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深深

嗷嗬——嗷嗬——

幾聲恐怖的獸叫裹挾著陣陣陰風撲來，讓人不寒而栗。幽綠的森林遮住了陽光，透著幾分冷冷的敵意。

“將軍”停住了腳步，頭皮過電一樣麻。孫小虎也靜在那里，驚恐不定的眼神四下搜索著。

這是一片幽靜的森林，動物被人瘋狂的屠戮后，洪水般退去，除了幾聲可憐的鳥叫。黑夜來臨后，那些幸存的動物寵兒們悄悄地出來了，偶爾也會光顧一下“森林管護站”，那兒畢竟有人煙，生火做飯的香氣引誘著它們。一次，一頭貪吃的小野豬拱破障子，拱破倉房，偷吃了半箱方便面。孫小虎打開倉房時，小豬“嗷”地一聲躥了出去，把孫小虎嚇得一屁股蹾在地上……

天空有些暗，北面飄來了幾朵游云，烏鴉“呱呱呱呱”沙啞地叫著……

我們，我們回去吧……孫小虎拽拽“將軍”的衣襟。野獸的叫聲戛然而止，“嗖嗖”的冷風吹個不停。“將軍”試探著向前走了幾步，覺出了什么，說，好像不對勁兒。孫小虎急了，什么不對勁兒啊，快走吧，你聽聽那動靜，八成是只熊。熊要是餓極了，我們倆都不夠吃。

嗷嗬——

又是一聲長長的嘶叫，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一激靈。孫小虎再也按捺不住，拽著“將軍”就走。“將軍”帶著他閃到一棵樹后，聲音發顫，喘著粗氣說，是熊，可能是受傷的熊。

受傷？孫小虎張著嘴巴。

對，你忘了，我爺爺原來是干什么的？孫小虎怎么不知道，“將軍”的爺爺以前是個老獵手，幾乎是彈無虛發，受他爺爺的影響，“將軍”對動物的習性也就有了一些了解。

那又怎么樣，你想干什么？孫小虎瞪大了眼睛。其實發問的一刻，他已經感覺到“將軍”又要干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情。“將軍”這個綽號對于他，真的是再恰當不過了。“將軍”其實叫郭勇，是個轉業兵，軍隊這熔爐將他鍛煉得藝高膽大，說話辦事干凈利落。

