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學畢業(yè)后入伍,輾轉于西北。在蘭州軍區(qū),年近不惑時,組織上突然通知我去司令部報到——去肖華同志身邊工作。時不待人,肖華垂垂老矣,他離職返回北京后,我仍留蘭州,沒想到分手不久,他便溘然長逝,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轉眼間,肖華過世15年了,一天午間,我在書架前翻檢舊帙,里邊“嗖”地跌下一封信來。信封是寫給肖華的。原文如下:
尊敬的首長:
我叫牟營善,老家是山東日照縣碑廓村,那是你戰(zhàn)斗工作過的地方。我的外祖父叫韓奎賢,他賣面條,村里都叫他“韓家面鍋”(1943~1947年也是地下工作者的飯店)。外祖父活著時經(jīng)常談起,是你使我母親成為一名中共黨員。
1944年,你的部隊開到日照縣,在那里戰(zhàn)斗了8個月,1945年我母親任碑廓民兵隊長,秋季里參加了由固山戰(zhàn)斗,戰(zhàn)斗中榮立一等功;第二年參加了羅榮桓元帥指揮的坡立城戰(zhàn)斗,負責運送彈藥護理傷員,又榮立二等功。戰(zhàn)斗結束后受到羅榮桓元帥接見并一起共餐。
首長,重提這些往事,也許能引起你的回憶……1955年冬,母親隨我父親遷到吉林通化礦務局工作;十年動亂中蒙受打擊,這冤屈怎么說呢?
隨著母親的年邁,現(xiàn)在非常想念過去一同戰(zhàn)斗過的同志,近十幾年來,一心想上北京,我們都不讓她去。1979年,她悄悄借了100元錢坐上火車,在沈陽換車,錢、車票被小偷弄走了,只好回來,在家里病了好幾個月。1981年,她又背著我們走了,我們知道后,趕到火車站硬將她接了回來。1982年8月28日,我們拗不過母親,我只好陪她去北京。9月1日我們趕到軍委接待站,人家說肖華在蘭州,你們去蘭州找吧。接待員的態(tài)度不太好,我母親是含著眼淚離開的。我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母親這樣流淚、傷心。在北京幾天,沒吃好一頓飯,她哪兒也不去,只是在紀念堂、大會堂和天安門前留了個影,從早到晚在人民大會堂前的松樹下看十二大的入會代表……她說如果能夠看到你就好了……
我母親常說,有生之年能見到老戰(zhàn)友,死也能瞑目了……
韓××的長子牟營善
信里信外,沒有肖華那粗紅鉛筆留下的任何批字。我重抖信封,從里邊掉出政府方印大小的一幀黑白照片,是牟營善與母親當年在紀念堂前留下的。母親的名字綴于信尾,卻不甚清晰;從照片上則可以想見,在抗日戰(zhàn)爭的槍林彈雨里,這是一位挺秀干練、英姿爽然的齊魯姑娘。軍旅生涯告訴我,一等功、二等功絕非輕易可獲的殊榮;羅榮桓于戎馬倥傯中接見、共餐,也足證她不是尋常的農家女子。
遺憾的是,當年的同志近在咫尺,又遠于千里——那年秋天,作為十二大代表,肖華同志的確排在進入大會堂的隊列里。戰(zhàn)地征鴻彼此結成的情誼固然彌足珍貴,可38年不見,肖華又怎么能一下認出佇立于青松之下的女英雄呢?
捏住照片,我在思索:這封信到過肖華的手里嗎?……我記得,肖華當時很忙,而這類信件時或出現(xiàn),逐一交他過目,似乎欠妥?;蛟S,是我自作主張,隨手夾進一本書里,書一闔,就是十多個春秋。
女英雄如今還在嗎?若在,也年近八旬了吧。肖華向來是重感情的。我一直自責,當初在他身邊時,我為何不問上一聲:能記起當年的女英雄嗎?!
(責編:金燕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