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細如針的雨絲在天地間織成一張透明的網,把桂花的人和心都給網住了。她想盡快擺脫這張網的糾纏,于是向一個敞開的店門跑去。“忘憂陶吧”四個燙金字嵌在一塊黑色的匾額內,她曾聽說過陶吧,是教小孩子玩泥巴的地方吧?好奇心驅使桂花暫時拋開內心的煩惱,走進去一探究竟。
案幾上擺放著一只只形狀各異的陶器,稱不上精美,卻都散發著一股鄉野氣息,清新自然親切。桂花深深吸氣,有多久沒聞到泥土的芳香了,她的生活與那片純樸的土地隔絕好幾年了,只能在夢中回到田野上快樂地奔跑。
這些陶器讓桂花想起了陳列在家中的幾件細瓷。在那個度過三載的家中,程浩最愛那幾件寶貝,把它們擺在書柜顯眼位置,每天用言辭贊美它們:“你看看,光潔細膩,雅而不俗,瓷如人,人不如瓷啊?!闭f著,眼鋒轉向桂花,“名字土氣也就罷了,碰上沒文化的父母不是你的錯,可氣質再土就只能怪自己,白做了一回城市人,整天穿得像只花母雞似的,卻不見孵出一枚蛋來。”
桂花不辯白,默默用絲綢擦拭那幾件寶貝。嫁進這個家三年了,程浩從沒正眼看過她。桂花沒有細瓷般亮白的肌膚,她的肌膚呈健康的小麥色,那是從小幫父母在田間勞作洗日光浴的結果?!班l下有什么看頭”,程浩一聽她要回鄉下看父母就皺眉,桂花在他眉頭里讀懂了后面的潛臺詞。不能回就不回吧,為了她和程浩的婚姻,能忍不能忍的都得忍。
當初如果不是程浩父親幫忙,桂花也不可能留在省城,程浩父親是她們系的教授,非常看好桂花的學識和人品,代兒子做主留下了這個準兒媳。程浩喜歡另一個女孩子,父親嫌那個女孩子太輕浮,父子間的分歧桂花并不知曉。程浩迫于父親壓力接受了桂花,卻經常提起他與那個女人從前的故事。津津樂道的講述似乎沒有刺激桂花的神經,她仿佛一個樂于傾聽的聽眾,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桂花的心里其實酸酸的,但她仍然像呵護那些細瓷一樣呵護他們的婚姻?;橐鋈绱?,她舍不得親手毀掉命中注定的這場婚姻。
啪!一聲脆響,打破了桂花的遐想,細瓷精致的身體已化為碎片。程浩用力推開呆呆的桂花,對著那堆耀眼的碎片頓足。桂花蹲下身,撿拾那堆碎片,手指被它的鋒利劃破了,殷紅的血霎時涌出。
“她有了,是我的?!背毯瓢堰@個消息扔給父母和桂花,三人同時瞪大了眼睛。“桂花三年未孕,總不能讓我們程家斷子絕孫吧?!备改笩o奈地嘆氣,桂花把淚水悄悄咽到肚子里,反過來安慰老人,稱自己甘愿離開。
陶吧主人走過來介紹陶器的制作過程,令桂花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她決定嘗試制作一個陶制花瓶,日后擺在新租住的單身公寓里,插上幾枝花,讓泥土的氣息和撲鼻的花香與自己日夜相守。她安靜地坐下來,用雙手把陶土塑成花瓶形狀,注入自己全部的情與愛。釉成什么顏色好呢?桂花望著親手制成的花瓶琢磨著。還是不上釉了,就讓它保持一種返璞歸真的自然美吧,泥土本身就可以承載生命的任何色彩。花瓶被放進窯爐中煅燒,那份期待的心情讓她感覺在等待一個生命的重生。如果可以重來,她寧愿要一段質樸如陶的愛,不必時刻偽裝自己的情感,去乞憐一份永遠得不到的愛。愛就要真切自然,精雕細琢的婚姻讓她身心疲憊不堪。
程浩來敲門時,桂花正在往陶瓶里插一束蓬勃的野花。走進這個簡樸的房間,程浩開口說,“那個女人騙了我,我根本不是孩子的父親?!惫鸹o靜聽著并未顯得驚訝。程浩頓了頓,費力地擠出一句話,“醫生說是我的身體有問題。如果你不計前嫌,我們還可以破鏡重圓。”桂花笑了笑,“我可不想再讓你的精美細瓷割傷手。碎片可以粘合,裂紋總歸還是存在的?!背毯破诖哪抗饩鸵淇眨鋈凰l現了那只陶制花瓶,就說“被細瓷割傷手也是一種凄美,這只花瓶不會傷手,可泥巴到底還是泥巴?!惫鸹┛┛┬α似饋?,歡快如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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