干什么？“將軍”豎起了劍眉，有些不高興，質問孫小虎，你忘了咱們是干什么的？咱們是管護員，保護森林動物那是咱們的職責……

大道理不用你教，這我懂。孫小虎截住他的話，不服氣地掃了他一眼，眼神里更多的是驚恐與不安。

“將軍”不想與他爭，只想用道理說服他，我是這么想的，如果真是一只中了圈套的熊，那我們興許還可以幫點兒忙。“將軍”說這話時已經一臉興奮。

幫忙？我的天！那好好好，要幫你幫，我可怕熊把我也給忙活了！孫小虎不想冒這樣的險。

膽小鬼，挺大個人……

誰，誰膽小了？你，你，我不是為了你好嗎？我們手無寸鐵的。你是獨生子，不像我，我還有個妹妹呢。狗咬呂洞賓。孫小虎氣哄哄地擰著頭辯解，只是底氣不足。

少廢話了，跟我來。“將軍”已經走出去了。

等等我！孫小虎只得踉蹌地跟著，撥得樹枝亂響。

噓，小點兒聲！“將軍”眉頭擰成一疙瘩。孫小虎伸了伸舌頭。

“將軍”順著獸聲慢慢靠過去，將身子隱匿在一棵大樹后，細細察看，不覺發梢直立。果然是一只碩大的棕熊。它喘著粗氣，焦躁狂亂地在原地轉著圈。

它怎么了？“將軍”又向前靠了靠，孫小虎遠遠地跟著，啞著聲音問，看見了嗎，是嗎？

不知是大熊聞到了人的氣味，還是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大熊朝著他們的方向深吼起來，齜起的獠牙慘白如劍。“將軍”早已看到了大熊前爪上的鐵夾，但是大熊狂怒地一吼一掙，讓人驚魂不定。他的汗流如雨。“將軍”盡量不讓大熊看到他，在樹的背面深吸著氣，狂跳的心已經由不得他的控制。孫小虎這時又后退了十多米，“將軍”只能看見他的嘴在動，已經聽不清他的聲音。大熊的狂叫暫時停止，“將軍”壯著膽子再次放眼望去。熊的一只前爪被“斷頭夾”死死扣住，一根手指粗的油絲繩緊緊扣在一棵大樹上，令大熊無法脫身。大熊不知掙扎了多久，已經筋疲力盡，氣喘吁吁。它的前爪，血流如注，周圍地塊以及大熊的周身已經鮮紅一片。

“將軍”的心一遍遍抽疼著。旗里禁獵已經實施好幾年了，鄂倫春人也已經放下獵槍，可還是有這樣的不法分子干這種違法的勾當。“將軍”想當務之急，是設法營救大熊，使它脫離獵夾，不然它挺不了多久。可是一只偌大的熊，怎么救？

“將軍”揮揮手，孫小虎貓腰上來了。孫小虎“媽呀”了一聲，“將軍”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兩個人蹲下，“將軍”說，我們倆不行，這樣，你回去一趟，把“大老實”叫來，再有，把管鉗子也拿來。我看過了，剪斷油絲繩，大熊興許還能活。孫小虎支吾起來。“將軍”說，那好，我回去，你在這守著。孫小虎幾乎帶著哭腔說，不嘛，我們在這兒有什么用，它也跑不了，不如，不如我們倆一起回去……“將軍”拿這個小弟弟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哧”地笑了，說，那好吧！

半個小時后，“將軍”、孫小虎、“大老實”都來了。“大老實”是遼寧人。遼寧人頂奸頂聰明，不是有句話叫“奸老西滑老袒，最奸尖不過遼寧桿”么，這么奸的人干嘛叫“大老實”呢？“大老實”今年五十四了，再有一年就退休了，俗語講“人老奸馬老滑”。要退休的人了，就與世無爭了，處處一副團結和睦的樣，所以站里的人就給他起個“大老實”的名。“大老實”看清那只大熊時，喊了聲“我的個娘！”骨碌碌滑到了坡下。孫小虎呵呵地竊笑，看了看“將軍”，意思明白了吧，不是我膽小，還有更鼠膽的。

“大老實”跟頭把式地又爬上來，說了句，算了，我說算了吧。這是“大老實”的口頭禪，也是他與世無爭的最好見證。什么事，一句算了吧，那就煙消云散了。

“將軍”也有些后悔，干嘛叫上人家“大老實”，人家差一年，就回家養老去了，再干這樣冒險的事，自己想想都替人家覺得不值。

“大老實”顯出并不是裝熊的樣子，顫著音分析說，你看看啊……這熊的個頭……起碼得有七八百斤，它的左爪上了“斷頭夾”，我們現在不能給它掰夾子，那樣，等于自殺，只有剪斷油絲繩，我們就得靠近那棵大樹……你們想想，人一靠近，那熊不得玩命撲過來……它會知道我們是來救它？大熊現在瘋了，恨不得撕碎人。“大老實”眨眨眼睛，停頓了一下。“將軍”沒有吭聲。“大老實”覺著并沒有說到位，接著分析，說到家了，就算我們剪斷油絲繩，就算大熊不攻擊我們，你們想想，它帶著那么一個大夾子，一根大鋼繩，還能活多久？抓不到獵物，就會餓死了。

對對對，說到點子上了！孫小虎見縫插針地做了補充，這人就是得服年齡，就是有見地，要不是你這么一說，咱們就白忙活了。“將軍”的臉抽動著，此時的大熊已經臥倒在地，虛弱地剩下一口氣。“將軍”不容反駁地說，你們說得不錯，可是，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好孬咱們是干這個的！孫小虎瞅瞅“大老實”，“大老實”望望他。孫小虎示意“大老實”再說說，“大老實”嘿嘿地笑說，算了，我說算了。可是他的話音太小了，嗡嗡的，蚊子一樣。孫小虎瞥了他一眼。

