和迫擊炮。當時,華界沙頭角各路人馬已全部匯齊,在這些人中間,不但匯集了部隊各級軍事指揮員,還有地區、縣、公社的一些負責后勤供應的地方干部。
當時,由于中英兩國政府都不想事態擴大,影響兩國關系,邊境形勢才得到緩和。曾在寶安縣委統戰部工作的吳泮池回憶說:“反英抗暴”時我在寶安縣委宣傳部工作,并到支持港澳同胞反英抗暴辦公室上班,所以比較清楚當時情況。初期香港塑花廠工人跟老板談判,要求加工資。后來港英政府鎮壓示威,令形勢很緊張,兩邊對峙起來。擔水坑的進步老師、學生在沙頭角支持香港工人斗爭,游行示威。初期沙頭角的民兵準備沖過去,說要解放香港,我們邊防很緊張。最緊張的兩天我回到沙頭角鎮,據說,當時直接與周恩來總理通電話匯報,總理制止了民兵沖擊香港的行為。
1978年,國務院華僑事務辦公室主任廖承志在北京主持召開了港澳工作會議。會議重申了中央對港“長期打算,充分利用”的方針。同時指出:“1967年在香港發生的所謂‘反英抗暴斗爭’以及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做法,企圖迫使中央出兵收回香港,是與中央的方針不符合的,后果也是極其嚴重的。”這次會議,是中央給“反英抗暴”事件下的歷史結論,它有助于我們正確認識“反英抗暴”事件和沙頭角邊界沖突的歷史。
(選自《世紀》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