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坯,和詩人路云
我仿佛看見那磚匠,手捧黃泥
往模架上一撻,隨即操起教我
脫掉一切含糊的線具,嚴肅地
像母親梳頭似的,貼模口一拉
傾落余泥后,我夠著的臉瞅著
雨后的虹竟漾入那給過我最初
迷惑的鏡面,本質雖然是泥土
卻已被法則刻成棱角分明的心
創造者在提起井字之前,卻有
余暇在清純的一角,伸出拇指
輕輕一摁,愛,就落在軟弱上
好叫我攜此印記經火煉后砌入
圣殿:匠人!請教我守住記憶
從軟沓沓堆積的時間抽出正直
途經含鄱口未入
含一大湖下山,盤龍陡路
訴說危險。因有山霧
阻擋我們。當地人說時機不對。
看湖當在上午。
太陽西傾,眼中自有迷離。
我沉醉于云煙之思,口中生津。
盼望早點到平地。
從我的居所,我要多多俯看樹影,
這城中一隅的碧意——
當我秘領了、天地的浩渺歸來時。
蛇山
十月穿上龜殼,在慢弦上匍匐。
一個漩渦,從北方,韃靼人的帳篷頂,卷動鋸片。
遲鈍的星,溶入天空的咖啡。
你富有的節奏,像烏鶇的眼睛,
君臨于冬椏緩緩脫落的現象,
下巴叉在聳起的銳角內,偶爾一聲嘀咕。
湯遜湖
我有時靠著湖景離開湯遜湖。
湯遜湖是安慰,是隱居之地。
湯遜湖的夕陽,一只剖開的大西瓜,另一半被我吃了。
一日——這甜火;
逝水——光陰的尿急!
我無欲無求地看著湯遜湖:
黃金宴,人體盛,江山頂在那女郎的腹部和兩峰之間。
小東門的十字架
我的領悟來自汽車和火車交錯的一瞬。
那時我正隨著公交司機喋喋的叫罵,
閃過一位背竹器過街的鄉下老人,
忽然聽到頭頂雷聲滾滾。我們被卡在
鐵路橋下、馬路中央……一個絕好的裝置:
由兩個時代、兩種交通構成的十字架。
十字架的橫木:日常,責怨,無愛,匆匆……
忽然被高高舉起。車廂內陷入沉默,
連粗魯的司機也沉默了。持續的雷鳴
將我們送到云端。這鋼鐵的陣仗,
如此從容,莊嚴,穿越時空的呼嘯,
就是基督降臨也不過如此……我睜眼,
看見生活之血像歡樂的噴泉,灑在
每一個人的臉上,嘴上,脖子上……灑在那位
教師模樣的人,他雙手交叉放在腹部,
什么知識讓他如此規距,畏縮;灑在那位
夾公文包上車的灰衣人,公務員或推銷員,
他滿臉焦慮,連領帶也是灰色的;
灑在遮遮掩掩、試圖將乳頭重新塞入
孩子口中的年輕母親和她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扭動著,張口望著媽媽;灑在拎著
窸窣響塑料袋的婆婆,愿她從兒媳的臉色
和市場斤兩,回到晚年的安祥——這血水,
還特別灑在扛著笨重物品上車的、不受
歡迎的民工身上,他放棄了車尾的座位,
搖搖晃晃,像在法院門口,在眾人
環視中,他謙卑,勞頓,低頭猛吸——
愛,在他單手扶著的、丑陋過時的工具上發光!
……可是我的司機呀,你為何還在方向盤上
可憐地劃著,透過迷惑地揚起兩眉的雨刷,
警惕地望著,找著,可是雷聲的方向
并不在街面……他停下來,嘆口氣……一盞紅燈
將生活之血和道路注入他緊張的胸口。
責任編輯⊙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