“將軍”說，我在前面，你倆在后面跟著。我將管鉗子夾上，我們仨人一用力，剪斷就跑，就這么著。盡管“將軍”不是真的將軍，但“將軍”是107管護站的站長，他倆只得聽從。

“大老實”跟在最后，腿打著摽，滑倒了好幾次，孫小虎就主動扶他，走著走著，就落在“將軍”身后十來米遠。

前方是一棵獨立的大樹，草叢很低，這樣的視野，大熊一目了然。虛弱的大熊感覺到了什么，但是并沒有起來，只是抖動得更加厲害。“將軍”成功靠近那棵大樹。“將軍”麻利地將管鉗子夾住，一用力，油絲繩紋絲不動。“將軍”滿頭的汗水，揮手，示意兩個人快點兒。孫小虎、“大老實”就加快了腳步，但是氣喘得厲害，天地顫動，缺氧嚴重。大熊警覺地抬起頭，三個人暴露在它的瞳孔里。它的眼絲迅速再度充血，它撲騰著站起來，雖然那樣的不穩。這已經是極度危險了。孫小虎兩個人嚇得伏在原地。“將軍”汗如雨淋，大叫著快過來。大熊張開殷血的大口，向他撲過來，這一段距離大熊可以直接到達，油絲繩就是縛在這棵大樹上。

快躲開！

快跑呀！

幾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大熊吼叫著撲向“將軍”。“將軍”顧不上手中的管鉗，翻身就跑，但還是讓大熊扯住了衣角。大熊一較勁，把“將軍”樹桿一樣往它的懷里帶。與此同時，“大老實”和孫小虎抓住了“將軍”的右臂，死命地一掙，衣服被撕下一角，人脫險了。大熊無法控制暴怒的情緒，仍是往前死沖。斷頭夾越夾越緊，聽得見骨斷筋崩的聲音。“將軍”仨人驚魂未定，一直向后撤去。大熊左爪只剩下一層皮肉。大熊的吼聲震動山谷。

大熊最慘烈的一幕驚現，只見它低頭一擺，鋒刀似的獠牙“吭哧”一口切斷剩余的皮肉，斷頭夾“砰”地合上。大熊在斷送一只左爪后，逃生了。

“將軍”仨人被震住了。大熊斷肢處血流如注。大熊凄慘地干吼幾聲，充血的目光射向這里，斷肢顫抖不止，然后悄然地向叢林里隱去。

打那次事以后，“將軍”病了一場。“將軍”常夢到那頭有三只爪的大熊，它滿身都是鮮血，圍著管護站轉……

“大老實”沒事就勸他，算了，我說算了，它不會找我們復仇的。我們是救它的，這個，老天爺知道。再說了，它流血也流死了……“將軍”不是好眼地剜他，“大老實”不說了，擺擺手，知趣地走了。

林海里，刮起了一陣大風。

這樣的天，不用出去巡護了，閑著無事，孫小虎拿來笛子，吹起韓紅的《青藏高原》。上中專那會兒，他就是班里的文藝骨干，曾經代表學校參加全市的文藝匯演，還拿了名次。“大老實”瞇著眼睛聽，一邊逗小花貓一邊笑，美得不得了。

“大老實”問，會吹《梁祝》吧，吹個那個。孫小虎笑笑說，挺大歲數了，人老心還不老呢。“大老實”抱著花貓，坐起來，將大風刮開的窗戶關嚴，一邊笑呵呵地說，這話說的，多大歲數了，跟聽名曲還有關系呀？孫小虎比“大老實”小多了，用“大老實”的話講，和他兒子一般大，可是在站里，誰也不管“大老實”叫叔，除了喊句“大老實”外，就以哥們兒相稱。“大老實”也不介意，喊啥都中，關鍵是大家相處得隨和。孫小虎靈光一閃，抹抹嘴說，我想吃包子了。“大老實”會意地說，那還不好說，山芹菜都采來了，多擱點兒油，中午就給你包。孫小虎樂了，鄭重其事地擦擦笛子，穩直了腰，吹起了《梁祝》中十八相送：“書房門前一枝梅，樹上鳥兒對打對。喜鵲滿樹喳喳叫，向你梁兄報喜來……”“大老實”簡直陶醉了，跟著節拍，嘴里哼哼唧唧著。

