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媽媽

謹以此文紀念我遇到過的三個天堂媽媽。

——題記

（一）

急診室，一位產后的婦女被送來。已經沒有了呼吸和心跳，身體漸漸冰冷。

又是一位打工婦女，又是一位躲計劃生育的媽媽，又是在出租屋，又是找無證的接生人員接生。談好的價碼是：順產了給400塊錢，沒生下來需要上醫院了就分文不收。她的第二個孩子順利來到了人間，但是產后突然發生羊水栓塞，她大叫一聲后就昏迷了。她老公說：“眼看著不喘氣了，接生人員開始掐人中，全身拼命亂按，但沒有任何反應。”這時候才急忙送到我們醫院，但為時已晚。

她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十歲的小孩完全嚇蒙了，他大聲地喊著：“媽媽，媽媽……”然后抱住醫生喊：“救救我媽媽，救救我媽媽！”他幼小的心靈中是多么驚慌，多么害怕，他是多么絕望地永遠失去了親愛的媽媽。現場的人沒有一個能忘記那個絕望地喊著媽媽的小孩，他拼命地大聲喊著，這喊聲能讓人心碎，但是他的媽媽卻再也沒有了回應。

400塊錢就可以以身涉險，400塊錢就可以草菅人命？

產婦的老公說：“那個接生的人在打工人群中很有信譽，所有人都找她，忙的時候都需要提前預約……”

為什么我們漂亮的大樓、先進的設備、正規的醫生都在這里擺著，他們卻不敢走進來？沒有錢，沒有醫療保險，沒有社會保障，也沒有慈善機構，沒有準生證，沒有保健手冊……在冷漠的現代化城市，他們什么都沒有，只有太多不懂和不信任。

（二）

夜班，急診室，一大群人圍著平車推來的一個孕婦，后面跟著幾個痛哭的家屬，而且奇怪的是居然還跟著警察。

再看孕婦，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了。家屬大聲哭喊著：“醫生，看看還能不能救孩子？快剖腹產把孩子拿出來吧……”

用多普勒儀聽，沒有胎心，沒有血管的射血音，沒有胎盤雜音，什么都沒有，一片死寂。

“沒有用了，孩子已經沒有心跳了……”

家屬們都哭得接近昏迷，其中一位老人還在求：“抓緊時間吧，醫生，別再耽誤了。剖出來搶救一下看吧。”我們默默地搖頭。

警察說，這是一起交通事故。這位產婦當晚覺得開始腹痛，他丈夫開車送她來醫院的路上，被一輛小貨車撞上，夫妻當場死亡。但是家屬一定要抓住最后一線希望，看能不能手術救孩子，所以第一時間來到醫院。但是距離車禍發生已經超過半小時，沒有希望了。警察說：“他們是正常行駛，小貨車無證，超速，超載，逆行，應該負全責。”

這些無證的小貨車，為了逃避檢查，往往在夜間行駛。他們往往也是為混口飯吃的可憐人，但是，這不代表他們可以不顧交通安全而得到原諒。當你手中握著方向盤，就要想到你握的是生命，不光是自己的，還有別人的。這些不守交通規則的兇手，他們拿什么來賠償這一家三口的生命，期待了十個月的幸福卻瞬間被毀掉的生命……

（三）

夜班，病房。婦幼保健科主任打電話讓預備接診一位島上轉過來的孕婦。基本情況是26歲，頭胎，30周，妊高癥，子癇。

這個島很富，盛產野生鮑魚、海參、飛蟹和海帶。每家都有漁船，年收入幾十萬沒問題。這個島同時也很窮，島上只有一個學校、一個衛生所、一個醫生。這個醫生已經跟我們醫院聯系了兩天，電話會診，用硫酸鎂維持著。這兩天海上風浪特別大，不能出海。產婦過不來，我們的專家也過不去。

這個晚上風浪終于小了一點，島上派船送產婦和醫生來醫院。我們已經做好接診準備，重癥病房、監護設備、搶救設備都準備好了。醫生和護士們都準備好了晚上這場硬仗。

一夜忙著看急診，處理難產，一面等著電話。到了清晨，患者還沒來。不知道要不要給白班繼續交班，于是打電話問婦保科，婦保科長說：“剛接到電話，晚上海上又起了風浪，船走不快，還沒有進港，孕婦就已經不行了。不用交班了。”

心像被刀刺了一樣痛，這個素未謀面的26歲的準媽媽，她是在怎樣渴望被救治而得不到，無奈地離開人世。仿佛我們伸出手，她也伸出手，我們想拉住她求生的手，可是我們的手都沒有互相夠得著對方，沒有拉住她。跟死神賽跑的比賽，我們輸了。

后記

在我行醫生涯中，在病房死亡的孕產婦還沒遇到過，遇到的這三個都是沒來得及進院搶救就失去了生命。

現在產科的技術已經很先進，足以應付大部分嚴重情況。但是在這樣發達的技術并不是全部，社會保障、交通狀況、經濟狀況、教育狀況都威脅著人們的生存質量，不必要的危險遠遠沒有降低到最小。

孕產婦是全社會最需要關愛的人群，不僅僅孕產婦，所有人都需要生活得健康、安全、有尊嚴，但這條路卻走的很艱難……

羊水栓塞

羊水栓塞是由于羊水及其內有形物質（如扁平上皮、胎脂、胎糞、黏蛋白等）進入母體血液循環，引起的病勢兇險的產科并發癥。臨床上較少見，但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病因多為子宮收縮過強或呈強直性，宮內壓力高，在胎膜破裂或破裂后不久，羊水由裂傷的子宮頸內膜靜脈進入母血循環所致。大部分羊水栓塞都與產科操作不當有關。私人接生往往還沿襲幾十年前的方法，注射催產素增加產力，這種方法已經被證明很不安全。正規促進子宮收縮的原則應該是，持續小劑量靜脈點滴，隨時終止藥液進入體內，隨時能夠拮抗。而且全程監護以保證母嬰的安全。

胎心、臍帶射血音、胎盤血管雜音

胎心就是胎兒的心跳，目前，比較普遍運用到的多普勒的高靈敏度儀器，在胎兒10~12周的時候，便可以聽到像馬蹄聲一樣的心跳，胎兒心率是120~160次每分鐘。臍帶射血音是胎兒臍動脈內血流的噴射性，其頻率與胎心一致。胎盤血管雜音是母體腹主動脈，經過子宮動脈，進入胎盤的血管射血音，其頻率與母體心率一致。

這三個聽診音是胎兒母體循環存在的標志，也就是胎兒存活的重要體征。

子癇

子癇是妊娠期高血壓病最嚴重的發病階段，發生小血管痙攣導致腦部病變而引發的抽搐和昏迷，是嚴重的危及母兒生命的并發癥。

如果一次發作，產婦大部分能夠自行緩解。如果頻繁發作，得不到有效控制，則昏迷往往持續到下次發作時，來不及清醒即死亡。產婦定期測血壓，發現妊娠期高血壓疾病立即監控可以避免絕大多數情況的子癇的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