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小城凝煉如畫,從十八樓陽臺望出去已能俯瞰全景,天氣好的時間還能遠眺城外,比如今天,嚴冬里的一個大晴天。
從小看慣了北疆的冬季,熟悉得像是一位每年都會歸來久住的故人,彼此間坦然也淡然,自認為早已對每一片雪花了如指掌。但如此般對陽光雪野登高遠望時,卻不由心中一驚,原來似可搭肩閑談的小像轟然壯麗成了誠欲頂禮膜拜的圣景。只這一瞬,冬,用光彩奪目的撼人神情拔出了我久棲繁鬧市間的局促心靈,將我疲弱得只剩下辦公室大小的亞健康思緒,折成一架輕薄的紙飛機,扶搖云天……
呼倫貝爾的春,料峭寒風下涌動著滿溢的生機,南歸燕子的一聲唿哨,便能喚得無畏小草雪下萌碧,鏗鏘桃苞枝頭吐艷。也許就在某天清晨上班的路上,正思量著糾纏不清的難解事務,猛一抬頭,早春已妝容鮮亮亭亭玉立。正要揚手挽住薄翠衣裙,她卻腳步輕靈地雀躍前行了。呼倫貝爾人從不嫌棄春天短暫,因為這里的夏季——真是無與倫比!天高云淡,風清氣爽,綠草無垠,澈流蜿蜒,牛羊如遍野珍珠,牧歌似遠來天籟。一位南方游客在沖出車門撲倒在松軟如氈的草原上許久后感嘆:“以前經常看著電腦上的windows桌面呆想,身臨其境才知道,草原的美好哪里是經典圖片表現得出的?南北方的夏季太不一樣了!”沒錯,草原的夏季直爽得有點像這里人的性格:青草就要蔥郁得一望無際,白云就要飄逸得入目即化,溪流就要清凈得直沁人心,駿馬就要奔放得天涯不羈,夜空就要明澈得星月交輝,篝火就要熾烈得高歌破喉,腳步就要放縱得如踏云端……純是純到了峰巔,凈也凈成了極致,卻突然覺得該撒點野。就在濃綠了一夏的林子里抹上一把血紅,再在深沉的碧野上涂出一塊跳躍的明黃,正偷笑著看下個季節如何收拾這無理的沖撞,秋卻不動聲色地慢慢調換了底色,果真揮灑起一幅濃墨重彩的天地大寫意。在金色的背景中,處處是凝精集華的奪目顏色,處處是明暗分明的激烈對比。美,已不再是僅供欣賞的外界圖畫,而是緊攝身心的巨大力量,誘引著你極力調動一切感官去吸納、去采集,卻不知自己的身在融合,融合入天地,心在皈依,皈依于自然。眼睛由喜悅望到了驚呆,心靈從激動顫到了震撼,腦子里早就沒了任何形容與感嘆的語言,只是想盡情地呼喊,想竭力地跳躍,想擦一把不知何時涌出的淚水,想一口氣沖上面前最高的山崗,然后在劇烈的喘息中,閉上眼睛……陡然間,一陣冷風襲來,有清涼的細吻落在尚還緋紅的臉頰,睜開眼睛——一場大雪。一切戛然而止!
為什么?我望著無言的雪野,心有不甘。是什么樣的決心與魄力,才能狠下心來,讓滿目繁華轉眼成為一片空白,讓滿心激越瞬間平息歸零,而且就這樣冷靜著、淡定著、遼闊著,似乎遠古以來從未改變,恒久以后也不會再變。為什么會這樣?你在用寒冷拒絕人們的熱愛嗎?可家鄉的人們從未因季節的更替而懈怠了生活啊,你看家家門前的雪雕,哪個映出的不是人們心底的幸福,就連遠方的游子也常在冬雪的夢中醒來,終于忍不住一通越洋電話打回家,隱約哽咽的聲音在說:“好想——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越來越多的南方游客也偏要在這個時侯,來看看呼倫貝爾的雪,體驗呼倫貝爾的冬,你的寒冷正是人們熱愛你的理由。那么,你想用雪白籠罩出一季的寂靜嗎?河畔躑躅的戀人向天空高喊著,在冰凍的小河上寫下一生的誓言,純白的誓言才會更加冷靜而堅固;雪地里嬉鬧的孩子大笑著從坡上沖下爬犁,歡叫著打著雪仗,一張張玫瑰色的小臉就是這里冬季最動人的花朵;熙攘在路上的行人,以東北人特有的豪爽性情談笑而過,鮮艷如花的衣著從不舍得減退一點熱情。
許是看暈了,許是看清了,明媚的雪野仿佛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我也馬上謙恭地點頭微笑。相對無言,心照不宣,我明白我不該再問為什么了。無垠的冬雪下隱藏了多少需要用心靈與生命慢慢體味的秘密,潔白的畫卷上又映射了多少自然與歲月深深書就的至理。
閉目收一收遙想,捫心撫一撫心跳,興沖沖的走下十八樓,踏在會發出好聽的咯吱聲的雪路上。抬頭再看時,真是慶幸,慶幸冬雪沒有直接解開我的那么多疑問,于是我的生活中依然充滿了無盡的好奇與揭示的激情。但是剛剛,我還是將心靈的眼睛留在了十八樓,讓我可以在腳步匆忙中,能夠時常望望季節,看看自己。
(責任編輯 王冬海)