站里離局址太遠，沒有電視，沒有電話，手機信號也不通，只有一部老式的對講機，有急事時和局調度室聯系。仨人一班就是十天，沒有業余文化生活，人是耐不住這樣的寂寞的。孫小虎的多才多藝在這里有了用武之地，吹吹笛子，唱幾首歌，在哈哈的笑聲中，日子過得也簡單快樂。

眼看到了中午，“大老實”也該下廚做飯了，可是“將軍”還沒有回來。“將軍”是一大早下山背水的，這會兒可早該回來了。按說今天該輪到孫小虎背水了，可是“將軍”執意要去，好像在那個狹小的空間呆不住，心中有股憋悶不吐不快，累了，出一身熱汗，人也就舒坦了。管護站的山腳下就有一條細水流，雨旺的季節吃水沒問題，但是缺雨的時候，就成了一小綹，水還有些渾。“將軍”不怕走遠道，就去遠一點兒的小河背水。

“將軍”一路走著，還是忘不了大熊自殘逃生的一幕。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大熊那憤憤的目光仿佛一塊烙鐵，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上。他在猜測：那頭斷了一只熊掌的大熊，它還能活嗎？

“將軍”走得不急，走到背水的地方就一個多小時了，抽根煙，平躺在小河邊琢磨著心事，困意上來，就睡下了。不知多久，“將軍”迷迷糊糊地醒了，他似乎聽到一種聲音，便警覺地站起來，向層巒疊嶂的密林望去……

“將軍”忙操起對講機說，發現情況，要求“大老實”和孫小虎速到74林班。

暮色中，一伙人行色匆匆地躥進山里，山風起來的時候，“嗷——”鬼一樣地嚎叫。

他們把一輛“東風”貨車停在了道下隱蔽的地方，順著一條羊腸小路上了山。山路彎彎，刀疤臉喘著牛一樣的粗氣，坐在一處樹墩上，滿足地吸著香煙。

瘦猴嘿嘿地笑著過來蹭了一支，夸張地用鼻子吸了吸，說著好煙好煙。刀疤臉罵他，你他奶奶的請我吃熊掌，掌呢？連個毛，老子都沒看到！瘦猴嘿嘿地笑，有，有，大哥，上回不是跟你說了嗎，真弄了一只，讓它跑了，我和小三他們來的時候，就剩一只熊掌，都上蛆了，吃，吃不了，放心，大，大哥，我又下了不少夾子，用不了幾天，準有收成。

刀疤臉眼珠子一瞪，嚴肅起來，聲高八度，屁話不說了，大家聽好了，到了地方，大家手腳麻利點兒，這樹可不是咱家后院子產的，動作一定要快，專挑大個的放，大的大價錢，明白嗎？

明白大哥！

明白！明白！

刀疤臉最終相中了一片林子，油桶粗的大樹足有十五六棵，足夠裝一東風車了。這地方坡緩開闊，車可以從集材道直接開上來。刀疤臉讓手下一人去開車，剩余的人立馬放樹。一時間油鋸隆聲陣陣。

一只巨大的黑熊，緩慢地在山坡間尋覓著什么，不時用后爪刨出植物的根莖葉塊吞下。它的前爪最有力靈活，可是失去一只前爪后，那只右爪就成了一個支撐擺設，只能用不太靈活的后爪挖出根塊。它天生就會找“三七”“鹿含草”“返魂草”和一些不知名的草藥來醫治傷痛。那只斷爪處白骨森森，形成巨大的創傷面，悶熱的天氣中，形成了潰瘍。一些別有用心的蠅蟲尋機在那里布下蛆，創傷面形成了膿包，每走一步，那種痛鉆心刺骨。它“嗷嗬，嗷嗬”地哀嗥著，它要活下去，尋找大量草藥吞食。它不停地吃，讓草藥的作用直達創面。但是創面還是化膿滴水，那里面有蛆蟲作怪。它忍著無以復加的痛，來到溪水邊，將斷肢患處浸在水中。膿水血水順流而逝，它必須用利齒豁開藏有蛆蟲的膿包，將蛆蟲全部沖掉……它渾身顫抖，意識漸漸模糊……它起來時，血肉與白骨分明可見，它“嗷嗬，嗷嗬”地叫著，甚至想到了它的媽媽，只有撲在它媽媽的懷里，這種天大的委屈和疼痛才能得以緩解。可是，那只是一個夢想罷了。它的媽媽五年前就成了人的美羹。

大熊來到一處爛泥塘，它每走一步，都得連蹦帶跳。當后腿用力時，那只前爪就做一下支撐，稍稍地一用力，那只斷爪處就撒鹽一樣地抽痛。它一路走，一路哀嗥。總算到了爛泥塘，它跳進去，跳進去的一刻，它“嗷嗷嗷”的叫聲震顫整個山谷。它必須用黃泥將傷口創面封住，這樣才能防止蠅蟲的騷擾。厚厚的黃泥包裹住了創面，它疼得簡直生不如死，在爛泥塘里一撲騰，直到力氣殆盡……

“將軍”將水袋扔在河邊，一溜小跑向油鋸響的方向跑去。那個聲音聽起來似乎遙不可及，但他確認應該在74林班一帶。他已經氣喘吁吁，還要爬過一座山。他爬過那座山的時候，由于走得太急，人已經癱在那里，狂亂的心要從嘴里噴出來。他顧不上這些，油鋸的巨大轟鳴聲已經灌入耳膜。他跑過去，腳下的藤條將他絆倒，不偏不倚，頭撞在一截樹樁上。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油鋸聲已經沒了，只有零星的嘈雜聲。他踉蹌著站起來，努力辨別聲音的方向。他強撐著過去。一棵棵新鮮粗壯的大樹躺在那里，宛若一個個拼殺而死的戰士，那樣悲壯不甘地死去。

大樹被截斷后，修枝打葉，再造成四米、六米的經濟柁材。樹被肢解，頂著繁茂枝葉的頭和并不光滑的根腳被拋在了一邊，樹干被一根根弄上了車。那些人滿臉奸笑。他們看到的不是一棵棵鮮活的有生命的樹，他們看不到什么生態環保法律之類的東西，看到的只是花花綠綠的鈔票。

“將軍”大喝一聲，那些還在狂笑的盜徒們猛地雷擊了一樣，鴉雀無聲。兩個還在往車上抬木頭的家伙甚至嚇得松了手，一個家伙的腳面頓時挨了一下，“媽呀”狼一樣地嚎起來。

刀疤臉閑情逸致地吸著煙，看著一群可以為自己摟錢的人流著臭汗，這種感覺實在是爽。突然而來的豁亮的聲音嚇得他哆哆嗦嗦地站起來，腳跟位移，腳底不穩。

片刻，當他們看清眼前只有這一個戴著袖標的護林員時，臉變得猙獰起來。“將軍”的頭撕裂般地疼，眼前不時晃動著金星，但他仍咬牙走上前去，質問他們為何濫砍盜伐？

瘦猴躥了出來，指著“將軍”的鼻子罵，媽了個巴子的，給老子滾！“將軍”掰住他的手指，用力一帶，瘦猴立刻來了個狗搶屎。瘦猴還要發威。刀疤臉將其嚷到一邊，假裝和氣地走過來，遞過來一支煙，說，兄弟，有財大家發，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處少不了兄弟的，請兄弟高抬貴手。

發財？兄弟？“將軍”嗤鼻一笑，幾步走到車前，打開車門，將車鑰匙攥在手中，厲聲道，你們老實待著，誰也不準動！刀疤臉的臉變得鐵青，但還有肉皮堆起來似乎是在笑的褶。刀疤臉順手從內兜里掏出幾張百元的大鈔，塞到“將軍”的手里，說，交個朋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將軍”將錢摔給他，手扶著一棵大樹，額頭上流下冷汗。刀疤臉的臉死人一樣，徹底沒了轍。“將軍”掏出對講機，要向上級報告。刀疤臉眼珠子一瞪，上來一拳將“將軍”打翻在地。瘦猴有了撒氣的地方，怪叫著沖上來，朝著“將軍”的面門就是一陣亂踢。“將軍”用力護住頭部，但一下狠似一下地猛踢使他漸漸失去抵抗，失去知覺。

住手！給我住手！

刀疤臉萬萬沒有想到，又有人趕到，這一驚非同小可。瘦猴嘿嘿一笑，說大哥沒事，就來倆棒槌。刀疤臉罵了句，滾你媽的。

“大老實”和孫小虎看到奄奄一息的“將軍”，非常氣憤。

刀疤臉猙獰地說，對不住了兄弟，你們這個兄弟太認死理，我也沒辦法，現在是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孫小虎泣不成聲地吼道，你們把人打成這樣，還想走，還想逍遙法外嗎？

怎么，還不服氣？瘦猴走上前，朝著“將軍”又是一陣猛踢，并揚威，看，這就是下場！

算了，我說算了！“大老實”再也忍不住，淚眼遮住了視線。

放我們走！刀疤臉惡狠狠地叫。

沒門！孫小虎咬牙回敬他。

那就接著打！刀疤臉下了令。

好了！瘦猴得到圣旨一樣，朝“將軍”肚子上猛踹……

算了，我說算了……“大老實”嚎叫著。

沒人理會，那些人的臉牛頭馬面一樣可憎……

奶奶的！“大老實”瘋了，他的眼睛噴出了火。他弄著了八五鋸，沖向暴徒。暴徒們鬼嚎著躲閃，“大老實”根本攆不上那些人，不一會兒，他氣喘著跪倒在地，那些人黃蜂一樣沖上來，將“大老實”和孫小虎掀翻在地……

刀疤臉沒忘那些沒裝上車的柁材，叫罵著手下裝車，然后開車跑了……

大熊一步一步向家挪去，它早聽到了那刺耳的機器聲。它憎恨那個聲音，那個聲音將它們一步步趕進大山，逼得失去了退路。大熊不禁加快了速度，那個機器的聲音就在它的家附近。它稍快了些，傷口密集的疼抽打著它的每一根神經，它顧不上這些，一直向家的方向沖去。

它傻了，真的不敢相信，它的家，那個唯一的碩大的留有媽媽氣味的溫馨的家，只剩下半截樹樁。頭頂上直插云霄的大樹干被人攔腰截斷。而那些人，正在發出得意狂妄無恥的笑。

大熊目睹著人與人之間的戰斗，一群人，一片混戰后，那些裝著它的夢它的家的大樹被那群人拉跑了。大熊狂吼陣陣，忍無可忍地追車而去……

只剩三只爪的大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擋在車的前方……

狂徒們傻眼了。

媽呀！

我的老天爺！這是啥呀？

大黑瞎子……大黑瞎子呀！狂徒們的聲音都走了調，一個個心驚肉跳。

大熊佇立在了車的前方，它直起身，它的身形是那樣的高大，成了巨人！

嗷嗬，嗷嗬——

嗷嗬，嗷嗬——

大熊發出了吼聲……

大……大哥，看樣子，這黑瞎子是……是沖我們來的……瘦猴哆嗦著說。

他媽的，連這畜牲都欺負老子，給我開，撞死它，撞死它！

大……大哥，我……我不敢開呀……

廢物！蠢貨！讓開！刀疤臉一把搶過方向盤，加大油門，猛地向大熊撞過去。大熊齜起刀鋒似的巨齒，撒開巨爪，迎著卡車飛奔而去。它似乎看到了媽媽，它要保護媽媽，它不再弱小，不再是那個眼睜睜看著媽媽被人屠戮的膽小鬼。它如風似電，霹靂一樣迎頭撞向車頭……

（責任編輯 晉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